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六】
- 簫韻晏寧
- 歸田向晚
- 3613字
- 2019-09-20 23:56:19
“既這樣,公主該去振寧郡主處。”蕭韶按著眉頭,同時將所有情緒也按壓下去,支著臉,仿似漫不經心地說著。
“那不行,梅清遠要是到了壽陽城,肯定是同你在一處的,蕓姨那邊見他不著,我可就白來了。”廳正中是一個俏生生十五六歲的姑娘,人長得精致貴氣,行動眉宇間又是一副權貴人家受寵溺嬌養長大的嬌蠻開朗作派,在蕭韶進得書房之前還是頤氣指使著對人,倒是見了蕭韶,換作一副小孩子嬌憨模樣。
“他并沒有來這里,我這處就這么大,公主想是已經遍尋過?!?
“不錯,我都找過了,你肯定是將他藏起來了,反正,我就跟著你,肯定能見到他。本公主……”被蕭韶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嚇了嚇,這位王姬月瑤公主咬著牙,虛張聲勢地說道,“就住下了!”
“好啊,鄉君的壽宴正是這兩天了,公主都來了,想是這鄉君府上必是蓬蓽生輝,皇上若知公主如今肯這樣恤察民情,必定欣慰。”
“行了,行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是在給我灌迷魂湯呢……那你說,要怎么樣,你肯幫我見梅清遠?”
“蕭某出晉霖已有月余,確是不知梅侍郎所在,公主怕是要失望了?!?
“少蒙我了,我知道,越仲不見了,你們肯定都在找他,連長孫瑾都不回晉霖了?!?
“公主……慎言?!?
“有什么不能說的,這兒又不是晉霖,你……你放心,我是在母后寢殿里偷聽的,說到底,你們還得謝我呢,當時我就替母后望風,保證只有我一個人偷聽著了……況且……越仲斷除荀姓,天下皆知,父皇因此免他于罪,我父皇寬大為懷,這便是不會再追究了,有什么不能提的。真是看不上你們這些人滿肚子彎彎繞繞也不嫌累……”
“……來人,去請振寧郡主,拜帖寫月瑤公主。”
“站??!住手!”本是眉飛色舞說得已是忘形的月瑤公主,立時變色,見仆從們根本不聽自己的喝止慌亂著也忘了身份之別,“蕭韶,我道歉,道歉,對不起,快讓人停!”
“……”
“你說,你想怎么安排我,只要讓我跟著你……”
“……拜帖先不必送了?!币娙丝炜蘖?,蕭韶也就見好就收了,“公主金枝玉葉,若是在此受了委屈恐不好,還是由郡主照看的好,且如今公主身負婚約,與蕭某同行,恐名節受損……”
“蕭狐貍,差不多了啊,我說了,聽你安排,只要讓我見到梅清遠。”
“……公主同我畢竟身份有殊,男女有別,蕭某此來雖是有私交,也身負公務,若留公主住于此多有不便,我將公主托付于一朋友,如有梅清遠消息,必送人知會。”
“不行,我怎么知道,你那個朋友又是什么人。”
“說來,這個人公主也認識,晉霖橋西街上的朱府三小姐,朱沅芷?!?
“是她,嘖嘖……”小姑娘立馬一副三姑六婆們打聽秘聞的吊梢模樣,興致勃勃細細尋找著蕭韶面上的細微變化,“欸,雖我一向看不上這些小家子氣的小姐們,可那日蕭府的元燈宴上她為了你,同一眾公卿貴女們斗文斗武,我瞧著她那副鬼迷心竅的模樣,頗有些當年荀姝的影子,你不會……”
“……”似乎是在某一個字上,蕭韶臉上的陰譎之色似乎是瞬間擴散布滿整間房連帶溫度都似乎陡降,廳里說著話的姑娘竟生生抖了一抖,惶急而退走,“……我說錯了!錯了!我去外面坐會兒!”
當年的荀姝……這個人同他的最后相對,其實也不過一年余前,而今聽著名字,于虛茫中蘇醒的記憶畫面雖還能歷歷在目,卻原來早已恍如隔世。元燈宴,是啊,她雖不喜繁復難懂的人情世故,卻真真切切喜歡那種不置身其中的繁華,人聲喧囂。不過是為了搶一盞燈,同人文斗武斗,確如從前她常常會做的事,可這樣就能像她?陷于往事的蕭韶都不屑呲笑。
她的全力以赴,她的不顧一切,就連當年的他自己都不確定是不是看懂了。她是那個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為了他倔強同身邊的每一個人對抗。若不是無意路過,他可能要錯過的那一幕,無論多少次想起,他再如何漠視還是不能騙自己,此生因有這一幕令他心中永遠無法再甘受于冷寂幽暗。
月下她微仰著臉,目光清亮,從來知道她容顏算得上秀致,但也從未覺得如何明艷動人,卻在這一刻在他眼中仿佛生了傾城傾國之色,甚至他看著竟覺得心搖旌動,不能錯目。正當時,她同那個她放在了心上將近十年的人對恃,從前她的一悲一喜,一顰一笑皆受之牽動,要小心翼翼,滿心仰望的人,此刻她堅定地站在對立面直視著。
她說:“只是從今而后,我全心全意要護的人是他,若你不再為難他,我們兩下相安,并無虧欠。但你如果還想為難他,我必全力以爭,只為他。”
那人說她會后悔,她卻想都不想笑說,“我已經后悔,到如今才明白該對他好?!?
