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拾傷
一輛標準型商務車緩緩行駛在Y市的公路上,七座空間,舒適一流。這是梁喬笙最喜歡的座駕,不會奢華到極點,卻讓人很舒適。
一指撐著顱側,梁喬笙眼眸微闔,為了更好地接手HKK的事務,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
司機小高從后視鏡里看到梁喬笙小憩的姿態(tài),伸手扭開電臺,纏綿的小提琴聲縈繞在整個空間里。
助理陸決然給了小高一個贊許的眼神,不錯,倒是體貼老板。
小提琴聲如泣如訴,讓人只覺百轉千回不改柔腸初衷,忽然在一個轉折處戛然而止,梁喬笙微微皺了皺眉。
“插播一則特大消息,HKK董事長榮向南昨日已病故,遺囑里將己身所持有的股份全數(shù)給了自己的養(yǎng)女梁喬笙。外界都在猜測,此次榮董事長的病故并不簡單,甚至有傳聞是引狼入室最終害人害己。”
小高被這則突如其來的新聞嚇了一跳,連忙關掉電臺,小心翼翼地看著鏡子里梁喬笙的神態(tài)。
梁喬笙睜開眼,眼眸亮如星辰,剔透美麗。
“怎么回事?不是壓下爸爸去世的消息了嗎?怎么會突然曝出來?”紅唇輕啟,眉頭微蹙,理了理衣衫領口,聲音里帶著冷意。
陸決然也是滿臉嚴肅,打了幾個電話后,才有些怒意地開口。
“是她主動曝出來的?!?
梁喬笙一聲冷哼溢出唇角:“真是等不及了,算了,不管她。”
陸決然點點頭,手指在平板電腦上連點。
“梁董,您接下來的行程是這樣安排的。下午與市長先生見面洽談那塊地皮,晚上則是與李董吃飯,明日要在HKK召開董事會,后天……”
陸決然的話語忽然頓住了,有些微微地猶豫。
“后天怎么了?”梁喬笙眼眸輕挑,瞟了陸決然一眼。
陸決然輕咳了兩聲:“后天去接機,榮少回來了?!?
榮少,榮久簫,榮向南的親生兒子。
榮向南的遺囑里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若是榮久簫想要繼承HKK,前提條件便是要與梁喬笙結婚。
精致的高跟鞋踏出車門,手工定制的西裝貼身無比,將完美的身材盡數(shù)勾勒,異樣的美麗。
梁喬笙看向機場寬大的玻璃門,眼眸里劃過一絲迷惘。
陸決然將手上的大衣披上梁喬笙的肩膀,輕聲叮囑:“梁董,榮少說了是在八點鐘到達?!?
“嗯?!币宦曒p應,梁喬笙抬腿走進機場大廳。
機場里迎來送往的人無數(shù),廣播里不時播報著最新的消息。時鐘上的分針秒針輕輕轉動,八點,九點,十點。
就在她坐了兩個小時后,出口處終于出現(xiàn)了她要等的人。
頎長的身材,灰色的大衣,臉龐的線條完美無比,如同一件絕佳的雕刻品。
眼眸深邃,劍眉暗藏厲色,鼻梁高挺,俊美得猶如一幅傳世的畫作。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被他吸引住了,氣質(zhì)懾人,一個眼神都能讓人不能自已。榮久簫就是這樣,天生的發(fā)光體。沒有任何言語能仔細闡述出他的吸引力。
梁喬笙靜靜地看著他,心臟微微加速跳動,表面卻是不動聲色。
有多少年沒見過了,他似乎沒什么變化,只是從一個青澀男孩長成了成熟男人。
可她呢?她似乎也沒變,又似乎變了。
緩緩起身,信步上前,四目相對。
榮久簫的眼眸微微瞇起,他看著眼前這張精致若花的容顏,握著行李箱的手微微收緊。
“梁喬笙?!甭曇魩е┰S的喑啞,有著說不出的磁性。
他似是在確定她的身份,又似是在喊著她的名字。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兩個字,由他喊來,卻帶了別樣的吸引力。
“歡迎回國?!绷簡腆舷脒^千言萬語,但是在這樣的時刻,她似乎只能說這四個字。
榮久簫定定地看著她,面無表情,眼眸里有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在翻滾。
梁喬笙正想接過他的行李箱,忽有一陣嬌俏的女聲傳來。
“久簫,你走那么快干嗎,等等我啊!”
大波浪的卷發(fā),火辣的超短裙帶著異國他鄉(xiāng)的奔放,染著五顏六色指甲的手搭在了榮久簫的肩膀上,親昵的姿態(tài)讓人會心一笑。
“久簫,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人家腿都要跑斷了?!鳖櫸髫愢街讲粷M地說道。
明明是抱怨的話語卻帶著讓人酥麻的撒嬌語調(diào)。
梁喬笙的手一頓,脊背挺直如同一根緊繃的弦。
她怎么忘了,顧西貝是跟榮久簫一起去的美國,既然榮久簫回來了,顧西貝自然也是要跟著回來。
半天得不到回應的顧西貝,有些疑惑地看著榮久簫,然后再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梁喬笙的臉上。
嬌俏的臉蛋有片刻的僵硬,半晌后又是扯出一抹燦爛的笑意,卻帶著微微的譏諷。
“喲,殺人兇手,警察叔叔怎么還沒有把你抓起來?”
梁喬笙唇微抿,只感覺自己心里的熱度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顧西貝一直和榮久簫在一起,顧西貝的想法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榮久簫的想法。
原來,他也是這樣看她的嗎?
榮久簫忽然抬手摟住顧西貝,在顧西貝詫異的眼神中,露出一個惑人的笑容:“顧西貝,我的女朋友?!?
陸決然緊繃著一張臉坐在駕駛位上,眼角看向副駕駛上沉默的梁喬笙。
誰能告訴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榮久簫會摟著一個妖艷的女人在后面卿卿我我,而正牌的未婚妻還很淡定地視而不見?
后視鏡里,顧西貝在榮久簫的身上蹭過去蹭過來,吳儂軟語中帶著誘人的嬌媚。
陸決然皺了皺眉頭,這是要干什么?榮久簫這是不要繼承權了嗎?
“久簫,我要去吃海鮮,快帶我去啦,我好多年都沒吃到過Y市正宗的海鮮大餐了。”顧西貝嘟著嘴在榮久簫的耳朵旁輕咬。
榮久簫抬手看一眼時間,正好到午餐點?!叭ミ@里最好的海鮮酒樓。”
陸決然下意識側頭地看了一眼梁喬笙:“梁董……”
榮久簫看著陸決然的動作,音調(diào)陡然變得冷厲,猛然打斷陸決然的聲音,“怎么?我去哪里都需要梁董的同意嗎?”
