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落與公子惜剛一走出白樺林,司馬子仁便探知到公子惜的氣息,以及他身邊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寒息,心中不禁暗暗驚詫:早就聽聞少年天君修得一身寒息與炙焰,難道,我要見的天君仍然是他?
待天落旁若無人地走進書房,在書案旁坐下,司馬子仁看得更是清楚:面前這個少年的氣度舉止,與沐君塵竟是如出一轍的神似,面容模樣卻沒有半點沐君塵與林素音的影子。腰間墜綬的黑石星輝暗溢,那個繁復(fù)的獨一無二的符紋絕對不會認錯。精制的黑色錦衫暗繡著山水云紋,廣袖飄逸翩翩如仙。漆黑的長發(fā)一絲不亂,一枚華貴的墨玉發(fā)冠戴得端正。俊美白皙的面容仿佛精雕細琢的玉器,一塵不染,雙睫低垂掩住眼眸間的流光,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不食人間煙火。細看之后,司馬子仁的腦海中突然冒出這幾個字來,正如當(dāng)年在玉靈山,看到林素音第一眼的那樣。
公子惜關(guān)上書房之門,布下一道禁制,屏蔽了書房內(nèi)的一切聲息,便去了旁側(cè)的茶室。茶室內(nèi),影屏正與其他兩位公子低聲交談,見公子惜進來,不解地問道:“公子不陪著君尊嗎?”
公子惜于矮榻坐下,笑言:“司馬子仁的虛偽作態(tài),實在教人難以忍受,得君尊體諒,我可與你們安享片刻閑暇。”
公子憾卻冷哼一聲,“得了吧,一定是因為君尊嫌你多事。”
書房之內(nèi),一個端坐,一個佇立,二人均未開言,氣氛漸漸凝滯起來。司馬子仁亦不知這少年天君究竟是何用意,耐著性子站了百余息的時間,忽而想起一件事:“他不言不語低眉閉目這么許久,好像這間書房內(nèi)除了他別無二人一般,難道是等著我給他行禮叩拜么?”
叩拜?司馬子仁不由得撩起了心火:“說起來,我比沐君塵還年長幾歲,就算他是天君的身份,卻是如此執(zhí)著一個君臣之禮,是不是太過狂傲了?”
正想著,天落倏然抬起眼簾,朝著司馬子仁撇了一眼,星輝閃爍,如同無數(shù)利刃劃過,旋即眼簾合起,萬千星辰就此隱去。僅此一眼,司馬子仁心內(nèi)一驚:“如此凝滯的氣氛,當(dāng)真就是為了一個君臣之禮?”
二人依然無言對峙,司馬子仁逐漸有些不淡定:“他坐在那里入定一般,我卻杵在此處進退兩難......當(dāng)真是奇怪得緊,林素音那樣謙和溫暖的女子,怎會教出這樣一個冷冽孤傲的孩子?”
又過去近一盞茶的時間,天落再未看過司馬子仁一眼,自顧自地閉目凝神,仿若無人一般。
司馬子仁猶豫再三,想著此少年召見自己,其意未明,御心族的三個公子就在不遠處,瞬間即至......便無奈地放下身架,屈膝跪于書案之前,伏身叩拜,口中言道:“先圣君尊冊立人族圣帝,司馬子仁拜見天君之尊。”
話音且落,司馬子仁仍伏身于地,本以為會立即聽到平身落坐之類的言語,耳畔卻依舊安靜得好像幻境一般。如此情形之下,司馬子仁更是兩難,既不能自行起身,可是就這么跪著伏低身軀,也實在是太過詭異。
過了數(shù)十息,天落終于開口,冷冷言道:“起來罷。”
司馬子仁強行忍住心頭怒火,起身之后,本欲在一旁的椅中坐下,卻聽到天落意味深長地說道:“既然你已在帝位之上坐了近二十年,今天不妨站一站。”
“什么?!”這一句話仿佛熱油一般,澆到司馬子仁的心火之上,禁不住發(fā)出一聲喝斥:“你讓寡人站著與你說話?!”
天落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原本應(yīng)是入土之人,卻行不軌之道,強取豪奪,得以茍活近二十年。你有何資格與本君平坐交談?”
聽到此話,司馬子仁首先想到的是:這泠曙山究竟是個什么邪魔之地?首先,六年前的山崩之后,山中一直陰魂怨靈不散,只能設(shè)界封山。接著,是這個明明應(yīng)該已然殞命于圍殺的少年,卻完好無損地來到圣都。難道此山能還魂聚靈?不然,還有什么合情合理的解釋?
天落見司馬子仁滿面怒容,沉默不言,接著說道:“本君將你召來,只為問幾件事,你須得實言相告。如若有半句虛言,便是累及全家的凌遲之罪。”
凌遲?神域何時有了此等罪罰之刑?司馬子仁周身彌漫起一股危險的氣息,雙眼之中星輝聚集,背負身后的雙掌之間浮起一團赤光。一時間,書房內(nèi)充盈著劍拔弩張的氣息。
天落亦不言語,只聽得一道尖銳聲起,一把玄鐵短斧攜挾著天罡之氣憑空劃過,利刃瞬間扎入書案,短斧猶自嗚鳴顫抖不止。
司馬子仁對這柄短斧自是熟悉萬分,一柄僅次于斷念的戰(zhàn)斧,正是齊氏傳承百年名為鬼泣的靈器。然而,熟悉的僅是短斧的外形,陌生的卻是斧內(nèi)的一屢魂魄,雀躍欣喜,戰(zhàn)意昂然。熟悉的是天罡之氣,陌生的卻是百年未見的北斗星陣。
司馬子仁詫異地瞪著書案上的鬼泣斧,心中更是驚怒交織:怎知齊自諾竟是這般不濟!居然會失了此等品級的武器?!而且鬼泣斧內(nèi)養(yǎng)了百年的靈力亦蕩然無存?!他想了想隱在袖中的焚焰刀,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畏懼來。
沉默半響,天落不再理會司馬子仁滿溢的敵意,問道:“廣寒懸弓與玄度飛鉤一對雌雄雙劍,乃是神域玉弦族的傳世靈劍。此刻這對靈劍在何處?”
