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北岸絕路
- 無晨何安
- 林小聲
- 2743字
- 2019-04-04 22:56:11
三人沉默著往回游,在離北岸還有段距離的時候,有人發現了他們,忙架起了火堆,等他們游到岸邊時,已燃起了一簇火。
張臨游得快,率先上了岸,一上岸就不顧眾人詢問跑開了。等京喬上岸的時候,他已經返回,手中拿著一件干長衫。對著剛上岸的她劈頭蓋臉地罩下來,蓋住了她的頭和身。不僅京喬,其他人也呆了一呆,尤其是和她一起上來的鄭秦,一臉不解:“張臨,你干嘛呢?”
“我是怕明姑娘著涼了,咱們這兒,可就一個醫師了。”說完他又快速低下頭,附到明京喬耳邊說了個“臉”字,便哈哈笑著朝火堆去了。
明京喬一驚,想起自己臉上的細灰,這會兒怕是都被江水浸沒了,方才江中甚暗,估計鄭秦沒發現,現在岸上可燃著火堆,明亮極了。
已經有人過來幫她巴拉開長衫,想讓她出來透透氣,她來不及多想,趕緊用手在沙地上亂捧一通,然后朝著臉上胡亂抹了幾下。
她把頭伸出來,雙手抓緊了長衫,遮住被濕衣服貼近的身體,朝那個幫她扯衫子的人笑了笑,“真冷,我披著吧。”
那人似是嚇了一跳,“明姑娘,你臉上碰著什么了?臟兮兮的。”
“可能方才上岸碰到泥沙了吧,不管它。”京喬心虛道。
待坐下后,眾人才七嘴八舌地問起情況,張臨和鄭秦把方才的情形告訴了他們。
大家一聽說偷船無望,不由得嘆起氣來,一時間都靜默無語,氣氛凝重。
打破這寂靜的是一聲凄厲的哭叫:“阿爹!!”
明京喬嚇了一跳,張臨動作迅速得多,她回過神來,已看到他拿起火堆中一支火把奔了過去,她忙跟過去。
卻看到張臨腳步慢了下來,他回頭,看著京喬,示意她看。
原來是今晨那得了傷寒的男人,他面色已經一片灰白,他的大女兒撲在他身上,正痛苦地哭著。沒一會兒,他的老母和其他孩子也走了過來,睡著的其他人因為方才那聲哭喊也陸續醒了。
明京喬走上前去,扒開了那個女孩,伸手在男人鼻間試了試,出氣多進氣少,該是大限將至了。她翻出他藏在衣物中的手,脈搏也微弱得幾近感應不到。
按理說即便是急疫也沒這么快的道理,但這一整日,他都躺在這冰冷的北岸,吹著秋冬交際冰寒似刀的江風,想是因為如此,才連一日都撐不過了。
她心中有些沉重,遲疑著開口道:“姑娘節哀,你父親他……”
忽然,一股蠻力推開了她,京喬反應不及,被推得跌倒在地。抬頭一看,是那男人的老母。
她朝京喬吼道:“不許你詛咒我兒子!你個庸醫,治不好人也就罷了,還在這里胡說八道!”她回身對著其他三個孩子說,“你們趕緊把她拉走!”
幾個小孩一時不知發生了什么,呆滯著沒有上前。
張臨把她扶了起來,那大女兒此時也轉過身,拉住了她祖母,哀聲道:“阿奶,來看看阿爹吧,他,他快不行了……”
那老婦一聽這話,顧不得再埋怨京喬,趕緊拉著幾個孩子過去看他們父親。
京喬想上前阻止,畢竟靠疫病者這么近是極危險的,尤其在這寒夜,一不小心就被傳染了。
可她剛走近,那老婦便轉過頭惡狠狠朝她罵道:“你走開!”
“可你們不能靠這么近……”
那幾人無人理會她,老婦罵了她一句后便轉回頭去推她兒子,好似想把他推醒過來。
“我真的無甚惡意,只是,他得的是疫病,你們這樣太危險了。”
回應她的,只有“嗚嗚”的哭聲,哀慟不已,經久不息。
張臨拉住了她,“他們現在聽不下你的話的,除非你能讓那男人活過來。走吧,你渾身還濕著呢,再不去烤干,明日倒下的就是你自己了。”
京喬這才想起來,她和張臨兩人都還濕噠噠的,江風一吹,寒意深入了身體中,冰冷刺骨。
她見這邊一時半會不會讓她靠近,就和張臨走回了火堆處,鄭秦的衣服已經半干,靠在身后的樹干上,似要睡過去了。
江風依然一陣一陣刮著,那邊的哭聲漸漸弱了下去,京喬望著江水,雙眼酸澀。
她多希望出現一個能結束這亂世的人,屆時,她一定不再做縮在家中安閑度日的閨女,她愿意為這人披荊斬棘、馬革裹尸,為安寧和平拼盡自己的全力!