他將“梁董”兩個字狠狠地咬在嘴里,似乎是要將之嚼碎撕爛。
直到這一刻,梁喬笙才是聽出了他的情緒——隱隱的恨意。
梁喬笙緩緩閉上眼眸,暗自吸了一口氣。無妨,她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輕聲開口,平穩(wěn)的音調(diào),沒有絲毫的情緒外露,“陸決然是我的特助,無須聽從你的吩咐。”
“你的特助?”顧西貝笑得燦爛,明眸皓齒看似鄰家女子一般毫無心機,言語間卻是暗含陰冷,“梁喬笙啊,HKK都是我們家久簫的。這位陸先生是HKK的員工,自然也是久簫的咯!”顧西貝唇角勾起,頗有些志得意滿地攀著榮久簫的肩膀。
她見不慣梁喬笙很久了,從小到大就是這副冷漠又自大的樣子,好像不屑任何人似的,明明就是個什么都沒有的孤女,跩什么跩。
“久簫啊,你說我說得對嗎?”她轉頭在榮久簫的耳旁輕吹一口氣,雙手攬著他的脖頸,親密無間。
榮久簫忽然笑了,鳳眸瀲滟,五官霎時間美得傾城。“西貝說得對?!?
梁喬笙紋絲不動,看著車前方的景色。
有人說過,若是眼眸疼痛得想要掉淚,那就緊緊凝視著一個點,不要移開,久了,淚水也就憋回去了。
道路兩旁的梧桐樹紛紛在視線里后退,天邊的落日暈黃,帶著暖人的光線。
不過是片刻的時間,梁喬笙覺得似乎用了幾個世紀的勇氣。
抿了抿唇,手指輕輕敲打在膝蓋上?!拔蚁敫嬖V你們的是,陸決然并不是HKK的員工,他和我簽訂的是私人合同。而且,剛剛在機場為了接你們浪費了我兩個小時。只是,在這兩個小時里,至少有五張訂單與HKK失之交臂,損失至少千萬。”
頓了頓,梁喬笙緩緩轉頭,靜靜地看著榮久簫與顧西貝。
她的眼眸是純凈的咖啡色,晶瑩剔透得如同上好的瑪瑙,仿佛能映照出世間所有的污濁。
她的眸光似是在與榮久簫對視,又似是不經(jīng)意地溜過他的臉龐。輕描淡寫間,是她獨有的冷漠?!拔业臅r間,你們損失不起。”
“想去哪里是你們的自由?!绷簡腆咸崞鸢蜷_車門。
“陸決然,下車?!睅е钍降恼Z調(diào),陸決然也跟著下了車。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旁,留下那一輛車,與車中的兩個人。
車外落日余暉,將她的背影拉得冗長,隱隱有了幾分寂寥。車內(nèi),榮久簫那張俊美的臉卻是鐵青無比。
從小到大,她似乎總是有理的那一個??墒沁@一次,他是絕對不能再讓她了。
油門聲轟響,車子從梁喬笙的身旁呼嘯而過,撩起她的衣衫獵獵作響。
榮久簫從車窗前的鏡子里看到她那繚亂的飛揚的發(fā)絲,還有她抬手撫平發(fā)絲的姿態(tài),然后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清她的身影,與她冷漠的臉龐。
“久簫,去吃海鮮嗎?”顧西貝興奮地開口。真好,終于不用看到梁喬笙了,她可以和榮久簫過二人世界了。
榮久簫眉眼不抬,不甚在意地輕笑:“西貝,你不會以為我隨口說說你是我女朋友,你就真成了我女朋友?”
顧西貝唇角的笑意微滯,略有些不自然地開口:“那你剛才……”為什么還要在梁喬笙的面前如此說呢?
“剛才是特殊情況,特殊情況特殊對待,知道嗎?西貝妹妹?!睒s久簫唇角勾起一絲笑意,聲音帶著悅耳的音調(diào)。
他見不得梁喬笙如此冷漠,對待他如同陌生人一般。歡迎回國?呵,見面居然是這樣一句話。
當年,也不知道是因為誰才被老頭子流放出國的。不知道是不是因果報應,現(xiàn)今又因為她,而從國外回來。
經(jīng)年流轉再相逢,沒有熱切的擁抱,沒有溫暖的笑容,她對他又樹立起了防備的高墻。
她還欠他一個解釋,他等了多年。沒有一通電話,沒有一紙信件,夜夜與冰冷黑暗相對。等了許久,卻等到了老頭子死亡的消息。
“久簫,你……你不會是還喜歡梁喬笙吧!”顧西貝抿著唇,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年榮久簫和梁喬笙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點,當年她與榮久簫青梅竹馬,卻因為梁喬笙的到來而改變了這一切。她恨啊,從他們上學、畢業(yè)、出國一直恨了這么久。梁喬笙這個名字就如同種在她心上的刺,一經(jīng)撩撥就會痛得她憤恨愈加。
榮久簫的沉默似是點燃了顧西貝的怒火,她眼眸一瞪,渾身氣得發(fā)抖,聲音陡然拔高:“榮久簫,你可別忘了伯母是怎么說的,你可別忘了伯父是怎么死的。梁喬笙是個蛇蝎心腸的女人,你可別被她給誘惑了?!?
榮久簫的眼眸暗沉得如同深淵,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那深淵里熄滅了。
薄唇勾笑,低沉的音調(diào):“說什么呢,我怎么還會喜歡她?在美國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梁喬笙之于我,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過去的榮久簫會喜歡她,現(xiàn)在的榮久簫可不會。因為……”聲音微頓,眉梢聚攏,帶著陰冷,“現(xiàn)在的我和她,是敵人?!?
梁喬笙沿著公路一直走,梧桐樹葉沙沙作響,風過耳,吹得長發(fā)肆意繚亂。莫名覺得有些冷,攏住衣衫,自己抱緊自己。這是僅有的溫度。
陸決然跟在身后,看著前方這纖細的背影,眼眸中不經(jīng)意有了一抹喟嘆。她的脖頸白皙卻帶著柔弱的弧度,肩膀明明如此瘦小,卻扛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苦楚。他認識她許久,卻從未感受過像現(xiàn)在這樣可以稱之為痛苦的情緒。
“梁董……”
“叫我名字吧!”梁喬笙打斷他的話,“沒有別人在,叫我名字吧!”
