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但張三瘋不高興，不想理趙三。趙三很高興。下了班，趙三買菜，趙三做飯，趙三洗碗。趙三洗完了碗去洗澡了，張三瘋準備回家。趙三的電話響了。張三瘋拿起電話，是山門縣的電話號碼。張三瘋放下電話。張三瘋拿上自己的東西，開門出去，趙三的電話又響起來了，張三瘋轉身回來拿起電話看，還是那個號碼，張三瘋猶豫著接了電話。電話里面是一個老頭的聲音，喂。張三瘋說，喂，你找誰？老頭說，我找我兒子趙小三。張三瘋笑了。老頭說，你不是小三，你是誰？張三瘋說，我不是小三，你是誰？老頭說，我是趙小三的爸爸趙春秋。張三瘋說，你說什么？你叫趙春秋？老頭說，然也，老朽趙春秋，趙小三的趙，春夏秋冬的春秋。張三瘋喊道，你是趙春秋？你是白洋鎮上算命的趙春秋？白洋鎮上開包子鋪的趙四八和開服裝店的趙月半的爸爸趙春秋？老頭說，是的。張三瘋氣得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后，張三瘋說，天吶，這個王八蛋！老頭說，你為什么笑，又為什么喊天？你罵誰王八蛋？你應該不是罵我。張三瘋說，我不是罵你，你既然是趙春秋，你那么厲害，什么都算得出來，你算一算我為什么喊天，我罵誰王八蛋，還有，我是誰。老頭笑了，老頭說，你很有趣，讓我算一算，嗯，你是我們家小三的女朋友，怎么樣，我算得準不準？張三瘋說，這不算，你得算出來我的名字，我的年齡，還有，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老頭哭笑不得，但是老頭顯然很高興。老頭說，算命這一行，是有規矩的，只能給別人算，不能給自己家里的人算，你是我兒子的女朋友，就算是我家里的人，我不能給你算。張三瘋說，我不管，我就要你算。老頭想了想說，這樣吧，你給我一點提示，因為我看不到你，如果我能看到你，不要你給我什么提示，我也能算出來你是誰。張三瘋說，讓我想一想。趙三洗完澡出來了，張三瘋跑進廚房，關上門。張三瘋對老頭說，你要什么提示？老頭說，隨便你。張三瘋說，我是白洋鎮孔家峪的。老頭說，孔家峪的，二十出頭，你姓什么？張三瘋說，我不能說，我要是什么都告訴你了，還要你算？老頭笑呵呵地說，那你得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慢慢算。張三瘋說，我家里有兩個姐姐。老頭說，你姓孫？張三瘋說，不對。老頭說，那你一定就是姓張，對不對？張三瘋說，對。老頭得意地說，我已經大概知道你是誰了，已故的張仁端是你什么人，如果我沒有算錯的話，他一定是你爺爺，你家里三姐妹，還有一個哥哥，你是老大還是老二？張三瘋說，你果然很厲害，不過我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二，我是老三。老頭說，你是最小的那一個？張三瘋說，是的，你是怎么算出來的？老頭說，你想知道？張三瘋說，我當然想知道，你快說！老頭說，別的人我是不會說的，不過你以后是我的幺兒媳婦，我可以告訴你。其實呀，并不是我真的能掐會算，你知道，我是算命的，幾十年了，我天天坐在白洋鎮的街頭，看著白洋鎮的人一個個來來往往，小的一個個冒出來，慢慢長大，大的一個個慢慢變老，然后消失不見，如果你站在我的面前，我能夠看見你，從你的長相我就能看出來你爸爸媽媽的影子，然后大概算出來你是誰，對白洋鎮的人，我比白洋鎮派出所的戶籍警察還要清楚，我都算了一輩子命了。張三瘋說，你就是很厲害，白洋鎮這么大，人這么多，換了別的人，比如說我，打死我也記不住。老頭說，你什么時候和小三好上的？我上次給他打電話他都沒有告訴我。張三瘋說，還沒有多久。老頭說，我真高興，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今天這么高興了，我的兒子終于又有家了，老天爺呀，我趙春秋謝謝你！老頭嗚嗚地哭了起來。張三瘋柔聲說道，爸爸，你不要難過。老頭說，你叫我什么？張三瘋說，爸爸，你不要難過，你的病剛好，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他在這里很好，他是我們的廠長，他很能干，你不用擔心，我們以后會對吳悠好的，我們也會好好孝順你的。老頭嗚咽著說，丫頭，謝謝你，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就算老天爺讓我馬上去死，我也非常高興。張三瘋說，爸爸，你好好的，你現在還不能死，你還沒有見過我，你得先算一算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等我們回來了，你再看一看，你算得準不準。老頭破涕為笑道，那我就先不死，我等你們回來。

