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清風赴我懷
- 若有朝暮
- 2468字
- 2019-04-24 20:03:40
都說人生如夢。
夢醒了,也就離死不遠了。
—
啪嗒。
沈崇歸將鑰匙丟在茶幾上。周圍一片漆黑,所有事物都靜默其中。
一片漆黑中,他在沙發上躺下。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沙啞的嗓音,低低含著他的名字。
像是從無數漆黑角落里爬出來的鬼魅,用力扼住他的咽喉。
一雙手伸過來,一把攬過他的肩。
幾天前的舊傷,不留余地的被拉扯出新的缺口。
周圍的燈一瞬間亮堂起來。
頭頂的水晶燈鏈搖搖晃晃,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的聲響。
一張陰沉的面孔緩緩浮現在面前,臉上畫著古怪可怖的妝,眼角隨時都要淌下血來。
而那雙眼珠子,此刻正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像是望著覬覦已久的獵物。
“神經病。”他懶得看他,拎起書包,白色衣角消失在樓梯口。
沙發上,年過四十的男人,兩眼滄桑,空洞的盯著他離開的背影。
觸目的鮮紅,花了臉上的妝。
—
走上樓,回到房間。
闖入視野中心的,是滿目的狼藉。
那些被翻的亂七八糟的書,堆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抽屜像一張張血盆大口,在無邊的黑暗里空蕩蕩地開著。
四處飛舞的紙屑。
像是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又是這樣。
多少年了,他竟然還是死性不改。明明知道,那些他所欲所求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
沈崇歸不動聲色地將眼前的一切收進眼底。
那些被叫做悲傷和憤怒的情緒,也夾帶著,一同埋葬。
心臟是緩慢跳動的墳墓,埋葬著無數曾經一閃即逝的感情。
什么時候,它會成為真正的墳墓。
不再吞噬任何情緒。
連同它的本體,也一起埋葬進另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
那天晚上,沈崇歸做了個夢。
夢里,一輛嶄新的摩托車停在面前。
高大的男人,一笑,露出眼角細細的皺紋。可他還是這樣笑著,輕輕給他戴上頭盔。
他聽見他說,崇歸,爸爸答應過你的,要給你買一輛和爸爸一樣的車。這樣以后,爸爸騎不動了,你就可以帶著爸爸,去到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沙啞的嗓音,沉淀著歲月的余韻。
他看著那雙明亮的眼睛,愣愣的點頭。
周圍是漫天飛舞的螢火蟲。
多少年沒做過那樣的夢了。
我帶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可是你呢?
你又去了哪里?
—
第二天,許青舟是最早到學校的。
理由很簡單,家里的鬧鐘壞了,硬生生調早了一個半小時。
不過相比沈崇歸,她還是太晚了。
放下書包,環顧四周,不經意間瞥見一個單薄而熟悉的身影。于是就再也挪不開目光。
像是被粘上了強力膠。
少年渾然天成的眉眼,精雕玉琢的輪廓。
許青舟在很多地方聽過一句話,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記憶里,放電影的時候里邊的人總是會這么說。
那時候,她一直懷著一個模糊的概念。不知道什么叫做不是同一個世界。
沒有人生來就無所不知。
只有她站在窗邊,靜靜遙望他的那一刻,時間靜止,這個印象才終于深刻地留在腦海里。
什么是兩個世界?