如今人人都叫她梁董,聽在她的耳里卻帶著尖銳的諷刺。
“好,喬笙?!标憶Q然唇角帶著溫和的笑意,“我叫人來接吧?!?
“不用,我想走走。”梁喬笙微微搖頭。
陸決然的聲音帶著溫和:“你剛剛不是說你的時間損失不起嗎?”
梁喬笙轉頭看向陸決然:“反正都已經(jīng)損失了,不差這一時半會兒了。”
陸決然眉目間都是溫文爾雅的意味,伸手接過她手上的包:“我來拿吧,想走多久我陪你?!?
梁喬笙停下腳步,眸中有些微微的迷惘神色:“陸決然,我們認識多久了?”
“七年?!标憶Q然輕聲回答。
原來已經(jīng)七年了啊!他離開七年了,如今又回來了。
“你知道嗎?我認識你的那一天,榮久簫也才剛剛離開?!绷簡腆峡聪蛱爝叺穆淙?,眼神悠遠而綿長,似乎想起了很遙遠的過往。
陸決然微微點頭:“怪不得你那時候哭得那么慘,很愛他?”
梁喬笙一聲嗤笑:“那會兒能懂什么愛,不過是青春式離別罷了?!笨此撇辉谝獾脑捳Z,但是那舌尖的苦澀只有自己知道。如同一杯烈酒,入喉的割裂感,只有自己感受得一清二楚。
陸決然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知道什么時候說話能讓她舒服,也知道什么時候沉默讓她不尷尬。他看著梁喬笙精致的側臉,恍惚迷離。
他記得那一天。
他倒在血泊里,身體動彈不得,仿佛隨時都會死去,縱使昏迷,什么聲音都變成了紛亂的音符,可是卻有一個哭泣的聲音始終縈繞在耳旁。
那樣悲傷,那樣無助。
當時他想,他快死了都沒哭得這么傷心,到底是誰比他這個將死之人還傷心。女孩的眼淚與救贖,成了他心中珍藏永久的絕美風景。
“爸爸的葬禮是在什么時候?”梁喬笙微微跺了跺因為站立過久而有些酸麻的腳。
“五天后。”陸決然翻看著行程安排。
“婚禮呢?”梁喬笙繼續(xù)問道。
“十天后?!标憶Q然眼底一抹暗光,“要不要換個時間,婚禮和葬禮的時間安排得太緊了,不吉利。”
梁喬笙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你什么時候信這個了!有什么吉不吉利的,老天爺佑我就會一直佑我,若它不庇佑,那我再怎么躲都是枉然?!?
命中自有注定,逃不脫也掙不開。
心上的刺,拔掉不僅疼還留下豁口
葬禮如期舉行。
深秋的天空是陰沉的色調(diào),飄著些許毛毛細雨,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黑色,墓地里都是肅穆且沉痛的氣氛。
榮久簫從車上下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瑟瑟雨幕中一身黑衣的梁喬笙。她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未施粉黛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榮久簫甚至一眼就能夠看出,她昨晚沒有休息好,她的眼瞼還帶著些許的青色。
“久簫,怎么還不走?”顧西貝顯然早就看到了榮久簫盯著梁喬笙目光深邃的模樣,但是在這里卻不好發(fā)作,只能在一旁催促著。
榮久簫應了一聲,顯得有些冷傲而沉默。然后,他邁開步子,一言不發(fā)地朝著梁喬笙所在的位置走過去。
榮久簫的目光落在墓碑的照片上。上面的男人面孔依然透著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即便是透過照片,他依然能夠回想起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這是他的父親。
可是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消失了。
榮久簫盯著照片很久,然后,他一寸一寸地收回了視線,將目光重新轉移到了梁喬笙的身上。
“梁喬笙?!睒s久簫行完了他該有的禮,走到梁喬笙的身邊,目光冰冷。他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低聲地說了一句:“你如今站在這里,以什么身份,用什么資格?”
梁喬笙在聽到這問題的瞬間,心里咯噔一下。她的臉色迅速變得青白一片,眸光閃了閃,卻也只是繃緊了唇角,一個字也沒有說。梁喬笙從榮久簫的口吻里早已經(jīng)聽出來了,他隱忍在話中的厭惡和冰冷。只是,一夜無法安然入睡的她,如今也只能勉強地穩(wěn)住自己的身體,堅持著別輕易倒下去,在心里苦澀地輕笑。
其實,有什么關系呢,不是早在他到這里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了嗎?如今,不過只是聽到罷了。梁喬笙的臉色變了變之后,很快就恢復了自然。
來祭奠的賓客,都是生意上往來的伙伴,還有一些老相識。他們見榮久簫和梁喬笙并排站在一起,對前來祭奠的賓客鞠躬還禮,不禁竊竊私語兩人看上去郎才女貌的般配。
說這話的人不在少數(shù)。加之再過幾天就是梁喬笙和榮久簫結婚的日子,大家自然對這好事心知肚明。只不過,話聽在顧西貝的耳中,就又變了一種味道。她咬牙看著梁喬笙,恨不得目光在她身上刺出幾個洞來。如果沒有梁喬笙,榮久簫如今身邊的那個位置明明應該是她的才對。只是,這樣的場合,注定她不能把心里的不滿發(fā)泄出來。
雨勢稍微小了一些,之后漸漸停了。
梁喬笙讓人收了傘,朝著車子走過去。她凌晨四點就起來了,一直沒吃東西,如今隱隱的胃痛正在緩慢地折磨著她的神經(jīng)。甚至眼前開始冒金星,連頭都是暈的。
不過,幸好她還找得到方向。在停得密密麻麻的車中,找到了她的車。打開了車門,摸出一瓶水,喝了幾口之后,梁喬笙才覺得舒服了一些。
梁喬笙看了看時間,葬禮還有兩個小時才會結束。但是在那之前,她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在疼得抽搐的胃,是不是能讓她堅持到那個時候。
再喝了幾口水緩解,梁喬笙這才舒了口氣,把水瓶丟進車里,關了車門往回走。只是,沒走幾步,就撞上了一個人。梁喬笙身體一晃,險些沒站穩(wěn),急忙扶住了身旁的車,才努力停住了自己的身體。她呼出半口氣,剛想說句對不起,可抬頭,看到面前站著的人,那句話就卡在了喉嚨里。
“嘖,你這人怎么回事?”顧西貝揉著自己被撞得酸痛的肩膀,“走路不長眼睛的呀?”
