“啊!”
楚凌風再一次從睡夢中驚醒,頭上和后背冷汗直冒,他大口地喘著粗氣,像是剛從死亡邊緣被拉回來。
“又是夢”他現在已經有點分不清現實跟夢的區別了,兩者都是相同的殘酷程度,“他娘的,連夢都不能給我好點兒的嗎?”
他坐起身來,端起了仆隸放在床塌一側的水,抿了一口,看著天色漸漸明朗,院子里已經響起了老奴收拾雜物的聲音。
楚凌風披起那襲沾滿酒漬的青袍,走出了偏房,好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官員,仿佛已經看透了世間的紛爭,這一刻的光影使他想起了道觀里的那一幕,老道的教誨還在耳邊回響。
長時間的逃生使他將老道的口訣忘了個一干二凈,活著都是問題,還談什么修身?
“這怎么回事?怎么喝成這樣?”
只見院子里酒杯和盤子都被打落在地,幾案也裂成兩半,現場一片狼藉,地上可以看到有打斗的痕跡。
老奴把掉落在地面餅和牛肉一塊塊的撿起來,他感到十分可惜,“就是打也別把糧食糟蹋了呀!”
楚凌風問道“這怎么回事?”
“我們也不知道,本來還好好的,你一走,就打起來了。”
“跟我有什么關系?”楚凌風也蹲下身來幫助老奴在地上收拾著滿地的雜物。
“看樣子應該是因為軍功的事。”老奴小聲地說道。
“軍功?劫營的事嗎?”楚凌風確實對這事有所耳聞,只是聽說瀛州的將軍們并不贊同當初的行動,大勝之后又不甘心,致使雙方產生了矛盾。
“這老奴就不得而知了,不過聽昨天的話,今天早上,安將軍和韓將軍會在球場一決勝負。”
“一決勝負?”楚凌風感覺錯過了大事,趕緊起身向外跑去。
……
……
大唐以武功定天下,武學之盛,遠邁前朝,當年唐明帝欽定馬球成為軍隊訓練項目之一,于是在各州各縣,遍置球場,而瀛州的球場就在府衙北部二里外的地方,與北城相鄰,兩旁便是士兵們的營房。
只見球場中央圍著一群人,都是三軍的將校,降將和土兵,分列兩旁,明顯可以看出,軍隊中,已經分為兩派了。
人群之中,安道金和韓滔都光著身子,只穿了一個犢鼻褲(短褲,和褲衩差不多),站在中央,帶著幞頭,樣子看起來十分滑稽。
這是他們決斗的第一項,相撲。
相撲,又名角抵,按字面意思理解,就是像牛一樣抵住對方,用角來角力。
角抵戲最早來源于兵王蚩尤,傳言九黎族人耳鬢如劍戟,頭有角,與軒轅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
此技在大唐十分興盛,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無不喜愛,每至上元節和中元節,皇帝都會在皇宮舉行比賽,勝者小則賜予金銀玉帛,大則加官進爵,聽說當今皇帝頗愛相撲,舞槊,便下旨設立相撲棚,招攬天下豪杰。
由于河朔民風尚武,各地軍民習于戰斗,因此天下相撲,推河北為第一。
河北相撲又分為兩派,一派是燕國的北平跤,一派是成德的定州跤,北平跤剛猛,定州跤敏捷,各有所長。
……
……
這時楚凌風正好騎馬趕到,他本以為鬧內訌了,立刻上前阻攔,走近才發現,原來是在相撲。
“楚判官,你怎么來了?”書吏小乙也被拉來做記分員。
“我一聽說鬧亂子,就來看看。”
“相撲而已。”小乙也十分有興致,畢竟,將軍們親自相撲,以前他沒有機會見到,低頭對楚凌風問道“你覺得誰能贏?”
