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過去了,又一天過去了,恐懼向柳家心頭壓抑而來,翠花給翠紅去了電話,得知兒子去了京城,剩下一問三不知。一年里,福海杳無音信。長生想,兒子是了無牽掛了,一家人不但得障人耳目百般敷衍,就真情實況對誰都諱莫如深。他們還得望穿秋水的巴望著福海的音訊。在外流浪的人看見了家人倚門依閣干巴巴的雙眼了嗎。柳家人壽年豐的日子從此打破。柳老太太在這出其不意的等待中頭頂的三千發絲漸次修成正果,成仙的代價是死去一部分。
柳家心知肚明福海悄然隱遁的用意,他們也希望福海在外面發跡或有一份穩健的戀情,也不枉對這次逃婚帶來的可怕影響。然而,雖然福海上初中沒幾天就傻乎乎地為同學當鴻雁使者,但是長大后他依然不會正經八百地拍拖約會,就是破釜沉舟地調侃戲弄女子一番,也讓女孩覺得他夠沒趣倒胃了。好像他天生就是被女性調戲。京城千萬計的綽約風姿、曼妙背影的外來妹,也只是他只可遠觀的盆景。要成為杯中酒,那非得將福海醉入金錢或精神亦或形體的牢籠中不可。為了滿足自己的花花眼睛肉色腸子,又為了保守潔凈的肉身,他只得過屠門而大嚼,或從同類那里兌些雞零狗碎的穢言穢語。一方面是美女對他的勾魂攝魄,另一方面他又沒有鍥而不舍的耐勞奮斗志氣,更達不到克己的無我精神最高境界,所以一年到底,他是馬齒徒增,凄嘆連連,神游不斷。肉體與精神每每分道揚鑣各求所好。他受夠了,要獲得的使他看到要付出的更為慘重。這樣的境況,他思念的只有家人。雙重的精神折磨,這就是人與其它動物的不同處。他向家里送去了問候。柳家終于松懈下來。精神長期處于緊張狀態一旦松弛下來,反彈出的就是另一個極端,麻木。長生沒有多問什么,讓福海注重身體。他從兒子的電話中得知兒子對工作挑三揀四,干事壓根不實在。他告誡兒子這樣在外面難以立足。最終福海提到了家鄉的未婚妻。福海心里清楚父母希望自己能夠在語言往來中加深與未婚妻的情感,留一個最好的結束。最后,長生命令福海每半個月與家里的家鄉的未婚妻通電話,不能涼了姑娘的心。
半年后,福海電話告知父親,說自己成了固轍之鮒,再也別說魚躍,就連活躍的金錢都日漸捉肘。長生敢緊北上京城將福海接了回來。時間與苦難并沒有消磨福海對未婚妻的厭惡,對她的情感原本日薄西山。這一年多來,更是每況愈下,福海出于懶怠心理,遲遲不肯動身看望未婚妻。翠花探問他的心思,他迎視著母親,搜索全身勇氣,決意傾吐心腸。福海之所以痛下決心,是在京城有位先生給他算了一命,說他忌土,所謂忌土,就是此生此世不會種地。他想落破于城市也無所謂。
家人得知苦苦盼來是這樣的結果,萬分痛心。“如此,還回來干什么?”問福海原因。
“她的臉比屎盆還大。”福海竟然這么嫌棄自己的未婚妻。
翠花應答,農人適合娶大塊頭女人,一根蔥似的女人扛不起農田的累活。
一年多了,自己對未婚妻的冷淡已經一年多了,母親竟然還不死心,福海只能說未婚妻不夠數。一代好媳婦,三代好子孫。不夠數的姑娘在婚假緊俏的農村市場,也是齊天大剩。但是,對于福海未婚妻的不夠數,柳家倒是沒有看出來。胳膊擰不過大腿,在柳家的壓力下,福海繼續與未婚妻交往。
心絞痛與絞心痛不是一個因素。柳家因為錢得罪了小人。明明人們傳言柳家有富裕的資金,柳家卻不外借。此刻,這位小人便見縫插針。再說,福海的未婚妻也是知冷知熱的人,經過這位小人對柳家隆重曝光后,福海的一切反常在未婚妻腦海昭然若揭,隨后就把訂婚錢退還了柳家。
福海的出逃以及對未婚妻的冷落,早已令柳家倍感歉疚,現在訂婚財禮退回來了,越發令柳家汗顏。經長生的莫逆之交探詢女方的口氣后,得知人家是屠夫提刀來真的。即便如此,媒人還是馬不停地竭盡全力調解撮合。十個斡旋的頂不住一個跳梁小丑。兩家的這門親事終于如福海所愿,剃頭刀彈琴斷了。
退婚對農人兩家都是不光彩的事。不論是誰提出退婚,畢竟兩家的大人情投意合,因此,他們都感到很負疚,彼此諒解。所以未曾仇恨對方,在路上或者趕集時遇見了,彼此間還會真誠寒暄一番。
