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奧地利，薩爾茨堡；

“阿澄，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給你取名是路西法嗎？”

天方微亮，林泊看著天邊依舊閃著光芒的晨星，疲憊不堪；

“路西法，是因為光明，拂曉和希望；”路西回答著父親的問題，他眉頭深鎖，往日的紳士風度不再，疲憊面容卻依舊銳利的眼神、仇恨和陰暗傍身，像極了神話傳說中從天堂墜入地獄的墮落天使；

“她又...”

“路西，放下你心中的仇恨，這是她希望的；”

“我知道，也放下過，只是最近有拾起來了。”

路西倚在墻邊，看著白發越來越多的父親；

“媽媽她被疾病所折磨，但她依舊選擇寬恕，可是我知道她根本就沒有放下過；三十多年了，她被你救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她于你而言是愛情，但你于她而言僅僅是一個避風港而已，你甘心嗎？”

“甘之如飴。”

父親言語當中的堅定把路西所堅持的瞬間擊碎；

“醫生走了嗎？”路西轉移了話題；

“走了，給你媽媽用了鎮定劑，說過了這段時間就恢復正常了。”

山的那邊露出些許白光，濃烈的紅像是要將夜的漆黑染成赤色，空氣中還稍稍帶著絲絲涼意；

林泊將披身上的薄毯取下，稍折了折掛在了小臂上；

“你搞了這么大動靜出來，誒，還是回去看看你爺爺吧。”他言語中帶著些惆悵，也有些釋然還有淡淡的思念。

“你不去看看他嗎？”路西反問；

“你知道的，老爺子并不想見我。”

“可是你是他兒子，他就是倔了點；”路西繼續勸說；

“他是太倔了；你小時候，他強行把你搶走，把你帶到美國，看看都讓你接觸了些什么？”

林泊說起往事，有些激動，有些怨氣甚至他將這些積攢在心中多年的怨念一股腦的全都傾瀉在了兒子身上；

“您這么大年紀了，怎么火氣還這么大？”路西搖搖頭，自己的父親，其實被爺爺寵的有些過了頭，年已半百，雖然明察世事但還是如少年一般的思想，沖動、執著并且依舊是意氣風發氣血方剛的模樣。

“臭小子，嫌棄你老子老了？”

一改平日里沉默儒雅的模樣，林泊笑罵著越長越比自己高的兒子；抬起手，拍了拍路西厚實的臂膀接著說道；

“自打你記事以來，你爺爺就很少讓你回家，那會其實你爹我也樂得讓他把你抱走，我和你媽那會感情還不太穩定；你爺爺抱你走之后，你媽三天兩頭就忍不住來主動找我了，找我給你爺爺打電話；其實你媽一直挺看不上我的，我那會還沒學會怎么哄姑娘開心，就盼著她來主動找我的那一刻，盼著有更多的時間和他相處；誒呀，也不怕你看我笑話，自打你出生之后，那群人確定你媽沒了威脅，不會向警方透露消息之后，她就不讓我碰她一下，偶爾我舔著臉碰她一下，她都條件反射躲我好遠，你爹我心里有苦難言；”

路西摸了摸鼻尖，人到了一定的年紀，總喜歡回憶過往，更擅長于在小輩的面前描述回憶；

“這些我都知道，您都說了不下十遍了；”

“嘿，我還就喜歡想那會，有一回你放假，嫌美國太無聊，自己就跑了回來，也是你頭一次見你媽發病的樣子；那會你都嚇壞了吧？可是又不知道為啥你小小年紀的，竟然沒有逃走，也是那時候起，你死活不愿意去你爺爺哪里了，然后就...”

“嗯，過去的就別提了；”

看著遠方越來越亮的天空，路西突然想到了白染，想到了雨后的那個窗臺，胸口突生一種即將窒息的感覺；幼時，他也曾經歷過這樣的窒息感，只是那時的窒息感是絕望與痛苦，但此時的窒息感、這份悸動這份甜蜜和期待，又是什么？

突然，他那么的排斥回國了；

“我會回去看看的，爺爺他，也快出獄了吧。”

一別經年，那個倔強又別扭的老爺子，這些年，不知他可還好？

“你爺爺他太矛盾了，他的心里裝了許多的事，但他卻又不愿意講這些事都說出來，所以他不愿見任何人；你回去可能會吃一個閉門羹；”林泊慨嘆；自家老爹什么樣的性情，自己還是摸得清的。

路西嘲諷一笑；

“我的動靜估計早就被有心人傳到老頭兒耳朵里了，他還能不愿見我？不過確實是有人不愿見我啊。”

林泊肅然，盯著路西；

“你知道，那些人并不是怕你。”

“可是有讓他們畏懼的啊。”

“你別逼到他們窮途末路了才好。”

“放心，不會的，我只是覺得那些老爺子，都這么大年紀了，就別再貪了，該收手了，不過從心底，我覺得他們還是該進監獄的；他們該對這個社會表達懺悔，該向那些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人們賠罪。”

林泊和路西父子倆的聲音越來越高，吵醒了床上躺著的人；

“泊，阿澄；你們在吵什么？我，又犯病了么？”

林泊見妻子醒來，猛地從陽臺沖回臥室內，突然又發現自己身上還帶著一點寒氣，便止步于窗前，半弓著身子，小心翼翼的觀察了妻子的每一絲神情變化；

清晨被丈夫和兒子吵架聲驚醒的索菲臉上還帶著些許困意，但更多的是擔憂和好奇，還有點點愧疚；

“什么都沒有媽咪，你知道的，我們兩個向來觀點不和。”

路西不愿噩夢才剛剛過去的母親再去接觸那些黑暗，林泊和兒子的觀點難得的統一，點著頭，害怕妻子不相信兒子說的話；

索菲疲倦的面容上舒展了一個幸福的笑容；

但是三個人無論誰的心里都清楚彼此的掩飾，只不過是不說破罷了；

“阿澄，聽安德里亞斯說你遇到了一個令你傾心的女孩，是一個美麗的中國姑娘是嗎？”索菲的關注點最后還是落到了兒子的身上；看著丈夫受傷的眼神，嫉妒的目光，真誠的笑了起來；

路西一陣恍惚，自己還以為，還以為母親對父親無情，到最后原來還是自己沒有看清，無情的人應該是自己吧；

“你都快三十歲了，除了安德里亞斯身邊都沒有一個朋友，也對女孩子不來電，雖然知道安德里亞斯的注意力不在你身上，但媽咪一直擔心你是...”

見路西有些失神，索菲以為自己插手兒子自己的事情有些越界，生怕兒子不高興，急忙解釋；但說完之后才覺得，是不是這幾句不經過大腦審核沖動而出的話，兒子是不是更生氣呢？

但是，路西似乎并沒有生氣；

索菲看著依舊出神的兒子，嬌俏的對丈夫吐吐舌頭；林泊見狀，也不顧自己身上的寒氣和自己的兒子在場，一把摟住了自己的妻子，激動的在她的嘴唇上印了一個吻；

路西看著父母滿是幸福的模樣，知道自己這個大瓦電燈泡也不適合在兩位眼前晃悠，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站在花園里，他打了一個電話；

“安斯，你假期結束了嗎？我覺得我也該讓自己休一次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