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擱下筆，緩緩起身，剛要說話，門口進來一位內侍，先是畏懼地看了一眼皇帝，然后，將目光投在趙高的身上。

趙高看看那內侍，轉頭朝著秦始皇說道：“去城門調查的人回來了，想是有了消息。”

秦始皇復又坐下，說道：

“奏來！”

內侍疾行數步，跪在皇帝的案前，說道：

“奴婢已查明，仆射周青臣于今日清晨，城門剛開之際，便乘坐一架牛車，僅帶一位仆人，出了正陽門。”

“正陽門。”

秦始皇喃喃自語，起了身，將目光轉向墻上懸掛的輿圖，說道：

“出正陽門，往北，燕地。”

趙高看向內侍，使了個眼色。

那內侍會意，趴在地毯上磕了一個頭，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趙高湊近秦始皇，眼睛也看向輿圖。

秦始皇收回目光，負著雙手，在屋中踱了一會兒，說道：

“趙高。”

趙高躬身，說道：“臣在。”

“那仆人，暫時不要審，先關押幾天，放出風聲，之后，看看有何人會為他出頭。”

秦始皇坐回案桌的后面，龍目微合，說道：“周青臣的宅邸，監視了嗎？”

趙高說道：“盯上了！但有風吹草動，可疑人物，便會前來報告。”

秦始皇微微點頭，伸手捋著胡須，說道：“崔小元，淳于越倆人，也給朕盯死了。

周青臣一事，宮里不可有任何口風泄露出去，內緊外松，慢慢的查，務必要搞個水落石出。”

趙高垂手應喏。

遲疑了片刻，他見皇帝將視線又轉回到奏章上面，不禁暗暗有些焦慮，心里掙扎了又掙扎，終于鼓起勇氣，說道：

“那么，盧生呢？”

嗯！

秦始皇聽此一問，鼻孔里大聲的哼了哼，抬起頭，臉色冰冷，眼中射出一絲厲色，落到趙高身上。

迎著那抹厲色，趙高頓時如雷擊一般，心頭撲通撲通狂跳不止，他毫不猶豫，立即跪伏在地，頭顱重重的磕下去，顫聲說道：

“臣，萬死！”

秦始皇盯著趙高，數息之后，才收回目光，輕描淡寫的說道：

“去吧！做好本份！”

趙高又磕了頭，戰戰惶惶的退了出去。

出了房門，外面有風吹來，他這才發現，剛剛一瞬間，自己的后背竟然已經濕透。

好個盧生，沒想到你如此簡在圣心，就連查你一查，陛下都不允許！

趙高一邊抹著冷汗，一邊恨恨的想道。

事實上，他與盧生，并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同為秦始皇身邊的寵臣，為了爭寵固寵，難免要千方百計的給對方使絆子。

這一次，在趙高看來，本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陛下，卻根本就沒有為難盧生的意思。

唉！

趙高長嘆一聲，有些郁郁。

......

......

李斯的家仆，一路打聽著，尋到崔小元家中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

薄暮之中，崔小元捏著李斯的貼子，實在想不出這個位高權重的丞相老爺，主動找上自己到底是福還是禍。

但轉念一想，自己倘若要阻止焚書坑儒，李斯終究是其中一個避不開的關鍵人物，借這個機會，倆人親近親近，總歸不算是一件壞事。

他恭敬的送走了李斯的家仆，想起失蹤的馬力，不禁有些黯然。

扒拉了幾口晚飯，天色就完全黑了下來。

崔小元安步當車，慢慢的走進了李斯的府上。

倆人在書房里據案對坐。

枯瘦的李斯，此時年事年高，差不多就快七十了，在那個時代，已是人生古來稀了。

油燈之下，他默默地打量著崔小元，滿是皺紋的臉上，堆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許久，才說道：

“崔博士是魯國人？”

崔小元微笑著點頭。

李斯嘆息一聲，說道：

“小崔博士風華正好，功業有成，老夫垂垂暮年，羨慕啊！”

崔小元聽著這些毫無營養的客套話，有心奉承他幾句，但又不知道他找上自己的真實用意，加之從未與他打過交道，不熟悉他的脾性，生怕一個不甚，馬屁拍到馬腿上，反而不美，便拱拱手，依舊微微笑著，但就是一言不發。

畢竟，李斯為相多年，威權日重，惹怒了他，自己一介無職無權的小博士，實在是不夠看的。

李斯看著云淡風輕的崔小元，心里暗暗贊許，忖道：

這年輕人不卑不亢，心機深沉，不簡單吶！

怪不得，會入了陛下的法眼。

既然如此，說不得只能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了。

于是，他捋捋長須，輕咳一聲，說道：“周青臣一事，小崔博士，可有什么可以教老夫的嗎？”

崔小元一怔，心想，這件事，難道就連李斯，也是不知情的嗎？

真是奇了怪了！

歷史的走向，真的因為自己橫插一腳，便轉了彎了嗎？

他低頭，略略想了想，說道：

“不瞞相爺，周青臣去了哪里，在下委實不知。”

李斯看著他，臉有不愉之色，說道：

“小崔博士，你這是欺本相年老，想著老夫恐怕來日無多，便不實言相告嗎？”

這話，便有些重了。

崔小元慌忙拱了拱手，連說不敢不敢，然后就呆呆的枯坐著，搜腸刮肚，半天，也想不出再說些什么話才好。

不是他不想與李斯交流，而是話到此處，實在是聊不下去了。

李斯此時，最想知道的是周青臣的事，但崔小元，何嘗不是如此？

又有什么可以告訴李斯的呢？

如果說也其他的事情，日理萬機的李斯，又有什么興趣聆聽呢？

倆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數十息之后，李斯低低一嘆，說道：

“老夫乏了，崔博士請自便。”

崔小元如蒙大赦，趕緊起身告退。

......

......

就在崔小元回家不久。

皇宮里，趙高躬著身，向秦始皇稟報道：

“探子來報，天黑之后，崔小元悄悄的去了丞相的府上，大約一柱香的時間，才離開了丞相府。”

秦始皇的臉上，掠過一絲令人無法捉摸的表情，說道：

“愈來愈有趣了！趙高！”

趙高應喏一聲，身子躬得更低了。

秦始皇拈了拈胡子，說道：

“李斯，也給朕盯上。

朕倒要看看，這些六國余孽，到底在謀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