不管是男方還是女方提出退婚,對以后再找對象或多或少都有了說頭。別人再怎么搬弄嘴舌嚼爛舌根,也改變不了福海的擇偶標準。
翠花與長生都屬于高齡產兒。翠紅在市里忙于生意,沒有時間侍候臥床的母親。三兄妹一月一輪流侍候,輪到翠紅的月份,翠紅向哥哥進貢金錢,以金錢頂替義務,這個月的義務便落在了翠花身上。翠山收下翠紅的錢,不言不語,有了活就派孫子叫翠花。不論是農忙農閑,只要不在翠山的孝敬月,臥床的母親有難時,翠山就打擾翠花。母親大小便,要么憋著等翠花來了,要么解決在炕上,等翠花來了收拾。翠花沒錢,也沒有喜兒抵債,與娘家又是一個村的,只得任勞任怨。因此,福海立志絕不與本村結親。這種對小輩的無意傷害,老輩永遠不注意,又通過多方渠道時時上演。
在一個快速發展,人民總體生活質量偏低的國度中,物欲橫流利欲熏心在所難免。福海在母親身上有著深刻的前車之鑒,他絕不允許在自己妻子身上發生。所以,有人給他撮合北灘的姑娘,他一百個搖頭。在他看來,和本村的姑娘結婚,即容易與丈母娘家發生摩擦產生不快,又容易被丈母娘家拖累。最為使他不快是還少結交了一批親友。婚后,還在這個閉著雙眼能夠回到家的村子里轉悠,太過無聊了。開始,長生是愿意與本村結親的,知根知底。后來幾經福海搖頭后,長生松勁了。到其他村子為兒子找對象,長生只有拜托親朋好友四下多打聽合適的茬口。有了合適的茬口,長生便領著福海去相親。見面后,福海看姑娘不夠苗條性感,便搖頭。見了兩次面,長生煩躁了。最初是全家人勸說福海,“你兄弟三個呢,差不多就行了。只要姑娘不憨不傻,都是傳宗接代的好姑娘。”親人的口舌多了,福海就稍微克己。又出門去相親,咋一看他還滿意,回過頭就出爾反爾。長生可沒有這么多耐心了,破口大罵福海,“論你自身實力,你是初中沒有畢業,混了個下三濫的廚子。論你的背景,祖宗八輩都是種地的農民。一年到底家里不到兩萬元存款。就你結婚的錢還得東湊西借好幾萬。你說你還有什么資格挑揀呀,要我說只要掀起尾巴是個母的就行了。”
父親一罵,福海就玩起了陰的,專門愿意一些問題滿鄉里的姑娘。這些姑娘的父母不是死狗爛臟,就是進過大獄,要么這一家人作風不正,姑娘名聲不佳,或者姑娘的母親是村里的母老虎。福海了解,父母怎么也不愿意與這些個人家結親的。
方圓十里內的親福海是相了不少,后來親戚又到外省給他說了一家。姑娘往跟前一站,招人是招人喜歡,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真是撩人呀。福海自然升起濃濃的愛意。長生問姑娘平時在家里干些什么。
“放養哩。”姑娘臉上堆滿微笑,很是開活。福海一陣眩暈,強打精神以免彼此尷尬。放養哩,父子倆聽懂了人家的鄉土話,惡俗不堪。這是福海最為痛心的一次見面。那難聽的鄉音真是平地悶雷。他為她的言行不一感到悲哀,更無法容許自己的耳邊經常回響著這樣難聽的鄉音。
遠近都相不中,長生憤憤然揮揮手,“我不管了,你自己想辦法吧。”
他真的一思一念只有逃脫嗎。然而,父母什么時候能夠從子女的前途中逃脫出來呢。不管怎樣,兒子的婚事還得他來落實。他就是弄不明白,兒子怎么就不能自己戀愛一個呢。不管是對個人,還是對整個家庭來說,那多么實惠呀。然而,他又說,“外面的姑娘真像是到集市上逮豬仔,一逮一個。”
不僅長生郁悶,福海更是如此。父母當年為爭一口氣,今天使自己難覓佳麗。難道歸根結底不就是因為自己兄弟三個嗎。他排解郁悶的方法還是看武俠小說。而長生則開始了與妻子的爭吵。兒子的婚事不順心,長生看什么都不順眼。可以想象,幾句情投意合的商議最終成為了是非多。
“吵吧,誰讓你們生了三個男孩,捏多罪多。”福海一肚子委屈。
父母將兒女帶到世間,兒女將父母當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