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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三十八】

  • 簫韻晏寧
  • 歸田向晚
  • 3203字
  • 2019-08-07 14:23:12

大概是擔心我們在山上出意外會影響兌現,蕭蒔下山倒是順手將我們帶到了山間一處木屋,據說是獵戶和藥農們平時的歇腳借宿之地,四處也有防野獸的陷阱,進得屋后我顧不上許多,等不及分清門窗桌椅,尋著一處落腳地方坐下后我直接意識混沌了,只是覺得睡得朦朧中,臉旁有一處溫軟依傍,伴著有拂過耳際的暖風,一起一伏似有什么跳動的聲音……

睜眼已是滿室亮堂,只是不知怎么我醒來是躺在了鋪板上,床前空地上用亂石圍堆了一圈燃木殘燼,殘火上還架著瓷罐燒著水。滿室亮堂,卻不見他,起身走步才覺渾身傷痛酸軟,衣衫黏膩,發絲結亂,找不見他覺得不安,可這副模樣見他又覺得不甘,正糾結著,這人拎著半桶水就進來了,我下意識就捧了臉,想藏。

“打了些水,梳洗一下。”

我自指縫看到那人自始自終背對著我,放下水就帶上門離開了。借著水影我粗糙清理了一番,借著倒影也看清了兩頰上的擦傷,好歹發絲借著水理順了些,臉上手上泥土清潔了,腕上臂上青青紅紅。想想他的傷,只怕不比我好。

木屋不大,檐前歪斜釘了幾條木凳,這人隨意取了一條稍遠些坐在門前位置,我見慣他一向坐姿,即使端端正正坐著也總覺得有份閑逸氣度。

“分明有傷還要只身前來……”我自后面慢慢挪向他。

“過來坐。”

他讓出了身旁的位置,我偷偷大跨了幾步上前,很自然坐在了他旁邊的位置上。條凳有些短,我偷偷又向他挪近了幾分,他并不在意。

“你的傷,真的不要緊嗎?”

“要緊,你待如何?”口中言語如此,可面上表情卻分明是,說說而已不要當真。

“可是,為什么?你怎么會來?”

“……”

“還是說,越仲,長孫瑾,蕭蒔這些人同你的糾葛,竟值得你不顧惜自己?”

“……來之前竟沒有想過……為什么而來?”他擺出疑惑表情,似乎陷入思索,卻分明眼神清亮,“同他們無關,我來,只是想救你。”

“我猜疑你的那些話,我以為……”

“我不想去解釋或讓你相信什么,不過是知道你有危險,我必須來。”

他言語堅定,神色和言語一般純粹,我此刻沒有其它想法,只愿相信眼前這人,只愿聽從心中真實想法,“……傷口疼嗎?”

“并不疼,沒有大礙。”

“欠你的,就是要我拿命償,也給你。”

他見我認真神色,臉上卻松動了笑,“你既愿意償還,無論是什么我都收下。”

“……”我稍愣了愣,畢竟通常的禮節里,多數這時候會禮貌推拒的,更多是窘迫,滿心愿意是一回事,畢竟我身無長物,又一文不名,實實在在拿不出像樣的償還,只能羞愧嘀咕著遮掩道,“但我這一路好像也都是被你帶累的……”

“棲云山莊兩次,晉北小鎮一次,昨天又一次,我帶累你多,還是為你舍命多?”

“……”我覺得他說的有哪里不對,又一時理虧,最后只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只是沒想到原來他都記著,“我竟不知,你都記得這樣清楚……一生那么長,要討要還你慢慢算,我全認。”

“好,慢慢算。”

“……”不知為什么,他說慢慢算,我卻覺得是在回應我說的一生,“有點餓,你休息一會,我找找吃的。”

“瓷罐里煮著芋頭,這會兒應該可以吃了。”

“你竟識得芋頭?我以為你該是五谷不分。”

“你如今說話是越發自在了……”他眉眼含笑,我面前的這個人,從前覺得他如謫仙只是因為容貌和距離感,可眼前的他簡單透明得宛如真仙。

我回頭看了看背后地上的一雙人影相依相偎,這該是這世上最好看的樣子了吧。他起身要走,人影錯開,我幾乎是瞬間反應,緊拉住他衣袖,他似有一愣,我斜看了一眼重新相依的人影,厚著臉皮說到,“頭有點暈,再坐坐。”

“……”他不置可否,到底也沒有拂開我拉著的手坐回了原來位置上。雖然不過是我強求的虛妄時刻,但有這一刻,我仍想貪戀著。

“你還受著傷整晚沒在,身邊人就不找找?”

“我于朝堂野間行走若行蹤時時被人盡數掌握,如何放手施為?”

“可是,那些牽掛著你的人該怎么辦?像這樣帶著傷,像上次那樣的兇險,對你的處境一無所知,不能陪伴不能相幫,該怎么辦?”

