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華將二人的表現(xiàn)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出神。

青檸大些，性子沉穩(wěn)，生怕自己心里難過，有什么委屈也不表現(xiàn)出來。

而靈瑞是小孩子的秉性，嫉惡如仇，只知道忠心護主，看見自己被欺負難免沉不住氣。

這也難怪，別說靈瑞了，就算是從前的她，何嘗不是一樣呢?

舜華靠在浴桶邊，臉被熱氣蒸得紅通通的。

外面說她是養(yǎng)尊處優(yōu)，飛揚跋扈的千金小姐，可其實她只是一個在經(jīng)歷父母雙雙離世的巨大變故之后，又被喜歡的人當(dāng)眾狠狠羞辱一番的倒霉丫頭罷了。

想起今天早上那個夢，舜華心里很堵得慌。

她記不清做了多少次同樣的夢了，奇怪的是過了這么久，夢中的情景竟然還纖毫畢現(xiàn)，栩栩如生，就像發(fā)生在昨日。

當(dāng)年陳凌風(fēng)甘愿受罰，遠走大荒州的時候，她并沒有報復(fù)成功的喜悅，反而覺得心里空了一塊。

沒錯，她是喜歡他，當(dāng)年與他同在內(nèi)書房讀書的時候，就深深的被其吸引了。

這么好看的人，任誰都會心動的吧?

但是萬萬沒想到陳凌風(fēng)不但對她毫無情意，而且為了不娶她，甚至不惜在最低谷的時候?qū)⑺迫肷顪Y。

其實現(xiàn)在，她倒也理解了陳凌風(fēng)。

禛國公府在當(dāng)時就是一個巨大的麻煩，誰也不想與之有一絲一毫的牽扯，他作出這樣的事也算是情理之中。

趨利避害，人之本性，與此相比，什么情愛全都顯得過于可笑和縹緲。

只是讓她一直糾結(jié)的是，他為什么非要使用這樣一種明知會讓她萬劫不復(fù)的方式?

哪怕當(dāng)時他直接說，他不喜歡她所以不能娶她，她都不會做出那么缺心眼的事來。

她就是不明白，在關(guān)鍵時刻對自己落井下石的人，怎么會是他？為什么偏偏是他？

換成任何一個人都行，就是不能是他！

舜華將花瓣揉碎，指甲深深的嵌入了手心。

只是，就算他陳凌風(fēng)再可惡，她也不該作出那么極端，那么缺心眼的行為。

當(dāng)著文武百官和圣上的面仗劍行兇，這種事情在大琰朝，哪怕再往前追溯一百年，連圣祖昭烈神武王那時候都算上，她軒轅舜華也是獨一份。

不但前無古人，也十分可能后無來者。

況且，她出了這口氣了么?

沒有!

最后只落得失去自由，聲名盡毀的下場。

她這么做，不但不能幫父母洗刷掉一絲一毫的冤屈，反而讓禛國公府更加成了眾矢之的和金陵百姓議論的焦點。

可謂殺敵一千，自損一千二。

儍啊，真是傻缺。

舜華把手心里的花泥扔開，整個人靠在桶邊，愧疚又后悔。

她如今落到這種處境也算是咎由自取，只是萬不該連累了致堯。

致堯的前途本來一片光明，就算禛國公府?dāng)÷淞耍彩墙鹆曜盥斆鳎钣谐鱿⒌拇箸鯇O，天家公子。可是現(xiàn)在連入太學(xué)院都困難，更不用說入仕為官了。

想到這里，舜華的心更堵的厲害。

青檸關(guān)心道:“郡主可別睡，當(dāng)心著了風(fēng)寒。”

舜華無精打采的點點頭，青檸道:“郡主怎么了，突然沒精神起來，難道是水太熱了?”

“沒有，我洗完了。“舜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青檸見狀，以為她是為了靈瑞所說的事生氣，便也跟著悶悶不樂起來，又見舜華不洗了，便動手給她挽發(fā)。

舜華任由青檸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忽然道：“靈瑞，把首飾盒找出來。”

靈瑞點頭，依言將一個木盒放在桌上。

這個首飾盒并不是舜華從前使用的，只是普通的松木制成，非常簡陋，甚至連邊角都沒有打磨光滑就上了漆，看起來粗糙無比。

此時青檸已經(jīng)將她的頭發(fā)挽起，松松的盤了一個墜馬髻。青檸年紀雖小，挽發(fā)的手藝卻十分精湛，既有一種慵懶的感覺，又看不見碎發(fā)，發(fā)髻非常精致。

當(dāng)年青檸在府中的時候，可是沒少跟著范嬸子學(xué)習(xí)。

舜華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表示很滿意，然后伸手從盒子里面找出一支珠釵。珠釵晶光閃爍，是當(dāng)年母親送給自己的那支九鳳朝陽珠釵。精致的釵與簡陋的首飾盒放在一起，顯得非常突兀。

舜華撫摸著珠釵上精美的紋路，想起自己的大部分首飾在抄家中弄丟了，只有這個因為喜歡是日日戴在頭上的，所以才留下了。

她心中又是一酸，但是臉上并不顯露出來。

被禁足的這一年，她就像一只被浸泡在熱水里的烏龜。

自欺欺人，掩耳盜鈴。

致堯的前途，禛國公府的名聲，父母的冤情……所有的問題都已經(jīng)擺在她鼻子底下了，她都不敢面對。只顧一味沉浸在小家子氣的憤恨和自尊里，對當(dāng)下的處境不聽，不問，不想。不肯認錯，也不奢求任何離開的機會。

或者，她應(yīng)該改名叫軒轅~烏龜。

她軒轅烏龜，哦不，軒轅舜華若是普通百姓的兒女也就罷了，可以懵懵懂懂，不諳世事的活著，一輩子樂得逍遙自在。可是她偏偏是禛國公府的郡主，處在風(fēng)口浪尖的禛王的女兒，這么天真任性是會害死人的!

朝廷里門派之間的競爭和傾軋一直都無法斷絕，父親的事情看上去已經(jīng)時過境遷，實際上仍然沒能平息下來。倘若真的有人利用這件事為借口來打壓武將的話，頭一個遭殃的就是她和致堯。

如今禛國公府早已是軟的不能再軟的柿子，就算有人蓄意謀害，她們也只能坐以待斃，毫無辦法。

所以，想要改變自己糟糕透頂?shù)娜松仨氶_始做點什么了。

此時青檸又在她發(fā)髻周圍點綴了些零星的珠子，舜華在鏡子里端詳了自己一番，笑瞇瞇的問道：“好看嗎？”

青檸點頭，但不知怎么有些黯然的樣子：“郡主生的美麗，帶什么都是好看的。”

舜華噗嗤笑了，白了她一眼：“你這丫頭，什么時候變成馬屁精了？”

青檸眼睛忽然紅了：“這釵子還是王妃給的，從來了這里就沒見戴過，怎么今天想起來了？”

“這么好看為什么不戴，難道要放在盒子里積灰么？

說完，舜華在鏡子里一眼看見靈瑞仍板著臉，便道：“你看你，不過就是一件衣服，沒什么的。”

靈瑞一邊低頭收拾一邊恨恨道：“沒有春裙，難道讓郡主在這個天穿冬衣？郡主好歹也是大琰的金枝玉葉，難道他勐國公府就不要體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