司馬子仁沒有想到,提及的第一個問題卻是這對靈劍。他稍稍斂住氣息,生硬地說道:“去年元宵之夜既已被竊。”
天落冷冷地說道:“若是以被竊二字就想敷衍過去,本君是否可以認為,你并不在乎家眷子女的性命。雖然,你的嫡親兄長保你一世,讓你茍全性命至今,卻不等于本君亦會違逆律法,如此大度。”
司馬子仁心內(nèi)一驚:兄長保我性命?何曾有過此事?而且,難道有關(guān)靈劍的事這個少年也有所耳聞?他斟酌一番,說道:“據(jù)查,靈劍乃是被一名十五歲左右的無名少年盜走。寡人已然下令全境緝捕,一年多來卻無所獲。”
天落卻語氣森冷地說道:“令愛司馬知音,未滿十三,正值豆蔻年華,已是無相之境,不想今朝,卻要被廢盡修為,遭受凌遲之刑。”
“你!!!”司馬子仁一聲厲喝,召出袖中的焚焰刀,攜挾渾厚的日煦向天落劈斬而去。卻聽一聲金石相斫的巨響,鬼泣瞬間由書案飛出,迎面相擊,天罡之氣醇厚噴薄,絲毫未落下風(fēng)。
天落接著說道:“令郎司馬知言,年僅七歲,天資聰慧,品行端莊,修行一年,已有所悟。可惜少年夭折,死無全尸。”
司馬子仁怒不可遏,御刀再斬,仍是被鬼泣纏住,困斗于北斗星陣之中。同時,耳聽天落繼續(xù)說道:“次子司馬知書,剛滿五歲,能書善畫,吟詩作賦無一不佳,常被稱作曠世之才。可憐不為生父所愛,被其親手綁縛,送上刑場。”
幾句話說得司馬子仁心中寒意四溢,頭皮發(fā)麻,大聲呵斥道:“幼子何罪?神域豈有這等酷刑律法?你膽敢如此暴戾?!”
天落仍是語氣陰冷:“想不到,你還有閑心與我探討神域的律法。不過,你若是自認比齊自諾技高一等,也不妨在此與本君繼續(xù)周旋。再不濟,最終也能收拾幾具殘尸......”
司馬子仁怒吼一聲:“夠了!”他收回焚焰刀,極力抑住心頭的殺戮之欲,恨恨言道:“我確實不知靈劍現(xiàn)在何處。”
天落卻是不依不饒,“但是,你知道是誰從禁殿取走的。靈劍于禁殿之內(nèi)封存了十八年,你不如細說端詳。”
司馬子仁亦是無奈,只好堪堪斂住周身星輝,說道:“據(jù)稱,玉弦靈劍與主人神魂相通,主人魂滅,劍亦靈散。當(dāng)然,此事我亦是大半年以后才知曉。兄長夫婦辭世之后,雌雄雙劍即被封存于禁殿之中。因緬懷兄長,我時時去往禁殿,發(fā)現(xiàn)雙劍鋒刃一明一暗,雌劍廣寒懸弓一片死寂,幽黯無光,而雄劍玄度飛鉤依然月華流淌,銀光暗溢。”
“卿王府的那場大火,其實并無一人逃脫,就連廢后若蘭亦是葬身火海,化作炭塵。所謂引火逃遁,入宮行刺,與兄長雙雙絕食自盡,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只是這柄雄劍的月華依舊,讓人心中生疑。但是,若說靈劍主人魂靈未滅,也是難以教人輕信。我暗中猜想,大概是因為玉弦族崇尚玉月之故,魂靈久久未散。當(dāng)然,為了萬無一失,我暗派人手細觀淬刃崖掌門月影,雖未發(fā)現(xiàn)異樣,但是掌門的夫人一直不在崖上,讓人不免心存芥蒂。”
“兄長離世之后的第一個新年,我力邀月影掌門夫婦前來圣都,共祭先人,卻被其以各種理由推諉,就連天君之尊都未能將其說服。我心中更疑。不過,僅僅兩個月之后,玄度飛鉤突然失去光華,同樣變成一柄死劍。”
“然而,十三年后夏季的某一天,雙劍突然一齊散出隱隱的光芒,好像復(fù)活還魂一般,雖然氣息微弱,但是漸漸有了生機。此等咄咄怪事,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未過兩年,某一天,禁殿值守尉將發(fā)現(xiàn),一雙靈劍驟亮,月華如練,甚至微微發(fā)出輕快的嗚鳴之聲。”
“這數(shù)年間,我與醫(yī)圣傳人上官白蘞一直暗中研究此對靈劍,據(jù)他所言,靈劍還魂,大概是有了傳承。靈劍傳承?難道兄長在這世上還留下了血脈?我暗中派人尋了兩年,卻是未果。上官白蘞說他有辦法通過靈劍找到傳人,只是需要從禁殿中解開封禁取出靈劍。”
“于是,去年元宵之夜,他導(dǎo)演了一場竊案,讓其幼妹取走了靈劍。然而,在他家中未過一日,靈劍便被人擄走,自此世間再無靈劍的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