梁喬笙強忍著因為眩暈而帶來的生理性反胃,一手按著抽搐的胃,一手扶著車,然后,冷著眸子,動了動她薄翹的唇:“是你故意往我身上撞的吧?!?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顧西貝瞪圓了眼睛看她:“梁喬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故意撞你的!自我感覺不要太好,難道你以為你是什么金山銀山,別人看到就想撞上去嗎?”顧西貝從以前開始,對梁喬笙說話就一貫刻薄。
梁喬笙的性子在別人看來,是有些涼薄。許多事情懶得開口去說,但這不代表她是軟柿子,任人欺負。
“我雖不是什么金銀山,但你也不是什么英美鈔,同樣做不到人見人愛的?!绷簡腆夏樕n白地說,可謂是云淡風輕,連表情都沒變一變。
顧西貝咬牙切齒:“梁喬笙,你不用得意得太早,就算嫁給久簫也沒用,他根本就不喜歡你!”然后,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神色,“而且,你別忘了,我才是久簫的女朋友!”
梁喬笙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說:“再過幾天,我就是他的妻子?!?
顧西貝一口的牙齒幾乎要被她狠狠地咬碎。如果換一個場合,她一定會不依不饒。但是,今天這種肅穆的場合里,她明白,如果她大鬧,榮久簫肯定不會再搭理她。
顧西貝不傻。她喜歡榮久簫,自然不想讓榮久簫討厭她。反正,既然榮久簫說了,他跟梁喬笙現(xiàn)在是敵人,在顧西貝眼里,就相當于得到了一個變相的保證。所以,顧西貝深吸一口氣,決定忍下。她狠狠地瞪了梁喬笙一眼,然后嗤笑一聲,說:“算你厲害,梁喬笙,你就盡管得意地笑吧,我看你能笑到什么時候。咱們走著瞧!”
梁喬笙看著顧西貝跺腳離開,原本清冷的眸底,顯出一抹復雜,轉瞬就消失不見。
只不過,在梁喬笙放松了扶著車的手臂時,胃部的抽痛,還有席卷而來的眩暈,再一次讓她的腿腳發(fā)軟。梁喬笙忍不住抬起手按住太陽穴,將臉埋在陰影里苦笑。這狼狽的一瞬間,她居然還在想,幸好沒有被榮久簫看見。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深吸一口氣,微微地吐出。只想等著眩暈的感覺再次抽離時,盡快離開。只是,下一刻她就被人扶住了手臂。
梁喬笙的呼吸一滯,她有那么一瞬間的隱隱期待。
“喬笙,你怎么了?”陸決然有些清冷帶著磁性的聲音在耳邊傳來。
由遠及近的感覺,似乎在開口的一瞬間,戳破了梁喬笙隱忍的期待構造起來的幻境。她逐漸放松了剛剛有些僵硬起來的身體,慢慢睜開了眼睛,回頭看向陸決然:“沒什么,有點頭暈。”
陸決然拍了拍她的背:“照顧好自己,再過五天就是婚禮,難道你想這樣去結婚嗎?你見過幾個像你這樣臉色蒼白的新娘子。”
梁喬笙因為陸決然的話,神情一頓。然后,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嘆聲道:“婚禮啊……”
她看了眼不遠處的榮久簫,輕聲道:“陸決然,他既然回來了,我最近就不去HKK了,有什么事情,你打電話給我吧?!?
陸決然眉目一凜,卻終究沒有說些什么。
這個女子,始終在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著自己所愛的人。
婚禮終究是來了。
直到梁喬笙把婚紗穿在身上的那一刻,她才恍然如夢地反應過來,她居然真的就要嫁給榮久簫了?;榧喌臄[尾很長,要一邊一個花童分別幫她拎起;白色朦朧的頭紗罩在挽起的漂亮的發(fā)上,微微掩住了她精致的面容。
梁喬笙曾想過很多種將會嫁給榮久簫的情景,可沒有一種是今天這樣。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如今的感覺究竟是喜悅,還是悲傷。抑或是,什么都沒有。
舉行婚禮的時間一到,她就被帶入了教堂。梁喬笙站在紅毯的這頭,看著站在那里安靜等待的榮久簫,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什么情緒都沒有,空蕩蕩的一片。
原本還像夢境一樣的場景,突然變得現(xiàn)實起來。梁喬笙明白,這現(xiàn)實苦澀又酸楚,蒼白又無力。結婚典樂奏起的那一刻,梁喬笙手里捧著漂亮的花束,邁著精準的步子,朝著榮久簫走過去。
一切完美得都像是一場演練。
梁喬笙明白,在教堂這個神圣又肅穆的地方,他們就這樣演練一場毫不掩蓋的虛假。在耳邊響起的誓詞和詢問,像是從老舊的電視機里發(fā)出來的聲音。
“我愿意?!绷簡腆嫌X得,就連她自己的回答,都已經(jīng)是劇本所準備好的一部分,麻木了她的心。只是,榮久簫在回答之前,特意轉過頭來,眸光微涼又帶著萬分沉重的重量,看了一眼梁喬笙,直看得梁喬笙的目光閃動了一瞬時,才低沉應道:“我愿意?!?
牧師的聲音依然在繼續(xù),但梁喬笙和榮久簫卻保持在剛剛的對視之中。在外人看來,那是郎情妾意的深情癡望??墒橇簡腆蠀s明白,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
誰也沒有先收回目光。
榮久簫轉過頭時,恰好看到第一排坐著觀禮的母親。然后,他的眸中閃過一絲暗沉的不悅,卻轉瞬即逝。
梁喬笙雖然一直沒說話,卻從始至終注意著榮久簫的神情動作。此時見他的情緒有些許的波動,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就看到了林曼姿唇角勾起的嘲諷的笑容。看到那輕蔑又幸災樂禍的笑容,梁喬笙只是心下頓了一下,連神情都沒變,就把頭轉了回來。
“既然在場諸位沒有人反對這場婚禮,那么,我宣布,兩位從今天起正式結為夫妻?,F(xiàn)在新郎可以親吻您的新娘了?!蹦翈煄еσ庑?。
梁喬笙心里冷笑一聲,面上卻沒有任何的表示。只是,轉過身去的時候,看著榮久簫越來越靠近的臉,她還是有那么一刻的晃神和怔愣。
賓客們熱烈的掌聲,還有不斷地起哄要他們親密親吻的聲音,像是炸了鍋一樣,回響在這個禮堂里。梁喬笙有片刻的恍然。但是,榮久簫卻一個側臉,在靠過來的時候,避開了她的唇,嘴唇輕擦過梁喬笙的臉頰。
可惜,那卻不是一個吻。
他的唇并沒有因為擦過臉頰而停頓,而是落在了梁喬笙的耳畔。然后,在一片幾乎是嗡隆的掌聲中,梁喬笙聽到了榮久簫略帶著寒意的嗓音,“梁喬笙,這只是開始。你欠我們榮家的,我會讓你樁樁件件都還回來?!?