“……”他轉頭看著我,深看入眼,便如兩心相對的坦誠,“若有這樣的人,我希望她明白,她能相信我,自保安虞便是對我最大的相助,若我需要她在,便會望她一直在。”

“從前的事,我不問了,你若愿意,我就一直在。”

他微低頭,眼若星輝,深看住我,沒有探究,沒有遲疑,我看到是同我一樣的赤誠轉臉看向前方沒有再言語,卻也沒有收起嘴角笑意,我滿足依戀著貼著手背的他手心的溫度,緊握的力度,地上那一雙人影依稀勾勒出了相依一世的美好模樣。

煙花冷處,落英寂寥。晉霖的繁華,百年前有,十年前有,而今猶在,歷代的君王權臣都愛繁華,世人都愛花團錦簇,歌傳言頌,然而繁華寂寥,盛衰有時,不知是世人筑紅塵,還是紅塵蹉跎人。華宴散處,車馬自去,元宵燈節已是數月前的光景,而今的晉霖街道上還掛著當時彩燈結帶,只是盛景過后,早被人遺忘在各處角落。熙熙攘攘的人群終是有人留在了最后,看盡浮華之后的寂寥,收拾殘瓊。入夜上了宵禁的晉霖街道,像是只余流光的空城。空城,對是空城,再是曾經擁擠的街道,無一人是心中人,落寞處既無人歸也無人留盞等候,再如何屋舍儼然,無一處門戶是歸處。

“郡主,夜深了,不如乘車早回府中歇息吧。”

“今日有些醉,我走走,醒醒酒。”

“是。”

”阿若……這里,可是淮揚門?”

“郡主……回去吧……”女婢頓了頓,見前面緩步遲行的人未有所動,只得答道,“再往前過三個巷口,就是淮揚門了。”

“……那年,他少年氣盛,英姿勃發,適逢三月詩會,他文思卓穎,才華橫溢,于一眾才子學士中冠絕無匹,他的詩詞自淮揚門一路傳唱進晉京,而我自振寧王府循他詞唱而來,那是我第一次拋卻習禮規矩不顧一切,為了見他……”

“……郡主……”

“……也是那年,阿苓遇到了伯儀兄長,未曾想她年歲同我一般,卻能執從于心,傾心傾情于一人,便可以不計后果,不顧門戶之忌,人言非議。我羨慕她那樣純粹直率,灑脫干脆。可也只能羨慕,我父母早逝,王府勢衰,他于我如星如月,可望不可及……”

“……”

“那年,他自建安歸來,入淮揚門,鮮衣怒馬,意氣風發,惹動晉霖街道爭相論議,可他不知,自他離城那時,我日日望他歸處,三年日月,晉霖四季都有我想念,深痛之景,若他再不回,晉霖我是無法再住了……”

“郡主太過自苦了……”

“……阿苓穿嫁衣的樣子真美啊,我一生不會忘記,她穿著嫁衣雖未飾妝奩,素發披肩,我卻覺得美極了……他竟然翻墻而來,隔著門誠摯將兄長托付于阿苓,句句囑托,字字懇切,我從前以為他是不諳世事的無憂少年,這才知,他心中裝著家人,責任,家國守護都是他的抱負和擔當……”

“郡主……”

“……那年流言紛紛,我深受其擾,他不顧桓侯與荀氏交好,不顧君王之怒,身份之別,與人在馬場廝斗。他衣衫凌亂,灰頭土面模樣卻在我眼中艷如熾陽……”

“……”

“阿若,才不過隔年,我卻仿似已過完了一生……我日日思念時時回想,卻有時,覺得快忘了他們的模樣……又常常因一言一景恍然覺得他們音容仍在耳畔身側……我怕忘不了,余生都要如此空念寂寥,我更怕若忘了,這世上還有誰會記得?這一生不但是他們,連我自己都是枉度了……”

“郡主……該多愛惜些自己,往事已矣,需往前看……”

“往前看?看什么?還能有什么……阿若,你知道,我有多恨這晉霖嗎?你知道,我忍得有多痛嗎?……他們都不在了,我再如何忍耐,等待,他們是不會回來了,可我卻還要在這里,孤孤單單的在這里。”

“郡主不該如此想,如今的振寧王府還需您支撐,您并不孤單,阿寧姑娘還在,宗族里,念著舊情的遺老們還在。”

“……阿若,長孫府的消息不必再等了,著人安排,明早我要啟程去臨安。”

“郡主不可!如今蕭侯,長孫大人都向臨安而去,已為人所矚,若郡主再涉及其中,只怕于阿寧姑娘不利,再則恐王府將再入漩渦。”

“如今的振寧王府,既無可震主之功,亦無肱骨之臣,不過是剩了門前一塊彰顯君恩的牌扁,歸塵歸土反是安寧所在。阿若,你自幼伴我左右,該看明白了,那些不該費的心思,動的力氣,早早放下吧……”

“……郡主和王爺待奴之恩,便是今生叫奴粉身碎骨,奴來生也要結草銜環相還。”

“阿若,去看看阿蓮吧,橋西街頭那幾個月,她照拂我和阿寧不少,是個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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