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緣分??！”蕭清拱拱手，笑瞇瞇地說道，“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伯玉兄可否答應？”

“有事但講無妨！”陳子昂翻身下馬，言笑爽朗，“不知三郎所求何事？”

“斗雞！”

蕭清也不矯情，單刀直入，“寒食節小弟與人相約斗雞，可眼下小弟一無斗雞，二無斗雞經驗，不知如何是好，請伯玉兄鼎力相助！”

蜀中人向來崇尚豪俠，陳氏家族更是彌漫著一股濃烈的俠氣息。

史書記載，陳子昂祖父陳辯“以豪英剛烈著聞”，其父陳元敬弱冠豪俠，年二十二擢第，曾拜文林郎。為人慷慨仗義，見義勇為，好神仙之術。

有一次當地發生災荒，陳元敬一次散粟米萬斛以濟民。后來武瞾攝政，陳元敬退歸山林，是蜀中有名的大隱。

在這種彪悍家風熏陶之下，陳子昂少而任俠，年十七、八尚不知書，終日跟一幫浮浪子弟鬼混在一起。

后因擊劍傷人，始棄武從文，慨然立志，謝絕舊友，深鉆經史，不幾年便學涉百家，不讓乃父。

什么斗雞，什么賭局，都是人家玩剩下的東西了。

關于陳子昂有一個很風騷的典故，那就是“伯玉毀琴”。

說的是陳子昂有一次花了一千多貫在街上買一架胡琴，人家買琴是為了奏樂，這貨買琴卻是為了作秀。

買琴回家后，他大宴賓客，當眾捧琴感嘆：“蜀人陳子昂，有文百軸，不為人知，此樂賤工之樂，豈宜留心?！?

話完就把胡琴摜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遍發詩文與赴宴者。當時京兆司功王適讀了他的詩文后，驚嘆曰：“此子必為海內文宗矣！”

這次大秀后，陳子昂的名氣一時間傳遍帝京。

這件風騷之事發生他第二次科舉考試落第之后，也就是四年之后的永淳元年。其時皇帝李治已駕崩，皇后武氏以太后的身份攝政。

此時的陳土豪帶著父親的殷切希望，初到長安入，胸懷壯志，一心只想建功立業。

這是青春的美好憧憬期，距屢屢碰壁壯志難酬的失意期還有好些年，心態自然沒那么憤世嫉俗。

“區區小事，包在陳某身上好了！”

“當真？”

陳土豪的爽快，讓蕭三郎激動得有點不相信。

“一諾既出，重山無阻！”陳子昂拍拍胸脯說道。

蕭清笑著又施一禮：“說得好！小弟先謝過了！”

“恰好陳某也有一事相求，不知蕭郎可否賣個面子？”陳子昂仰頭哈哈一笑道。

求我？我一介窮寒書生，有什么能為土豪效勞的？蕭清眨眨眼睛，問道：“不知伯玉兄所為何事？”

“飲酒！”陳子昂說道。

見蕭清表情發愣，他伸手朝西市方向一指，笑笑道：“我和別人約在胡姬酒肆相見，三郎若無別的事，何不同往？”

“沒有，沒有?！笔捛鍞[手笑道，“既是伯玉兄相邀，小弟敢不從命？

白吃白喝都不去，那豈不是真白癡了？況且，他也想去胡姬酒肆感受一下酒家胡的異域風情！

“三郎果然是爽快之人！”陳子昂哈哈一笑道，“對了，你沒騎馬出來么？”

“呃……”蕭清搔搔前額，訕笑道，“小弟我喜歡步行，騎馬多危險吶！”

別說馬了，蝸牛都沒得騎。

“三郎講話實是風趣！”陳子昂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扭頭對童仆說道，“千牛，你下來，把馬匹讓與蕭郎。”

“這、這多不好意思……”

不等蕭三郎客氣完，李千牛就把馬牽到他面前。

他看看手中韁繩，又看看那匹青驄馬，心說馬大哥，小子頭一次騎馬，你得給我留點薄面，切莫把小子甩到排水溝里去。

費了好大勁，蕭三郎終于爬上馬背，即便沒有鏡子，他也能猜到自己上馬的姿勢肯定很難看。

好在陳子昂不拘小節，拍馬馳了出去，蕭清跟在后頭，搖搖欲墜，走出數坊后方才開始適應。

“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

這座胡玉樓位于西市西北方向的小海池邊上，乃是長安城內最有名氣的胡姬酒肆。酒美，胡姬更美。

二人剛進門，就聽見樓上的喧鬧聲像潮水般涌了過來。

“怎生如此吵鬧？”陳子昂眉梢微皺。

一上樓，視野頓時開闊，眼前是一個裝飾奢華的廳堂。紫帷翠幕，張燈結彩，人頭攢動，像是過節一般。

蕭清心下錯愕，今天是二月十五日，似乎不是什么節日啊？

正當二人詫異之際，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地迎了上來，手撫左胸，施禮道：“鄙人史玄榮，便是此間的主人。二位郎君快快有請！”

蕭清見此人高鼻深目，頭戴卷檐虛帽，身穿一襲華麗的胡服，又姓史，心想八成來自中亞的昭武九姓。

大唐的粟特人以史姓居多，這位史玄榮想必是在長安經營胡姬酒肆的粟特商人了。

那史玄榮一邊在前面引導，一邊熱情介紹道：“今日乃是百花節，又值敝店開業十周年慶典，所有酒果一律五折。鄙人在長安經商十數載，承蒙諸位貴客關照?！?

“何故如此吵鬧？”陳子昂問道。

“郎君沒看見門口的告示么？今日敝店在舉辦百花節賽詩會。”粟特商人用地道的漢語解說道。

“凡名列前三甲者，即可獲贈敝店珍藏葡萄佳釀一缸，還可任意挑選一名心儀胡姬上前侍酒助興?！?

百花節賽詩會？蕭清和陳子昂對視一眼，都沒料到會碰上人家酒樓的十周年慶典。

百花節，又叫花朝節，乃是百花的生日。時值早春，百花即將盛開。不過后世這一節日已經失傳。

陳子昂的目光在大廳里掃視一圈，并未見到游十八的身影，便扭頭對蕭清道：“三郎，你先找個位置坐下，我去樓下接下游兄！”

蕭三郎環顧左右，只見大廳內擺放著一圈裝飾著象牙的案幾，上面擱著鳳首銀瓶和造型美觀的金樽。墻壁上張掛著名貴波斯壁毯。

最抓眼球的便是那些的美麗胡姬，個個頭戴珠冠、身披瓔珞，酥胸雪臂，隨著步子，臂釧、腳鐲發出叮鈴鈴的脆響。

沒想到中古時代就有露臍裝了！蕭清嘖嘖稱嘆，朝邊上一張無人的案幾前走去，屁股還沒坐下去，忽聽一聲呼喝。

“爾是何人，沒長眼睛么？這是我等的座位，還不速速閃開！”

蕭清驀地抬起頭，就見一個身穿青袍的青年男子徑直奔上來。

這男子約莫二十出頭，身材高昂、儀表堂堂，只是面色不善，態度很是惡劣。

他身后還跟著一個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子，白袍玉帶，神情頗為孤傲，沒說話，只拿眼角掃了掃蕭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