這一夜,注定難眠。
當紅日沿著淮江,緩緩升起的時候,京喬再生不出半分對新一天到來的歡喜之情,她依舊呆坐著,既不期待南岸過來的船只,也不想去參與到眾人回梁都的商談中。
但還是有人打破了她的寧靜,是昨夜那個男人的第二個孩子,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
他似乎有些猶豫,慢吞吞地走到了明京喬面前:“姐姐,你去看看我阿姐和阿奶好嗎?她們到現在還未醒來,她們從未這么晚,我喚了她們幾聲,她們都沒應答,妹妹們也都還在睡著。”
明京喬心中一驚。
來不及多想,她扔下蓋了一夜的長衫,隨男孩跑過去。
她們幾個躺在男人身旁的沙地上,同樣臉色潮紅,四肢微微顫抖。明京喬分別給她們搭了脈,試了額間溫度,她越來越心驚。直到掀起她們的衣襟看到了相似的紅斑,京喬知道,她最擔心的情況出現了:
這祖孫幾個,也感染了傷寒!
明京喬口氣有些急,問道:“她們昨夜都在你阿爹這兒?”
小男孩惶恐點點頭:“是啊,我們昨夜在這兒守了一夜,后來阿爹實在沒醒,我和妹妹們就睡著了,一醒來,她們就這樣了。”
“你是說,你們全家都在這兒守了一夜?”她有些不可置信,她明明那樣警告過他們!
“是啊……”小男孩的聲音忽然弱了下去,整個人仿佛脫力般,軟倒在明京喬的身旁。
明京喬看著男孩臉上如出一轍的潮紅,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他們都沒能幸免,連這看起來健壯些的孩子也不意外。
她慌張地朝江邊跑去,經過昨夜的火堆旁時,張臨看她跑得急,要來拉她,被京喬喝了一聲:“不要碰我!”
顧不得看張臨,她忙跑入水中,借著江水反復搓洗著手。
是,她在害怕!
以前,有傷寒疫病,大多是明修去診治,她只需負責開藥配藥。那時在梁都,東西齊全,防護做得好,一般不會染疫。現下這兒條件簡陋,她也是第一次接觸,并不知感染力會如此強。她從昨夜給那男人把脈后到現在,一直都沒洗過手,今晨又觸碰了幾個疫病患者,而且還是急疫!
張臨跟到岸邊,看她在水中一臉驚慌地搓洗雙手,想起早晨來找她的男孩,心中明白了個大概。他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喏喏道:“明姑娘,來烤烤火吧,別著涼了。”
京喬已從水中出來,她搖搖頭,又朝那男人那里走了過去。她一路上撿了些燃火用的樹枝樹杈,扔在了離他們有些遠的地方,將他們一家六口圈了起來。
“明姑娘,這是作何?”有不知情的人問。
“他們一家都染了疫病,我未曾想過疫病傳染性這樣強。如今,那男人雖死,但其他四個人還活著,我們不能一把火燒了,只能把他們隔遠一些,免得再有人再被傳染。你們今日能離開這兒的,也要盡早了。”明京喬低低道。
雖然她心里也清楚,這樣毫無作用,江風一吹,病氣還是會蔓延開來,只有燒了他們,才能完全避免被傳染。可叫她如何忍心?
那里邊,可還有五個未斷氣的呀。
眾人一陣嘩然!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四散開去,何止是京喬隔出來的距離,他們都跑到另一邊去了。
有東西的在手忙腳亂地收拾,沒東西的在喊著收拾東西的人放快動作。
京喬也走開去,她又回頭望了一眼,下定了決心,今晚一定要過江!
她默默祈求著上蒼,希望這四個可憐人能熬得過去。若能熬到她進入溯川,能等她找齊藥物回來,那便有救了。
雖然她也知道,這希望實在萬分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