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妥了！”烈如秋原本跟隨天落從書房出來之后，便靠著樓梯的憑欄，隨意地聽著千意細數各郡的人物，眼見天落的面色忽然變得冷峻，眼中星輝乍現，不由心內咯噔一聲：“不是吧？！如若讓千意看見沐天落的瘋魔之態，可就不好了。”于是，他一邊從樓梯躍下，一邊大聲說道：“這二人簡直是太不妥了。”

千意被烈如秋突如其來地出現吸引了目光，不由問道：“如秋公子，此話怎說？”

烈如秋一本正經地說道：“千意大哥，你看吧，其他三郡皆是郡王親臨憩霞鎮，圣都竟然就僅僅來了一位總督，就算是圣帝家的王爺們懼怕路途辛苦，為何連一位文臣都沒有來？還有，齊岳郡的郡王呢？難道衰老得走不動路了嗎？靈族的玉靈王都知道讓長子走一趟，這齊王不過是一個郡王而已，這么大的派頭？令一個賜姓的家奴前來覲見天君，算是什么意思？圣都派這兩個武將來到憩霞鎮，是要干什么？來打架的嗎？明顯就是對君尊心懷不敬。千意大哥，你說妥還是不妥？”

千意聽罷烈如秋的一番言語，心中暗想：“烈公子的話語雖俗，但亦確有道理。”他轉回目光看向天落，見他微閉雙眼，容顏重新恢復了清冷而平淡，于是小心地問道：“君尊，屬下是否令圣都再作斟酌，另派他人？”

天落睜開雙眼望向千意，平靜地說道：“千意莊主，在鎏金暢包下最好的酒樓，晚上宴請五位莊主，你即刻去安排罷。”說完，他便轉身離開正堂，向夕照臺走去。

千意見天落對圣都怒而不發，片刻間便平復了心境，心中更是震驚。他看了一眼烈如秋，想了想，隨意地問道：“如秋公子，你怎會與君尊相識的？”

烈如秋一面在心里說道：“他是我在隱烏道撿到的，你以為我會告訴你？”一面笑著答道：“天機不可泄露。千意大哥，鎏金暢上有名望的酒樓太多了，你打算去哪一家？包下整個酒樓，那得要多少金幣？嘖嘖，天君真是財大氣粗。哦對了，你方才手中的禮單呢？讓我開開眼界吧！看完就還給你。”

千意知道烈如秋一向的秉性，便笑著將羊皮紙包裹的禮單交到他的手里，說道：“申時，我陪總莊眾位莊主過來之時，你記得要還給我。”說罷，便由白樺林穿行離去。

烈如秋在正堂內的梨木椅坐下，一邊翻看白絹禮單，一邊暗自言道：“方才，沐天落這又是怎么了？那兩個人到底有什么不妥？大概是因為齊溢吧？但是，前面提到的人，大多都是去過暮宗山的，亦未見他突現異樣。這個齊溢，到底有什么問題？昨日，他也沒有明說，究竟是幫何人聚北斗成星陣。一句‘不言若當初’，讓我都不好意思再追問了。”正想著，目光忽然被禮單上的一件物品吸引住，此物名謂泫光甲，乃是烏金抽絲織就的護手軟甲。他不由心念微動：這確是一件好東西......

臨近申時，棲夕閣正堂內已經添置了數把梨木椅搭配著茶案。天落重新將黑石墜于腰間綬帶之端，在正位坐下，見烈如秋意欲登上二樓離開，便冷顏問道：“你要去哪里？”

烈如秋停下腳步，隨口答道：“等會兒來的都是天族的大人物，我還是回避為好。”

天落面露不以為然之態，不容置疑地說道：“何須回避，你且在我右邊坐下。”

“不合適吧？我乃是一介平民，等會兒他們若是論起機密之事，恐怕會有所顧忌。千意還好說了，平日就與他相熟。然而郡都總莊來的莊主......想想就尷尬......”

天落輕哼一聲，“你不是喜歡探聽機密之事嗎？自己坐在這里聽，以免日后再與你解釋。”

烈如秋眼見天落的面色漸漸不大友好，只好在他身旁坐下，心中無奈地說道：“我怎么時刻都有一種即將被殺人滅口的感覺。我可不可以假裝暫時失聰失明？最好是能隱匿身形......但是，好像已經來不及了。這些大人物來的可真是準時。”

“誒？天族的莊主都是一個風格嗎？說是一個風格都有些牽強，簡直就是一個模樣嘛。六個人全都是穿著素色的銀絲錦衫，頭發顏色幾乎無差，全是淡金之色，就連束發也皆是一致的羊脂玉冠。這眼眸的色澤居然都是幾乎相同的深橙色，要不是高矮體態略有不同，我還以為他們是照著一個模子復刻出來的。他們是不是有血緣之親？說不定是同屬天族某個分族，就像御心族一樣。”

