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維多重定語語序對比研究
- 李素秋
- 2790字
- 2019-09-06 17:51:12
第一章 語言類型學述要
第一節 語言類型學與形式語言學的比較
目前世界上研究語言共性分為兩種方法,一種是形式語言學,一種是語言類型學。形式語言學是對一種語言做詳盡研究,通過用抽象的深層句法結構來表述語言共性,并傾向于用天賦性來進行解釋,這種方法是喬姆斯基(Chomsky)提倡的轉換生成語法。另一種方法是對廣泛語言進行研究,主張用比較具體的分析來表述語言共性,在對語言共性的存在做出各種可能的解釋時一般留有討論的余地,這就是由格林伯格倡導的語言類型學的研究方法。
形式語言學認為在對語言的句法進行描寫時,除了表層比較具體的句法表達層次外,還存在一些抽象的表達層次,這些表達層次就是深層結構以及介于深層結構和表層結構之間的各種中間表達層次。找到這種抽象的表達結構,也就找到了語言共性,即普遍語法。但是深層結構一直是個有爭議的問題,那就是這些結構高度抽象,大人都很難概括總結,兒童在習得語言時,又是怎樣從語言材料中推導出這些高度抽象的深層結構,然后再讓這些抽象結構內化,轉化成比較具體的表層結構,最終習得一門語言?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對此,形式語言學家認為人腦中天生就有一套語言機制,這套與生俱來的語言機制就是我們前面提到的普遍語法。如果接受了這個假設,那么一個人習得語言的過程,便不再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因為他的頭腦中已經有了普遍語法的存在,他只需要收集有限的語言資料便能決定母語在普遍語法各項原則中的參數值,因此兒童不必學習那些抽象原則,就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掌握一門語言。由于認為這種抽象結構即普遍語法是先天就有的,所以形式語言學強調句法的自主性,認為不必借助語言以外的因素如認知或交際能力就能解釋語言共性現象。
形式語言學研究語言共性時,通常以研究一種語言為主,喬姆斯基就是通過對英語的深入分析來發展其普遍語法理論模型的。不過也有一些生成語法學家在研究英語以外的語法,但主要還是以某種具體語言為研究對象。因為他們相信,只要通過對一種語言進行深入挖掘,就能揭示出人類語言的共同特征。不過隨著研究的深入,形式語言學也開始注意語言的多樣性,例如提出了“原則與參數模型”。“原則”是指適用于任何語言的高度抽象的語法構成,如X-bar理論、論旨理論、投射原則、格理論等等。某種語言不一定具備所有這些原則,但是沒有任何語言可以違反這些原則。“參數”則反映了語言與語言之間的差異,如方向參數、話題參數、隱含pro參數等,不同的語言會有不同的參數值。語言中的“原則”具有人類語言的普遍性,是人類的生理天賦,不必通過學習就天生存在于人的大腦之中。
可以看出,形式語言學研究模式所依據的推論幾乎完全是先驗的,沒有借助任何實際材料來支持,唯一借助的事實是兒童比較容易習得語言。這種推論存在的問題是,在當前的技術條件下,很難被證實。同時由于沒有對廣泛語言進行考察而追求深層的形式共性,致使設定的一些語言共性在面臨其他語言材料時就容易出現反例。例如X-bar理論認為,在一個特定的語言中,各種類型的短語的指定成分要么都在前,要么都在后,即要么限定詞在名詞前,助動詞也在動詞前;要么限定詞在名詞后,助動詞也在動詞后。這一斷言被解釋成了絕對的、無例外的共性[1]。英語確實遵循這條原則,但是這條作為絕對共性的原則在其他語言中卻存在了明顯的反例。例如在維吾爾語中,限定詞在名詞前,如“(這個人)”,“bu(這)”前置于“
(人)”,而助動詞卻在動詞后,“
(講給)”,助動詞“
”后置于動詞“
說、講)”。因此僅僅依靠一種語言研究出的語言共性往往容易被證明有誤。
格林伯格所倡導的語言類型學認為,研究語言共性的目的是發現各種語言中的共同現象,特別是發現和解釋不同要素之間的相關性,因此類型學家通常情況下不會在單一的語言內部尋找語言共性,而是將通過跨語言或跨方言驗證后得出的現象、規律和傾向看作語言共性或者具有優勢的傾向,所以類型學總結出來的共性具有更強的說服力。語言類型學家研究語言共性時之所以要有廣泛種類的語言數據,是因為有些語言共性根據一種語言根本無法判斷,例如“蘊涵共性”就屬于這一類。“蘊涵共性”一般至少涉及兩個語言特性,可以分別用P和Q表示,如果P和Q之間存在蘊涵關系,那就是“如果P,那么Q”。舉一個簡單的實例,如果一種語言的基本語序是動詞—主語—賓語(VSO),那么這種語言就使用前置詞。在這個例子中,特性P是“基本語序是VSO”,特性Q是“使用前置詞”,這兩個特性的結合可見于威爾士語。如果我們只研究威爾士語,最終會得出語言是VSO語序就必定使用前置詞的結論。然而通過對其他語言的研究,我們發現還存在其他類型的語言,如英語是SVO語序和前置詞,維吾爾語是SOV語序和后置詞。因此如果我們僅僅研究一種語言,得出的共性可能就是片面的,也不能為設定的蘊涵共性提供所需要的證據,因此廣泛語言的數據對于確定語言共性是非常必要的。
對于語言類型學的這種研究方法,形式學派認為通過歸納得到的共性只是一些現象共性。其實類型學家也經常對某一具體語言或某些具體語言進行深入的研究,但他們在研究具體語言時,總是以跨語言研究為背景,看看具體語言的語言規律是否印證已經得出的語言共性的規律,或者用已經得出的語言共性的規律來解釋具體語言,以便更加深入地了解具體語言中哪些現象反映了語言共性,哪些現象反映了具體語言所屬類型的特點,哪些現象反映了具體語言自身的個性。
在解釋跨語言的共性或類型特點時,類型學家一般既注重內部解釋,也注重外部解釋。內部解釋使人們注意到語言是由一系列規則控制的系統,語言結構正是按照這些規則由較小的成分組成較大的成分,以滿足人們表達的需要。外部解釋通常從兩個方面進行:一是人類普遍的認知能力。語言是人類認知的一部分,和人類的其他能力并無二致,這類解釋多借助認知語言學的有關理論;二是語言作為一種交際手段的功能。這類解釋多借助功能語言學的有關理論。內部解釋和外部解釋的結合,讓我們注意到,語法規則并不是在真空中起作用的,說話人為特定目的、在特定語境下使用的語言結構,都會受到相關因素的影響。
與跨語言視角緊密聯系的是跨年代的歷時視角,語言類型學家相信歷時的研究比單純的共時研究更能全面地反映語言的本質。弄清楚某一語言形式、結構或規律的前身是邁向語言解釋的第一步。因此語言學家非常關心語言的變化機制,并且將其應用于檢驗語法理論的有效性中。歷時視角和共時視角的結合,使類型學的解釋更為全面。
盡管形式語言學和語言類型學在研究思路和語種庫上存在差異,但二者并不是完全對立的,兩派學者都在努力尋求語言共性。有些生成語法學家如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Ken Hale就積極參與了類型學的研究。類型學家在研究語言共性時,也有部分人用形式分析的方法進行研究的,如霍金斯(Hawkins)提出的EIC原則(Early Immediate Constituents,直接成分盡早識別原則)。這些研究使形式語言學和語言類型學更加靠攏,因此形式語言學和語言類型學并不是一種對立的關系,而是可以互相借鑒、互相啟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