甚至于合宮盛宴上,當著幾乎所有姬武王朝的所有王公權貴,眾目睽睽之下,站到了他身邊,不顧這樣是犯了君王怒,走到了家族親友的對面,那樣明眸皓齒的美好模樣甚至熾痛到他,她巧笑嫣然,仿佛不見那些怒目瞠張,嘲諷探究,仿佛不聞漸起沸議的口舌是非,她坦然伸手到他掌心,緊握,說,“姝兒為他做證,若有一句不實,愿天誅地滅,萬劫不復……”
她說得那樣認真,他甚至不忍心到立刻伸手打斷了她的毒誓。
若當初她能這樣明麗說著不后悔,不過是情之初起所致,見她的最后一面,是他們之間早已是生死兩端,滿目瘡痍,她置身冷濕黑暗的死牢里,經歷著家破人亡,對著可能是肇事者的自己,雖是無法直視面對,卻沒有任何復仇意念地說,“對你的所有,情出己愿,沒有什么好后悔的?!?
……
到此為止,蕭韶深按住眉頭,阻止自己陷入過深,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處理。
“靳峰,請朱小姐來一趟?!?
“……其實,朱小姐已候在書房多時了。”
“……嗯。”
片刻后,驛站外的馬車上,坐了兩個人。
“我先說清楚,我來是為了找梅清遠,要是你不能帶他來見我,本公主可是要問罪的!”
“不知公主要找梅侍郎,是奉的皇命,還是懿旨?”
“懿……旨?!?
“皇后娘娘怎么會下這樣的懿旨?”
“你敢置喙皇后的意旨?要不然,跟我一起回晉霖,我帶你親自進宮去問皇后娘娘!”
“民女不敢……只是……”朱沅芷尚未及講完,話語斷在車外的一陣喧吵聲中,甚至于夾雜著有人悲戚的哭聲。朱沅芷尚不及阻止,對面這位皇宮里長大未曾見過市井艱辛的好奇小孩已經掀了車簾,探出半個身子去探看。兩人也是被眼前一幕驚得愣了神。
外面是四個壯仆模樣的人,受著一旁站在的華服錦衣的紈绔公子模樣的人的指使在圍毆驅逐著兩位婦人。其中一位,還是位白鬢老人。這情景,連一向能忍善謀,識進退的朱三小姐也覺怒不可忍,自不必說那位雖驕矜卻實際單純善良的小公主。
“你們這群壞蛋,都給我住手!住手!”
“聽這口音,兩位姑娘是來自晉霖……”紈绔公子揮了揮手,示意仆從不要停手,自己獨自向朱沅芷和月瑤走近。
“你聽到沒有,我命令你們馬上住手!住手!”小公主已是氣急,只能跺著腳,一邊胡亂喊著一邊就要往前沖。
沅芷慌忙拉住月瑤,但見對方方才講得一口流利的晉霖話,就也不顧忌了,“不管你是誰,該知道如今振寧郡主就住在壽陽城,她是皇上的特派使臣,振寧王之女,是剛直忠孝之人,你們膽敢這樣青天白日的欺壓孺弱,罔顧人命,法度人倫,她必不干休!”
“住手!”這公子用地方話喝止了仆從,轉頭向著朱沅芷繼續說話,“早聽說,蕭侯有位紅顏知己,在元燈宴上,才初得見,雖隔得遠,姑娘姿容絕塵,令人難忘,天下男兒不獨蕭侯,在下公申玨?!?
月瑤早已蹲在了兩位婦人身邊,一邊替她們查看著傷,可惜言語不通,連傷情都問不清楚,原本是生氣走回到沅芷身邊,想求助,就聽到這紈绔公子搭話沅芷的內容,徑直就發話了,“如此類禽獸,忘八端的行為,也敢取名玉玨,沒的辱沒斯文。”
“啊,對了,這還有位,雖未曾謀面,也算得上是明艷俏麗……兩位美人兒,聽我一句奉勸,蕭侯來此賀壽,也不過是關門待客,晉霖的貴人們,出游了,盡興就得回了,這壽陽的天,壽陽的規矩,不還得照舊不是。今兒,本公子就敬著幾位晉霖貴人們就此罷手了……走!”
這紈绔公子擺著手,就要將人帶走,月瑤攔在傷者前怒目圓睜,沅芷心知月瑤身份不得不搶在人前,婉言道,“公子見諒,我們來此是客,誠如公子所言,客有客道,不可能喧而奪主,朱府不過是商賈人家求的是和氣生財,廣結善緣。我這位妹妹實是家中寵慣壞了,不知輕重。”
“不愧是蕭侯身邊的人,不過,這兩個人,中傷我家門名聲,我需帶走懲治……”
“……”月瑤還要說話,見沅芷眼色,生生憋了個滿臉通紅。
“誠如公子所言,這兩人該罰,只是公子,這二位想來已領受教訓了,眼下鄉君府盛宴,舉境矚目,各方貴人亦是望向而動,君恩澤厚固然是好,卻也不得不更謹言慎行才是,若此時被別有用心者抓到些風影再做番文章可是麻煩……”
“小姐聰慧,既如此,便請不要擋我路……”
“眼下,鄉君府若直接出手,實是不智,”沅芷刻意轉臉向兩邊巷口,暗示他看向那些看似不知內情的穿行過往行人,“眾目睽睽,悠悠眾口,而晉霖的貴人并不都如蕭侯般門戶緊閉,若公子信任,沅芷可為公子解憂,此二人請交與我,東坊口朱家便是?!?
“有意思……我們,走。”這公申玨也不知是聽進了沅芷哪句話,竟然就肯留下人,走了。
“……公主,方才非是沅芷有意冒犯……”
“……我知好歹,是以并未出言,走吧?!痹卢帞[擺手,表示不在意。
仆從幾人這才七手八腳將已然哭得昏厥的兩位傷者扶上了馬車,沅芷擋住月瑤面色不善定定看住的緊閉的蕭韶別館的大門,說道,“先回去再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