張三瘋掛了電話，擦掉臉上的淚痕，走出廚房，將電話扔在桌子上。趙三說，我的電話？張三瘋沒有做聲。趙三拿起電話看了看，說，你拿著說了半天，是我的電話？張三瘋面無表情地看了趙三一眼，默然離去。

趙三很不高興。張三瘋看著趙三那張臭臉，張三瘋很高興。下了班，張三瘋買菜，張三瘋做飯，吃完了飯，張三瘋洗碗。張三瘋洗完了碗出來，看見趙三還坐在餐桌旁抽煙，張三瘋說，你怎么還不去洗澡？趙三冷冷地說，把鑰匙留下吧，你以后不要來了。張三瘋勃然大怒，掏出鑰匙往趙三砸過去，罵道，王八蛋！趙三沒有躲，額頭上慢慢滲出殷紅的血。趙三繼續冷冷地說道，你不要臉，趙春秋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爸爸。張三瘋的臉氣得扭曲變形，惡狠狠地說，趙三，以后你跪下求我，我也不會再來了！還有，我是不要臉，不但不要臉，我還他媽的有病，可憐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家，自己快要死了，還在心疼他永遠活在過去，被一個女人打趴下永遠站不起來的廢物兒子！趙三吼叫道，她說我是廢物，你他媽的也敢說我是廢物，我不是廢物！張三瘋繼續惡狠狠地罵道，廢物！連撲到身上的女人都不敢碰的男人，還有臉說自己不是廢物？如果你不是廢物，天底下還有廢物嗎？趙三怒不可遏地蹦到張三瘋面前，張三瘋輕蔑地說，你想干什么？你敢干什么？趙三一把抓住張三瘋，扔在沙發上。張三瘋看著趙三，撇了撇嘴，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聲。

趙三終于撲了上來。

趙三停了下來，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張三瘋故作鎮定地說，廢物，怎么又停了？趙三說，算了，我突然想起來，我這里沒有那個。張三瘋爬起來，從沙發的縫隙里摸出一個盒子扔給趙三，然后重新躺下來。

趙三目瞪口呆。張三瘋說，廢物，還有什么借口？趙三硬著頭皮重新開始。

張三瘋皺著眉頭，咬緊牙關。趙三終于結束了。

趙三不說話，所以張三瘋也不能說話。

趙三說，騙子。張三瘋說，大哥不講二哥，螺螄不講蚌殼，大家彼此彼此。趙三說，我騙你什么了？張三瘋說，我騙你什么了？趙三說，一個打過八次胎的人，居然還沒有和男人上過床。張三瘋說，我那是騙別人，誰叫那些不要臉的人在旁邊偷聽。趙三說，輪到你說了，我又騙你什么了？張三瘋說，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明明就是白洋鎮的，從我們認識的第一天騙我到現在。趙三說，你不問，我不說，這不叫騙。張三瘋說，很好，你不問，我不說，這不叫騙，你不要后悔！趙三說，我沒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幾乎一無所有，除了有一把年紀，倒是你不要后悔，如果你想要后悔了，你隨時可以后悔。張三瘋冷笑道，你永遠都是這么偉大，永遠都是只想著別人，不想自己，永遠都是兩個字，虛偽！趙三說，虛偽？你說我虛偽？張三瘋說，你他媽虛偽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很虛偽！趙三說，好吧，我很虛偽，今天豁出去了，我不虛偽一次給你看看。張三瘋說，好啊，我看著！

