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喪的雖是鬼哭狼嚎，他們臉上卻看不見一滴眼淚，全無悲傷之意。

按道理，送葬須得八人抬棺，可那支送葬隊伍抬棺卻只有六人，且每個人看上去表情輕松，似乎毫不費力。

給人的感覺那棺材里裝的不是人，而是別的什么東西。可如果棺材里不是人，那又是什么呢？

當時蕭三郎并沒有多想，只是覺得奇怪，于是他就讓那乞索兒跟著送葬隊伍出了城。

送葬隊伍一路行到了御宿原，那乞索兒目睹了那棺材下葬的全過程。

按照當朝習俗，棺材抬到墓地，并不會即刻下葬，下葬之前還須請陰陽先生做一番法事。

可那支送葬隊伍似乎并不講究這些，將棺材抬到御宿原，匆匆忙忙就下葬了。

當然，這些情況都是那乞索兒回來向蕭清匯報的。

人類每一個行動，甚至每一句話都有相應的動機，不是直接動機，就是潛意識里的動機。

但蕭清真正將所有的事情融匯貫通，卻是在在大牢中當他看到那張海捕文書時的事。

“狄大人，他們這是要往何處去？”

已時初刻，艷陽當空。

五花馬上的太子殿下，手搭涼棚，望著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向身邊的狄仁杰問道。

此時蕭清和游十八等人已行到出城官道的十字路口，并驅馬拐向左邊的岔道，那正是通往御宿原的必經之路。

道上人頭攢動，軒蓋如云，盡管李賢的目力甚佳，也很容易看花眼，因此他的目光牢牢鎖定了蕭清發髻上的烏巾。

“臣以為他們這是要往御宿原去，”狄仁杰若有所思地應道，“請殿下行得慢些，我等不宜靠得太近……”

“狄大人多慮啦！”太子殿下表情興沖沖地，“不跟上去，本王如何知道那蕭清將要如何捕賊？”

貴為大唐帝國的儲君，即是將來的皇帝陛下，向來走到哪兒都是侍衛重重，太子衛率府的侍衛們豈敢將儲君置于危險之境？

除了狩獵和打馬球，李賢長這么大，并未經過過什么驚心動魄的大事。當然，日后他與自己母親武瞾的權利爭奪，另當別論。

如今的太子殿下不可能想得那么遠，他就像剛剛入京的陳子昂一般，正處于意氣風發、憧憬未來的美好人生階段。

今日他好不容易溜出來，豈會錯失緝捕盜賊的一出好戲？

“殿下，侍衛們雖未穿甲胄，可他們身上多年養成的軍士氣概卻難以隱藏，若是被賊人察覺，豈不打草驚蛇？”

李賢表情微怔，回頭掃了一眼緊跟身后的四騎，笑笑道，“倒是本王疏忽了，還是狄大人考慮周全。狄大人，要不讓侍衛們退后，只遠遠跟著我們可好？”

“不可！”狄仁杰斷然否決這一提議，“殿下貴為皇儲，豈能以身涉險？如若不然，臣只好請殿下回駕了！”

今日他擅自領太子殿下出宮，已屬冒險之舉，若再無那四名侍衛貼身保護，萬一發生危險，他將如何應對？

這個糟老頭，還真如同傳言那般固執！李賢心中頗有些不悅，但也無可奈何，“好，好，本王都聽你的還不行么？”

這當然是太子殿下的牢騷話，狄仁杰時年才四十八歲，正當年富力強，他的性格也非固執，應當說是剛正不阿。

“糟糕！”

李賢心下一跳，方才一分神，卻找不見那根飄動的烏巾了。他急得在馬背上半立起身子，心中很是懊惱，目光在遠處的人群中來回搜尋，“人呢？怎么突然不見了？”

“咦？去哪了？”狄仁杰也是一驚。

“駕！”

情急之下，太子殿下再不想顧及狄仁杰，催馬向前馳去。都是這糟老頭，若不是他喋喋不休，本王豈會看丟了？

“殿……”

狄仁杰伸手想制止，五花馬卻已馳遠了。他急得沖身后那四名侍衛一揮手，“快跟上去！殿下若有個閃失，爾等還想活命么？！”

長安城周圍有許多丘陵坡地，什么五陵原、樂游原、白鹿原等等，御宿原也是一處坡地。

城南的廣闊郊野之上，除了這些坡地，便是阡陌縱橫，還有永安渠和清明渠流域的良田，何止萬頃！

太子李賢能文能武，馬術更是了得，即便是與那些經過嚴格訓練的軍士，騎術也不遑多讓。

直到快接近御宿原時，那四名侍衛才追上了主子。

此時狄仁杰已落在了兩百米之外，這已是他的極限。終究只是個文臣，斷案如神，馬術卻并非他的優勢。

“人呢？真是活見鬼！爾等可看見蕭清與那些不良人？”

太子殿下縱馬馳上御宿原，立馬回顧，表情頗為茫然。

周圍蒼松翠柏，青青草地上野花叢叢，在蒼松翠柏之間，時不時顯出一處墳冢，以及正忙著祭奠拜掃的人影。

卻獨獨不見蕭清一行人的身影。

“殿下，殿下……”

追上來的狄仁杰已是滿頭大汗，也不知是急的，還是累的，“殿下可看到蕭清等人？”

李賢心情不爽，回頭掃了他一眼，并不搭話，拍馬進入松柏林中，“去哪了？到底去哪了？”

眼見前面的松柏林越來越深，四名侍衛的神經都繃緊了，右手都緊緊按在了腰上橫刀。

“殿下，”狄仁杰鞭馬上前攔住了去路，氣喘吁吁地道，“殿下不可冒然深入！或許是臣判斷有誤，蕭清等人并未上御宿原來……”

“什么？”太子殿下的臥蠶眉一擰，“他們的目的地若非御宿原，那是何處？”

狄仁杰環顧左右，也有些無奈，“恕臣無能，臣亦不知蕭清真正的目的地……”

話未說完，只聽嘩啦一聲，旁邊松柏濃密枝葉間，突然竄出一大一小兩只鷹，撲棱著翅膀竄上青藍的天空。

緊接著林中暴出一陣呼喝之聲。

“他娘的，快走點！都給我放老實點！怎么？既落在老子手上，爾等休想再逃之夭夭！”

這聲音太子殿下或許聽不出是誰，但狄仁杰立時就聽出是游十八的粗嗓門，不由心中一喜，向李賢笑道：“殿下……殿下快聽！他們似乎已拿住了賊人！”

“當真？”李賢眉頭一挑，驚訝地說道：“他們當真拿住了賊人？快，狄大人，我等速上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