“呃，其實有點同情他們，年至中年，一貫清高自傲，此刻竟要對著這十五歲的少年行跪拜大禮。咦？方才他們行禮之時，我是不是應該起身站立？不過，站起身來好像也很怪異。然而，端坐于此平白的受其跪拜，感覺再次折損了陽壽。”

“這個影屏莊主為何一直盯著我？實在是教人坐立不安。沐天落，你是如何練就這一幅風輕云淡的模樣？”

五位莊主分別自薦之后，天落淡然言道：“各位莊主路途辛苦，且請安坐。這是神域玉弦族后人烈如秋公子，請各位莊主寬心勿疑。”

烈如秋見天落如此介紹自己，心中哭笑不得，暗暗說道：“沐天落，你還真是會忽悠，我怎么成了天族后人？玉弦族？要不是從未聽說過，看你說話的樣子，我差點就相信了。誒？怎么看起來，他們幾個莊主都是深信不疑的模樣？”

天落停頓片刻之后，接著說道：“將各位邀來此處，只因幾個問題不明，我且直言相問，還請各位莊主寬諒。”言罷，他看向玉靈莊主素玦，問道：“素玦莊主，十九年前，靈族開啟血月祭祀，為何先君祖不曾阻止？”

素玦連忙起身站立，恭謹地答道：“先君尊得知血月祭祀，起因乃是人族因帝位相爭，于天下蒼生安寧并無大礙，于是令我等旁觀，不得插手其中。”

天落又問道：“血月祭祀持續了一個月，無人提出異議嗎？”

素玦不解地答道：“有何異議？我們查驗過靈族祭祀的儀典，既然稱為血月，定然是要儀禮足月。”

“祭祀完畢之后，你們是否去查驗過先君曾祖在玉靈山設制的禁魂之陣？”

素玦更為迷茫，“玉靈山怎會有禁魂陣？歷代君尊從未提及。這不是坊間的傳言嗎？”

“從來沒有毫無根據的傳言。”天落見素玦確實不知，亦不糾結于此，接著說道：“既然素玦莊主確不知情，那么你且說說靈族的現狀罷。”

素玦見天落提起這個話題，不由小心地問道：“君尊想了解靈族的哪一分族？”

“所有的。自玉靈王宗堇衍魂滅之后，十二靈族的現狀。”

素玦回憶片刻，便緩緩言道：“自圣天元年，先君尊祖賜封靈龍族的族長宗堇衍為玉靈王，靈犬族為王族護衛，靈猿族為靈族總督，靈狐族為王族輔政，靈蝠族為魂陵戍衛，靈貓族為靈族祭司，靈牛族值守北方山巒，靈魚族值守南方水域，靈蛇族值守西南叢林，靈蟻族值守西北漠巖，靈鳶族值守東北天域，靈兔族值守東南草原。”

“圣天八十八年靈族內亂，宗堇衍之子宗天珀被王族護衛刺殺而亡，靈龍全族慘遭靈犬族滅魂，由此各族以勤王為名開始了長達兩年的混戰紛爭。”

“直至圣天九十年，在靈魚族長計億舟的引領之下，最終平定亂戰。靈犬全族因叛亂之罪受滅魂之刑；靈猿族因護王不力一同獲罪，除族長段西寒逃逸，全族皆受滅魂之刑；靈蛇、靈兔與靈鳶三族在混戰之中幾近滅族，幸存后人流落何處少有人知；混戰期間，靈蟻族族長突發惡疾早逝，其獨女婁珮弦失蹤，暫由執司先鋒婁玖言代理族長。內亂之后，靈魚族長計億舟因平亂功偉，由先君尊賜封為玉靈王，靈狐、靈貓與靈蝠三族仍司原職，靈蟻婁玖言為靈族總督，靈牛斐立心為王族護衛。至此，十二靈族僅存一半。”

“圣天九十四年，靈貓族內爭靈族大祭司之位，族長被害魂滅，其女白妙卿被迫遁逸，大多族人魂滅于亂斗之中。最終由白冷君得了大祭司的儀典，靈貓一族名存實亡。”

“圣天九十八年，因卷入天石之爭，靈狐全族被云澤族滅魂。”

“歷經幾番動蕩，如今，除卻一直戍衛魂陵不問世事的靈蝠族，靈族僅存靈魚、靈牛及靈蟻三族。”

素玦一番平淡的敘述，直聽得烈如秋驚心動魄。原以為百年來世間皆是安寧太平，卻未曾想過，如此平靜之下，在世人均未知曉的時候，靈族已近凋零，羸弱至此。烈如秋不禁悄悄地看了一眼天落，作為靈狐之后，他的面色并無一絲波瀾，竟然毫無半分悲慟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