趙三忙碌著。張三瘋看著屋頂，面無表情。

趙三終于又停了下來。趙三說，你要不要去浴室。張三瘋說，去浴室干嘛？趙三說，比如說洗一洗。張三瘋說，不急，我們還有比洗一洗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聊一聊。趙三說，那就聊一聊，誰怕誰。張三瘋說，老男人，話不要說得太早，也不要說得太滿。趙三說，聊什么，聊我們接下來怎么辦？張三瘋說，這不重要，我們先聊更重要的。趙三說，還有什么事情能比我們接下來應該怎么辦更重要？張三瘋說，你認不認識張墨？趙三說，我不認識。張三瘋說，張墨是我哥。趙三說，我明白了，你是想說你哥，你家里人，他們可能會反對。張三瘋說，你只明白了很小的一部分，還有很大的一部分，遠遠的海平面上開過來一艘巨大的船，你現在看到的只是它的桅桿。趙三說，我不打岔了，你說。張三瘋說，你知不知道吳爽現在的男人是誰？趙三茫然地說，不知道。張三瘋說，你進步很大，聽見她的名字，表現得很鎮定。張三瘋摟住趙三的脖子說，記不記得那天，我看你空間里面的相冊，看見了吳爽的照片。趙三說，我記得，我還記得你當時很不高興。張三瘋說，我是很不高興，因為我發現你老婆和我嫂子是同一個人，我哥張墨就是那個搶走了你老婆的男人！

趙三使勁掰張三瘋的手，要把張三瘋從自己的懷里推出去，張三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死死地箍住趙三，纏繞在趙三身上。

趙三突然笑了起來，說，你覺得你哥對不起我，你們家對不起我，所以你把你自己拿出來還債。張三瘋說，你錯了，張墨那個王八蛋欠你的債關我屁事，我才不會替他還，我沒有那么偉大，或者叫虛偽，我喜歡你，欣賞你，但是當我知道那件事情以后，我知道不管是我還是張大瘋張二瘋都已經不可能用常規的辦法來拿下你。趙三說，我本來是很樂意被你拿下的，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張三瘋說，是不一樣，你四十，我二十，你本來就賺了，現在賺的更多，盆滿缽滿，因為我是你仇人張墨的妹妹。趙三說，男人的思維和女人的思維為什么永遠不在一個頻道上，即使我們剛剛還通過我的插頭你的插座連成一體，我只是想說，如果我們在一起的話，吳爽成了我兒子的舅媽，我成了我兒子的什么？姑父？張三瘋笑了起來，張三瘋說，我沒有想那么遠，你愿意娶我？趙三說，我本來是愿意娶的，可是現在，我不知道。張三瘋說，無所謂。

這一次，張三瘋表情有了，聲音也有了。趙三問張三瘋為什么。張三瘋說，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張三瘋說，你為什么對我那么好。趙三說，因為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白洋鎮的，我也是白洋鎮的，大家都是白洋鎮的，我為什么不對你好一點？張三瘋說，如果我不是我，不是張三瘋，只是隨隨便便另外一個白洋鎮的女孩子，你也會對她那么好？趙三說，也許會吧。張三瘋說，王八蛋，你給我滾下去！

趙三滾下去了。張三瘋說，完了？趙三說，完了。張三瘋滿意地咂了咂嘴，然后張三瘋說，什么味道？趙三說，什么什么味道？張三瘋坐了起來，尋找味道的源頭，然后張三瘋找到了。張三瘋認真嗅了嗅。張三瘋失聲叫道，天吶，王小燕，王小假，你們兩個臭不要臉！

第一卷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