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但凡阿諛奉承之輩,疑神疑鬼的毛病都比一般人要嚴重的多,周青臣作為拍馬屁隊伍里的佼佼者,自然染病不淺。
崔小元吸取了游說淳于越時受到的教訓,決定對周青臣釆取“嚇”的招數,所以,就有了先前在周家時的所作所為。
他回到自己家中之后,便吩咐家仆,如果周青臣來訪,就推說自己不在,讓他走人,然后又如此這般的交待了一番。
家仆姓馬,名力,與崔小元年歲相仿,人也相當的機敏,是他當年入秦時從老家魯國帶過來的,在這咸陽城里,算是他唯一的嫡系心腹。
馬力恭聽著主人的吩咐,雖然有些奇怪崔小元的這個命令,但還是點點頭接受了下來。
周青臣直到崔小元的牛車完全消失在視野之外,才狐疑萬分的回到屋內,呆坐著想了半天,一顆心始終無法安定下來。
最終,他咬咬牙,令家仆套了車,如同崔小元當初來時一般,一路打聽著尋了過去。
等他叩響崔宅的大門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昏暗。
馬力開了門。
周青臣立在門外,堆著笑臉,神態很是恭敬,說道:“請貴仆稟告尊主人,就說仆射周青臣冒然來訪。”
馬力回了禮,說道:“家主人此時不在府內。”
周青臣一愣,心想,這天都快黑了,黑燈瞎火的,還能去哪里?
但他當然不會如此直白了當的發問,而是指了指天色,客氣的說道:
“這天,已經快黑了,想必崔博士很快就會回府,貴仆能否讓某進屋去等著,某,有重要的事情。”
馬力聽著周青臣的話,臉上神色不動,心里卻有些佩服自家主人,因為這幾句話早已經被崔小元猜到,從而告訴馬力應該如何應對。
所以,馬力依舊客客氣氣說道:
“陛下頒下詔書,明日要大宴眾博士,似乎有什么要緊的大事要商議,家主人今日一直在為此事奔波,先前出門之時,曾經有言,晚上不一定會回府。”
周青臣的臉皮緊了一緊,暗想,自己雖然不是博士,卻也接到了赴宴的詔書,本來還認為自己簡入圣心暗暗得意,但此時聽這家仆一說,又聯想到崔小元在他府上神神叨叨的模樣,頓時就覺得此事似乎另有玄機,禍福難測。
人,就怕自己嚇自己。
周青臣不想還好,如今思維往深處一探,心頭便惶恐了起來,尤其是聽說崔小元一天都在為此事奔波,白天也就算了,就連夜里,也要四處奔走,不得不讓人疑竇重重。
這件事,不弄個水落石出,這漫漫長夜,可如何安眠?
想到這里,他狠狠的吞了一口口水,態度更是恭敬,就連說話,也微微顫抖了起來:
“請貴仆不吝指點,崔博士今夜會去哪些地方?某自會夤夜尋去。”
馬力攤攤手,為難的說道:“家主人臨走時說,此事重大,為防泄密,就連仆也不曾帶在身邊,因而,他去了何處,仆當真不知。”
“這樣啊!”
周青臣很是失望,但一時間,卻又束手無策。
解鈴還須系鈴人。
他現在的惶恐完全是崔小元引起的,要想解疑釋惑,還非得親自見到他本尊不可。
可眼下的問題,咸陽如此之大,又沒個明確的方向,去哪里找啊?
真真急死人了!
周青臣輕輕互擊著一雙手掌,在門口踱著碎步,焦慮之情溢于言表。
恰在此時,馬力突然上前,補了一句:“周仆射,家主人晚上去了什么地方,仆不知,但白日里造訪了哪些府邸,仆卻是清楚的。”
“對,對,對!”
周青臣恍然大悟,也不顧尊卑,一把抓著馬力的肩膀,使勁搖晃著,說道:
“一葉落而知秋,白日里的行蹤或許可以推斷出尊主人夜里的去向,貴仆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說完,從馬力的肩上收回雙手,拱著手,深深一揖,道:“請貴仆相告。”
馬力挪了挪身子,避開了周青臣的行禮,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再不言語,彷佛在為剛剛的話語后悔。
這個情形,落到了周青臣的眼里,更是加劇了他的疑慮,惹得他更想知道崔小元白天去了哪些地方。
他在身上掏了掏,發現出來的急,并沒有帶什么銀錢,干脆一橫心,摘下腰間一塊玉佩,拽過馬力的手,硬塞了過去。
馬力捧著玉佩,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遲疑不決的說道:
“仆愚頓,不知此話到底能不能說?”
周青臣伸手,將馬力的手掌合攏,讓玉佩緊緊的躺在他的掌心,溫言說道:
“崔博士既然能夠帶著你東奔西走,正是說明白天的行程勿須保密,貴仆盡管明言。”
“這樣啊!”
馬力裝作如釋重負,說道:
“家主人先是去了王博士府上,緊接著去了李博士府士,再去了淳于越淳博士府上,最后去的就是周仆射你的府上。”
馬力說得輕松,周青臣卻是越聽越心驚。
這幾個博士都是所謂的剛直之士,眼里不揉沙子,對于溜須拍馬的官員,向來逮誰咬誰,尤其是那個淳于越,曾經好多次在公開場合指責他周青臣是奸佞小人,算是他的宿敵。
看來,明日的宴會,有些兇多吉少啊!這,可如何是好?
馬力將這番話一一說完,自忖已經完成了自家主人交辦的差事,便不再去管低著頭,站在那里膽戰心驚的周青臣,拱了拱手,說道:
“仆,言盡如此,請周仆射回吧!”
說完,退回門內,輕輕的合上了大門。
“吱呀!”
直到關門聲響起,周青臣才仿佛大夢初醒,疾步上前,舉了手正欲叩門,一瞬間,卻又想到崔小元并不在府中,就算叩開了門,又能如何呢?
唉!
他長嘆一聲,緩緩下了臺階,坐上牛車,有氣無力的吩咐了家仆,命他駕著車子在街上隨意走走。
他,需要捋一捋思路。
今夜,注定無眠。
......
......
馬力倚在門后,聽到牛車得啵得啵漸行漸遠,這才將門開了一條縫,閃出身子四處觀察了一番,復又關了門,徑直進屋去尋崔小元。
“走了?”
雀小元斜躺在硬硬的榻上,腦后墊著高高的被褥充當枕頭,見馬力進來,便懶洋洋的問道。
“走了!公子真是神算!”
馬力躬身答道,將手掌攤開,伸到崔小元的眼皮底下,說道:
“這玉佩,交給公子。”
崔小元掃了一眼,揮了揮手,說道:“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