然后,瞬間,梁喬笙的心就跌入了谷底。如十二月的寒冬一樣,冰封萬里。
下面賓客們叫好的歡呼和祝福,仿佛成了最大的諷刺??勺钪S刺的,是她卻還要勾起唇,去接受、感謝那些祝福。
可是,正如榮久簫說的,這,卻還只是開始。
此去經(jīng)年,背對而行
這是一座猶如城堡般雄偉壯觀的建筑物,蔚藍色的天空下,它靜靜散發(fā)著肅穆的光輝,給人一種莊嚴的逼迫感。猶如城墻般又高又厚的圍城內(nèi),一輛加長林肯緩緩駛進,守候在那里的用人遠遠看到,急忙通知家里的其他人出來迎接。
寬敞的前院里,汽車在花圃旁停下,管家走上前去打開車門;氣質(zhì)華貴的男子走出,穩(wěn)穩(wěn)立在車旁。他身形頎長,冷峻的臉上,輪廓如刀削般分明,兩道英氣的劍眉直入耳鬂,眼眸深邃,還隱隱透著冰涼的氣息。
“恭賀少爺新婚!”用人對著男子彎腰賀道。
榮久簫眉頭緊鎖,面孔冷峻,看不出半點新婚的喜悅之情。他曾經(jīng)想過無數(shù)次他與她的結婚典禮,可是這樣的結婚,卻實在不是他想要的。
一紙遺囑下的婚約。他本不欲履行,可是母親卻撕心裂肺地一定要讓他從她手里拿回繼承權,以死相逼。他無奈,也無辦法。
梁喬笙坐在車里,透過車窗打量著外面。在多年以前,她根本就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將自己如此這般出嫁。眼神移轉,望著車外站著的男子,她也沒有想過自己的生命中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人。
他氣質(zhì)如華,一舉止一投足,都透著高貴冷冽的氣息,曾經(jīng)他是她的白月光,可是現(xiàn)在這白月光卻讓她連看一眼都覺得眼睛生疼。眼眸微垂,拖著名貴婚紗的超大裙尾,鑲滿鉆石的高跟鞋穩(wěn)穩(wěn)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剛才在婚禮現(xiàn)場發(fā)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現(xiàn)在每挪動一步她都似光著腳踩在玻璃碴兒上,痛感直達心扉。
“少夫人新婚快樂!”見到身著潔白婚紗的女人從車里出來,用人們急忙彎腰道賀,語畢,一個個睜大雙眼望著她。白皙的肌膚,晶瑩剔透的眼眸,那水光瀲滟,仿若會說話。粉嫩的雙唇,鼻梁高挺,光是這張臉就精致無比。
梁喬笙看著那些用人,眼眸微垂。少夫人嗎?此去經(jīng)年,她倒是真成了他的妻。側臉望了一眼身邊的男人,見他沒有半點表示,微微抿唇,便將脊背挺直,守著最后一點驕傲,任由那些用人將自己上下打量。
“帶少夫人回房間!”薄唇開啟,榮久簫冷冷一聲說完,繞到車廂的另外一側,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婚禮已經(jīng)結束,他該回公司接手一切事務。
榮久簫一動步,兩個用人立即走上前來拖起曳在地面上的拖尾。梁喬笙側臉一望,看見汽車從身邊倒開,一個調(diào)頭便駛出大門?!昂簟彼底运煽跉?,壓抑的心立刻獲得放松,隨著用人的步伐,她朝室內(nèi)走去。
她看不到的地方,車內(nèi)的榮久簫卻一直盯著后視鏡。明媚陽光的照耀中,她大片露出的背部肌膚,白滑細嫩,煥發(fā)著如玉光澤,那妙曼的身體曲線,隱隱透著妖嬈灼人的氣息。
如同罌粟,讓他一沾上癮。好不容易戒掉,可是卻又想繼續(xù)沾染。不,或許他從來都沒有戒掉過,一直中了毒。中了一個名為梁喬笙的女子的惑人之毒。
后視鏡內(nèi)的那一抹白色身影終于消失在他的眼眸深處,隱隱有分失落感。榮久簫坐在車上,腦海里回放剛剛在酒宴上發(fā)生的一幕,不由得漸漸攏起了眉頭,臉上滿是冷峻之色。
“少爺,秘書說幾個大股東將會議推遲到了明天下午三點?!彼緳C望著后視鏡里面那張冷峻的臉,突然說道。
濃密的眉頭蹙得更緊了,榮久簫望著他的后背:“現(xiàn)在才說,你不覺得太晚了么?”
“對不起少爺?!彼泵ε阒皇?。
“回家!”同樣是冷冷的一聲響起,司機急忙調(diào)轉車頭,他不解少爺?shù)挠靡猓瑓s也不敢再問什么。
“少夫人,這就是您和少爺?shù)呐P房!”用人將梁喬笙帶到二樓的一間房門外,溫聲對她說道。
梁喬笙打量著這扇黑色的大門,那厚重的門板,讓她心里感覺到莫名的壓抑。手撐著門,唇角微微勾起一絲苦澀的笑意。她對這里的環(huán)境既熟悉又陌生。
喬笙,你以后會后悔嗎?后悔這樣嫁給他?依稀記得婚禮前夕,陸決然如此問她。她沉默半晌,看著鏡子里那被脂粉勾勒的靚麗容顏,一瞬間恍惚?!安缓蠡?。”她這樣輕聲又肯定地回答陸決然。
“少夫人,您先休息,有事請吩咐!”用人的聲音打斷了梁喬笙的思緒。
她點了點頭,看著他們離開,她轉開門鎖走了進去。
脫去一切繁贅,她沖了個澡,洗去臉上那精致的新娘妝,心里一時間不知道是喜是悲。
新婚夜,她就獨守空房。真是諷刺。
他,肯定是去陪顧西貝了吧!明明早就知道結果的事情,為何現(xiàn)在又來計較呢?梁喬笙有些喟嘆。果真女人是感性動物,想到與真的遇到,這是兩種概念。
或許是昨晚太晚睡今天又太累的緣故,不消片刻,她躺在這舒適的床上便有了睡意,眼皮越來越重,她忘卻了一切,漸漸睡了過去。
榮久簫推門而入,光線有些暗的房間里,他一眼看到地板上歪倒的白色高跟鞋。那雙鳳眸深處光芒微閃,兜兜轉轉這么多年,她依舊成了他的妻,他亦是她的夫。從今往后,他的房間會有她的痕跡,衣柜里會擺滿她的衣服,浴室里會擺兩把牙刷。想一想,心里便有些許的柔軟,這真是一種奇特的感覺。
可是……
榮久簫忽然想到了什么,唇畔那絲隱隱的笑意消失不見。這條路又能走多久?他想將她捂在心口捧在手上,可是奈何她現(xiàn)在卻是他的“殺父仇人”。多么諷刺啊!