楚凌風現在誰也不想支持“我看不出來。”
高行云一聲令下,二人并沒有立刻發起進攻,而是身體前傾,雙腿彎曲,頭抵著頭,手拉著手。
楚凌風也會些相撲,但一般是直接開打,從沒見過這樣有禮貌的。
只見二人都壓低了重心,時不時試探對方,像極了搏命的猛虎。
這時韓滔率先發難,一個虛晃,閃到了安道金身后,意圖抱住他的后腿,安道金反應極其迅速,立刻回身向韓滔撲去。
韓滔摟住了安道金的右腿,而安道金則緊緊抱住韓滔不放,僵持了一會兒,韓滔見放不倒對方,便撤了回來,重新尋找著對方的破綻。
二人再次交手,安道金俯身蹲下去,想從下面把韓滔舉起,連續數次不能得手,二人向陰陽圖一樣,一個追著一個。
這時,韓滔一不小心,讓安道金抓住了自己的右腿,趕忙上前去搶他的右腿,兩人互相攪在一起,同時摔在了地上,一旁的士兵在高行云的示意下讓兩人暫停。
看著氣喘吁吁的安道金,丘明對韓滔附耳說道“你沒他個子大,別正面接觸,只要耗得過他,這局就贏了。”,韓滔點了點頭,瞪著站在對面的安道金。
安道金身邊的士兵對他說道“那小子個矮,力氣小,只要抓住他,就能贏,千萬不能拖。”
(皮一波:雙方的選手和教練都特別看中這場比賽,因為這關乎國家的尊嚴和個人的榮辱,只要拿下這場比賽,就能進軍成德杯,備戰天下會。)
這一次,韓滔不再與安道金正面交戰了,而是多接觸,不近身,漸漸的,韓滔年齡上的優勢顯現了出來,看著安道金步伐有些亂了,他瞅準了機會,向安道金沖過去,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下竟然正中安道金的下懷,老頭一把抓住韓滔的胳膊,一扭腰,一側身,將韓滔摔在了地上。
降將一邊立刻歡呼起來,安道金五十多歲的人竟然把正當年的小伙子摔倒在地,即便是土兵也暗自佩服。
楚凌風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著,連自己來做什么都忘記了。
韓滔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起來,一臉的不服氣,懊惱地說道“下一局!”
士兵們早已拿來了靶子,看來第二局是比箭術。
靶子放在了百步之外,安道金躊躇滿志地拿起已經上好弦的角弓,張弓搭箭,瞄準了百步之外的靶子,所有人和他一樣,也屏住了呼吸,等待著結果。
在一旁觀看的韓滔簡直比他還緊張,如果這局輸了,不僅在降將面前抬不起頭來,更沒臉見自己瀛州的土兵。
在軍營里,落水狗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原本因為劫營的事就是他首先反對的,使得自己手下的人沒撈到功勛,鬧得下面的士兵滿肚子怨氣,這次又是他率先挑釁,丘明為了他還吃了一酒罐子。
更何況自己后面那幾個人早就想取而代之了,只是沒有理由,若是輸了,往后還怎么在瀛州城里立足?
丘明那胳膊肘頂了頂他,一臉冷漠地說道“該你了。”
韓滔已經看出來了,丘明對他剛才的表現非常不滿,不僅砸了瀛州兵的招牌,最主要的是讓他臉上無光。
正準備的功夫,那邊的士兵跑了過來,邊跑邊喊“正中靶心!”
降將那邊激動地大叫起來,滿臉挑釁地看向了土兵。
“你看什么?”
“我看我兒子怎么射箭。”
“你他娘……”士兵被丘明頂了一下,閉上了嘴。
韓滔這時抹了抹頭頂的汗,安道金正中靶心,他已經是退無可退了,雖然自己射術也不差,但也不能保證百步之外,百發百中呀!
即便是蒙中了,也只能和安道金打個平手,接下來還得比,劇烈地心理活動讓韓滔猶豫不決,三番兩次地調整著,屋漏偏于連夜雨,竟然刮了起風。
韓滔暗自叫苦,什么時候刮風不好,偏偏這時候刮。
“你到底還射不射?”安道金身邊一個士兵說道。
弓隨音響,韓滔暗叫一聲不好,可惜為時已晚。
“七環!”
丘明拱了拱手,帶著自己的手下離開了球場。
安道金瘋狂地大笑起來,在降將們的擁護下抬高了聲音說道“今天老子高興,把酒拿出來,咱們慶功。哈哈哈哈!”
球場里沒有了一個人,只剩韓滔站在原地,他已經從丘明眼中得到了信息,他被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