就好像此時此刻的她和他,隔著短短的幾張桌椅。
卻好像差了幾億個光年。
—
周末的時候,班上幾個同學組織聚會。同學聚會,通常不需要什么理由,無非就是你來我往,湊個熱鬧。
許青舟不愛湊熱鬧。所謂熱鬧,不過是一群人吵吵鬧鬧堆砌出來的可笑的假象。
可是顧清淺愛熱鬧,死活要去,而且死活要拉著許青舟去。
許青舟叫她做習題,強化腦力。
顧清淺說,不愛就是不愛,做再多也沒有用。
于是這一說法不明不白的的將許青舟扯進了思想的漩渦里,一時間拔不出來。
—
那些不斷倒退的記憶。
被一遍遍洗滌,摩挲出嶄新的印跡。
你來過我的世界,悄無聲息。
帶走整個世界的狂風和驟雨。
從此,我的生命里再沒有你來過的痕跡。
—
燈火迷離。
許青舟站在電梯前,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跳動著,變換著模樣。
頭頂的燈光打在臉上,分割出斑駁的光影。
如水般流淌過年輕的面容。
就這樣一言不發地佇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她眨了眨眼,余光無意間瞥見一道身影。模糊而熟悉的。
高瘦的身影,清冷的眉眼。
措不及防的闖進她的視線。
海上突然翻涌起來的浪花。嘩啦啦,嘩啦啦。帶起大圈的漣漪。
成群結隊的浪尖覆過心臟的聲音。沒有人聽得到。
電梯門緩緩打開。
許青舟急急忙忙跑進電梯里。
耳邊是嗡嗡的聲響,周圍一片寂靜。
像是在心里擂了一通鼓,帶著排山倒海般的氣勢。起起伏伏的。
面前,電梯門緩緩合上。
外頭漸次被隔絕開來的光線。就要離她遠去的整個世界。
顯示屏上出現紅色的箭頭,直直朝上,伴隨著她眼中亮起的點點星光。
卻又突然毫無防備的調轉過來。
朝下的箭頭,如同鋒利的劍刃,直直對準她的心臟。
電梯門緩緩打開。
涌進來的,是外邊暖黃的亮光。
與之一同出現的,是燈火明麗下,那雙毫無波瀾的眼。
—
什么是忐忑?什么是不安?
就像是一個期盼了很久的夢,就這樣毫無防備的擺在你面前,為你打開門,為你鋪上滿地的玫瑰。
而你期盼了那樣久,明明也是滿心的澎湃與歡喜。
卻在這一刻,遲疑了,放棄了下了那么久的決心。
—
她的眼睛迎上另那一束清冷的目光。
于是一切都潰不成軍。
那一刻,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退讓,肢體卻背道而馳,伸出手,就要去按關門鍵。
他的目光微微往下瞥,頓在她蒼白的指尖。
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剎凝固了。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的聲音傳來,不輕不重,帶著明顯的疏離感。
“你很討厭我?”
—
是啊,我討厭你。
討厭你的不聞不問,討厭你的高高在上。
我討厭你,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討厭你。
可你不知道,這份討厭,最初是來自我對你的在乎。
所有事情都講求因果。
只有這份在乎,它從來不論緣由。
—
狹小的空間里。兩人一前一后的站著。
少年高大的身影逼在身前,嚴嚴實實地擋住了所有光源。
留下的只有陰影。
外在的,和心里的。
許青舟一言不發的立著,盯著他白T恤后隱隱透出的脊椎骨。
流利的線條,在少年生氣蓬勃的軀體上,朝著某個端點無限延長。
短短一分鐘,像是跨過了漫長的幾個世紀。
叮。
電梯門打開,外頭的光線再次翻涌進來,晃眼得很。
卻讓許青舟沒來由的感覺到身心舒暢。
正要抬腳,腦袋冷不防撞上一個后背。隔著單薄的衣衫,溫熱感拉長了距離,在她臉上一下子燒開來。
熱辣辣的感覺。
心跳聲緊鑼密鼓,如臨大敵。
面前的人不耐煩的轉過身,清冷的聲線從頭頂籠罩下來。
“看來你是真的很討厭我。”
他微微俯首,黑黢黢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她。
像是席卷了一整片山河大地。
半晌,他又說,“我也很討厭你。”
轟隆隆。
腦子里炸開的無數煙花。
沒有輝煌。有的只是持續的回音,在腦海里反復擴張,用力烙印下深深淺淺的輪廓。
許青舟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又是這樣。
我也很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