緩緩地,他移開眼神朝臥房的里面望去。只見床上的女人一襲粉紗薄裙,眼眸闔上間,少見的纖細與脆弱,臉頰微微陷在那柔軟的床鋪里,若隱若現(xiàn),驚人地美麗。
榮久簫呼吸一滯,他不曾想到會見到這樣一幕。
七年前,他便對她有著無法抑制的沖動,如今時過境遷,他以為內(nèi)心已經(jīng)將那欲望一點一點地抹平;可是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根本不可能,那濃烈的感覺,瞬間從腳底直達心臟。
他無法抗拒。
只覺體內(nèi)有一股燥熱升騰而起,隱忍灼灼燃燒的欲望。他緩緩走近,看到那黑色的發(fā)絲如絲緞般肆意堆繞在細長的脖頸上,裸露在外的肌膚無處不光潔柔滑,更是如嬰兒般細嫩,而那張精致面龐上,濃密卷翹的睫毛像扇子一樣覆蓋,挺巧的鼻頭下,粉嫩的雙唇微微嘟起,煥發(fā)著誘人的光澤。那肩膀下方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宛如蝴蝶一般,振翅欲飛,性感撩人。
再也隱忍不住,一把扯掉領帶,他俯身貼下。他吻上她,埋頭……一陣狂躁的氣息。入手處那柔軟的感覺令他一陣酥麻,全身立即如電流般流過一樣,戰(zhàn)栗的感覺迅速席卷了全身。
“唔!”梁喬笙被突如其來的壓迫驚醒,口中囈語發(fā)出抗拒的聲音。她睜開眼看到榮久簫緊貼的臉,一瞬間便睡意全無。有些微微怔愣,那近在咫尺的容顏,緊密相貼,呼吸可聞,彼此纏繞。
榮久簫抬頭,看著梁喬笙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如此澄澈無垢,似乎歲月的久遠根本沒有影響那清澈一分一毫。
“喬笙。”他輕念,帶著壓抑與痛苦,“喬笙,梁喬笙。”他在她的耳邊,一聲比一聲急。
耳旁微微的酥麻,這樣親昵而又久違的聲音,讓梁喬笙的眼眶有些微紅、發(fā)酸,幾欲落淚。或許是夜色太美好,或許是月光太皎潔。緩緩地,她抬手輕輕攏住他的頸項。
無聲又小心翼翼地邀請。胸腔中的心臟幾乎跳了出來!彼此偎貼間,帶著只有自己知道的忐忑與不安。
察覺到梁喬笙回應的動作,榮久簫身體一僵,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似乎要從那雙眼眸中看到她的心底去。
猛然,覆上唇。熱烈得如同彼此纏繞的藤蔓。他想,他們肯定是帶刺的藤蔓,彼此擁抱間,在獲得溫暖的同時,亦是將彼此刺得鮮血淋漓。
夜風從窗隙溜進,印花的窗簾微微飄動,男人撫過女子的發(fā),長發(fā)散在那繡著玫瑰的嫣紅床上,如同潑了墨一般,美得令人窒息。梁喬笙閉上眼,不顧一切地準備享受這夜時,臥室的門被急劇地叩響了。
榮久簫夾雜著怒氣撇開臉朝門外吼了一句:“滾開!”任何一個人在這個時候被打擾,心情都不會愉快。
那急躁而暴怒的一聲驚得梁喬笙一個膽戰(zhàn),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都在急速跳動。
榮久簫冷峻的臉上,眉頭緊緊蹙在一起,他轉過臉來,開始把剛才褪掉的外套重新穿在身上。
梁喬笙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直到看他拿起電腦旁邊的一本文件夾,砰的一聲合門離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不清楚心里是失落還是慶幸。
“咚!咚!咚!”門口又傳來敲門聲。
梁喬笙皺眉,問道:“誰呀!”
“少夫人,是我?!庇萌舜鸬?。
她整理好衣衫,赤腳走過去開門:“有什么事嗎?”
“樓下有您的電話,是夫人打來的!”
夫人?林曼姿嗎?榮久簫的母親,她名義上的養(yǎng)母。哼,這么迫不及待了嗎?婚禮才舉辦,就要來催著一切了。
“少爺走了沒有?”
“走了!”
“你帶我下去吧!”隨手關好房間的門,梁喬笙隨著用人走下樓梯。
“喂!”電話接起,她說道。
“我的車在附近,你出來一下!”
梁喬笙紅唇勾起:“媽,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說。”
說罷她正準備掛掉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陡然尖利起來:“梁喬笙,你不想要梁默的命了嗎?我告訴你,梁默的主治醫(yī)生是我的人?!?
梁喬笙握著聽筒的手,陡然抽緊?!皨專阕詈貌灰p舉妄動?!彼蛔忠活D帶著冷意對著那頭說道,然后放下電話。
“少夫人,您這是要出去嗎?”門口的保安看到正準備出門的梁喬笙,對她問道。
看著他望向自己的奇怪眼神,梁喬笙心底一陣涼意。是啊,誰家的新婚夜像她這樣,丈夫前腳離開,妻子也要出門,真是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對,我出去一下?!闭f罷,她從門口走出去,走到圍墻盡頭,看到一輛黑色賓利停在對面的路邊。一輛車從面前飛奔而過,她快速穿過馬路,走到那輛車前,車門敞開,她徑直坐了進去。
“叫我出來做什么?”車門關好,她對著一旁的女人問道。
林曼姿妝容艷麗,一派雍容華貴:“你以為我想叫你出來,這么晚了,我也懶得進去,免得讓人笑話。說吧,多久將股份轉給我兒子?”
梁喬笙眼眸微微瞇起:“不好意思,爸爸的遺囑里清楚地說明了,結婚轉三分之一的股份,懷孕再轉三分之一,直到孩子出生,所有的股份才會給榮久簫。”
林曼姿冷哼一聲,轉頭瞪視梁喬笙,道:“也不知道你給向南灌了什么迷魂湯,要把HKK的董事股份交給你這個外來的小賤蹄子?!?
梁喬笙面色不改:“你口中的小賤蹄子現(xiàn)在是您的兒媳婦。若我是小賤蹄子,那您是什么?”
“你……”林曼姿恨不得將她的身上給瞪出一個窟窿。
“牙尖嘴利,兒媳婦?你做夢,看你能做我兒媳婦多久,我聽人說,久簫根本就沒在屋里,怎么?新婚夜,連你自己丈夫都留不住嗎?”
林曼姿冷嘲熱諷著,抒發(fā)著心里的怨氣。作為榮向南的妻子,他去世后她居然什么都沒有得到,真是氣憤。
梁喬笙聽著林曼姿的話語,微微垂眸,隨即拉開車門,站到車外。
“媽,若您想要說這些話,那我已經(jīng)聽到了,天色已晚,路上注意安全?!闭f罷,便關上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林曼姿被那車門響聲震得一愣,隨即,咬著牙看著她的背影,一陣怒罵:“真是不要臉,憑什么握著該屬于我的東西,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外人,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還鳩占鵲巢?!?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HKK辦公室里,榮久簫還在電腦前忙著公務,窗外夜色已經(jīng)很濃,他全然沒有注意到。
秘書走進來,將一杯咖啡放在桌邊,那一聲輕輕的碰磕聲,榮久簫才將眼神從電腦屏幕上移開。已經(jīng)是夜里兩點了,時間過得太快,他都沒有發(fā)覺。喝了一口咖啡,對秘書說:“幫我準備車!”
臥室的房門打開,榮久簫走進去,燈光亮起,看到穿著長衣長褲躺在床邊睡熟的女子,他才猛地記起已經(jīng)結婚的事實。交接后的事務太多,讓他幾乎已經(jīng)忘了這回事。
刺眼的燈光將梁喬笙驚醒,揉著蒙眬的睡眼,她看到房中高高立著的男人時立即睡意全無。
“你回來了!”她站起身來說道。
榮久簫冷冷應了一聲,走到衣柜前背對著她開始解領口的領帶。
梁喬笙對著他的背影默默看了一會兒,問道:“你現(xiàn)在是要洗澡嗎?”
榮久簫伸手觸碰衣柜的感應開關,柜門緩緩移開,他將領帶丟進去,轉身望了梁喬笙一眼:“是!”說完開始脫衣服。
精壯的胸肌隨著紐扣解開一下露出來,梁喬笙急忙避開眼神,快速走到洗浴室去放洗澡水。
榮久簫赤裸著上身走進浴室,他的滿臉冷峻和壯碩的身姿,都讓梁喬笙感到一陣心慌?!八藕昧耍阌?,我出去了!”說完,在他的目光盯視中,她閃身從他身旁走出去。
浴室的門從里面被關上,梁喬笙聽到流水聲傳出,她站在臥室的中央,不安地赤著腳來回走動。
浴室里面,水聲還在繼續(xù),梁喬笙拿起一本雜志靠在床上胡亂翻著。似乎,她根本無法找到怎么和他相處的方法。況且……還有顧西貝。
“咔!”浴室門被打開,榮久簫裹著浴巾從里面走出來。
梁喬笙雙手捧著雜志,余光悄悄打量著他。只見他打開更衣室的門,滿眼的白襯衫安靜地掛滿衣柜;清一色的定制西裝,整齊劃一,如同待選的士兵。
榮久簫看著衣柜,忽然發(fā)覺沒有女裝,眉頭一皺,想要問什么,卻終究是沒有問出口。
一套筆挺的黑色西裝被扔在床上,接著他又在里面挑領帶。
放下雜志,梁喬笙輕聲問道:“你這是要出去嗎?”
話音剛落,榮久簫看了眼衣柜,冷聲道:“我去哪里還要跟你報備嗎?”榮久簫緊鎖的眉目中,盡是不愉。
梁喬笙一愣,這么多天,他是第一次用這樣嫌惡的口氣跟她說話。第一天還如此繾綣纏綿,今日就已變臉。
重新拿起雜志,索性不再多問。就這樣井水不犯河水,更好。
看到榮久簫開始解身上的浴巾,她將書移高一把蓋住眼睛。不知過了多久,梁喬笙聽到關門的聲音,才放下手。房間里已經(jīng)沒有了男人的身影,而榮久簫剛剛用過的浴巾還丟在床邊。眼里的光芒越來越沉,沉到了心底深處。
“少爺,現(xiàn)在開車去哪里?”司機坐在駕駛座回頭問榮久簫。
“酒店!”榮久簫憤憤地說。
“叮鈴鈴……”床頭的鬧鐘在清晨七點準時響起,梁喬笙不耐煩地伸手一把將它關掉。昨夜發(fā)呆了許久,直至拂曉才入了睡夢。
沒過多久,房門被人叩響。
她從被子里爬出來,蓬松著頭發(fā)走下去開門。
“少夫人,少爺請你下樓用餐!”用人說。
“少爺!他在哪里?”深夜不是出門了么?
“樓下餐廳!”用人答道。
“我知道了,馬上就來!”說罷她關上房門,一番洗漱。
“少夫人早安!”見梁喬笙從樓梯處下來,用人打招呼。
榮久簫抬頭望了一眼,只見她穿著一件寬松的襯衣,下身套著一條緊身的牛仔褲,身材看起來高挑又勻稱。頭發(fā)隨意披散在腰間,那張臉精致靚麗,一雙眼睛清澈透亮,讓人著迷,只是眉額間似乎有著淡淡的憂色。昨晚沒睡好嗎?
她很美,他一直都知道。從少時起,他就知道,她有多美??偸抢潇o地看著一切,渾身有著一絲散漫的妖嬈之氣。
“早安!”梁喬笙坐下,朝旁邊的榮久簫輕聲說道。
“媽那邊讓我們今天過去一趟,吃完早餐你跟我一起去!”榮久簫忍住心中的悸動丟下這句話,拿起旁邊的餐巾擦了擦嘴角,便起身離開。
梁喬笙望著他的背影,眼眸一沉。林曼姿又是要干什么?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榮向南已經(jīng)給了她足夠多的東西,為何還要如此貪心呢?
HKK的股份,人人都以為她梁喬笙有心握住,可是有誰知道,她根本就沒有這個野心與興趣。她只想等到梁默病好后,一起去旅居世界各地,離開這些煩擾。
拿著老爺子給的股份,都是被逼的。因為,必須得有她守護著。直到他徹底掌控。
坐在車上,榮久簫低頭看了一眼時間,一陣嘈雜的手機鈴聲響起,眉頭一皺,他的眼里滿是冷冽的氣息。
梁喬笙微微蹙眉:“你有事情要忙,那就讓我下車,我剛好還有事,媽那里你就代為說一聲抱歉吧!下次我再過去?!绷簡腆弦种浦睦锏那榫w,平靜地對榮久簫說。
“停車!”榮久簫吩咐司機。
汽車在路邊停下,梁喬笙打開車門下車。看到汽車駛遠了,她招手在路邊攔下一輛的士。
修長的手指捏著文件,榮久簫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紙張,卻是陷入了沉思。似乎,梁喬笙有什么事情瞞著他,這是一種直覺。到底事情是不是外界傳言的那樣,爸爸的死是否真的跟她有關?若是無關還好,那么他一定會好好護著她。
若是有關……
榮久簫緊緊捏住文件夾的邊緣,絲絲皺褶。梁喬笙,千萬不要讓我失望。他在心里默念,帶著隱隱的祈求。
咖啡廳里,梁喬笙與陸決然相對而坐。
“公司最近怎么樣?”梁喬笙開口問道。
陸決然看到她眼中的疲累,皺了眉:“先不說公司,感覺你怎么休假比在公司還累?”
梁喬笙默然不語,拿起勺子輕輕攪拌咖啡:“我想再休息一段時間。”
陸決然握著杯子的手微微一頓,這個關鍵時刻,若是梁喬笙一直不出現(xiàn)在公司,相當于在昭告世人,她會對HKK放權,以后HKK就是榮久簫的天下。
“你這樣子會……”陸決然欲言又止,這樣會把苦心經(jīng)營的威望毀于一旦的。
梁喬笙苦笑。“我知道?!彼D了頓,“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況且,HKK本來就是榮久簫的?!彼龅囊磺?,不過就是想把HKK完完全全地交到他手上而已。
陸決然放下咖啡:“我覺得你還是將事情的真相告訴榮少的好?!?
梁喬笙聽聞陸決然的話,唇緊抿,眼眸微垂間,睫毛有些微微顫動。半晌后,才是搖搖頭,有著一絲堅決。
“不行。”她抬起頭,緊緊盯著陸決然,“你也要向我保證,不可對他說?!?
陸決然神情嚴肅:“可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早晚有一天他會知道?!?
“那就盡我最大的可能將這團火包住?!绷簡腆洗驍嗨脑?,聲音帶著冷凝與執(zhí)拗。
陸決然看著眼前的女子,沒有大衣包裹的她,如此纖細瘦弱。褪去了在商場上的面具,她也不過一個普通女子。
“你就不怕終有一日被這秘密之火給反噬灼傷嗎?”他想問這句話,可是看著她眼里的倔強與傲色,終究沒有問出來。
認識她那么久,何曾又見過她后退一步呢?“好,兩周,最多兩周的時間。我會在公司把你的事情處理好,不會與榮少正面沖突。”
梁喬笙微笑:“謝謝你,決然?!?
與陸決然的談話,讓她幾日來沉重的心情得到片刻的緩解。他們聊了很多過往,笑語不斷間讓那些回憶更加清晰。同陸決然分別后,梁喬笙的心情也開闊了許多,行走間腳步輕快,唇角的笑意些許溢出。
“小姐,您好,能請您留步嗎?”驀然有人攔住她的去路,梁喬笙疑惑地看著對方。簡約的襯衫,言語間溫文爾雅,雙目如星,讓人生不出拒絕的心思。這是個儒雅的男人。
“能讓我為您畫上一幅畫嗎?”他說著,指了指擺在一旁的畫架。
原來是街頭畫家,梁喬笙看著他,欣然點頭。
湖畔長椅,清雅素凈的女子,小提琴手在一旁奏著G大調(diào),行人走過扔下一枚硬幣,發(fā)出叮咚的脆響。
儒雅的畫家,一筆一畫勾勒出夕陽下恬淡的女孩,一切如此詩意。畫家在白紙上落下了最后一筆,落款是“陸。”
眼見畫完,梁喬笙微微欠身,裙裾搖曳,帶著落日的最后一抹光,向榮宅走去。
G大調(diào)也停了下來,演奏的人將小提琴收到琴盒里,走到畫家身旁站定。
“時間到了嗎?”儒雅的畫家輕聲問道。
背著琴盒的男人點頭:“老爺?shù)臅r間定在七點鐘?!?
畫家看著筆下長裙搖曳的女孩,眼里盈滿了溫柔的光,低聲輕喃:“阿笙,我回來了?!?
有人在一旁遞上西裝,一輛車緩緩停在身旁,奢華內(nèi)斂,男人取下那幅畫上了車,命運開始交錯前行。
梁喬笙回到榮宅,眼見天色尚早,因疲累便想小憩一會兒。
汗珠細細密密從額間滲出,夢魘緊緊纏繞。她發(fā)出破碎的應答聲,只能無力地看著那人的背影奔跑漸遠。手指顫動,想要抓住那個遠行的背影,后來……就再也沒有后來了。猛然睜開眼,一室的黑暗中,只有疏影橫窗,唇角勾起,一絲帶著澀意的笑從月光傾瀉處流露。有多久沒做這樣的夢了?果真是一個人太久了嗎?
梁喬笙打開臺燈,光線暈黃,襯得她眉眼越發(fā)清雅。伸手拿起杯子喝水,卻發(fā)現(xiàn)是空的,柔和的光線照在玻璃杯上,折射出碎鉆一般的光芒,映著她的手指——長美好,骨節(jié)分明。無聲苦笑,撐著身子下床,緩步走到客廳。
夜幕降臨,保安將大門打開。梁喬笙眼眸微動,是他回來了。
榮久簫走上木制階梯。梁喬笙站在階梯轉角處,靜靜地看著他。他不疾不徐,隨后,與她擦身而過。
眼眸里未曾映下任何景象,燈光從他身側穿透,梁喬笙只看到那淺淺逆光處,不帶一絲感情的眉眼,沉沉如冰。她唇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譏諷的,不知是嘲笑自己還是嘲笑他人。看那消失的背影處,她知道,他是去了書房。
手握緊,提步拾階而上,走到書房外,輕輕叩門。
“進來。”榮久簫帶著磁性的聲音應答。
梁喬笙站在書桌不遠處,嘴唇抿了抿:“關于股份問題,等到股東大會的時候,我會闡述清楚?!?
書桌前的人頭也未抬,只有鋼筆劃過紙張沙沙的聲響。
梁喬笙忍住心中被無視的酸楚,繼續(xù)說道:“你放心,HKK是你的,股份也會全部轉讓給你?!?
沙沙聲瞬間消失,鋼筆頓住。握筆的手指白凈修長,如同羊脂白玉。放下鋼筆,榮久簫抬起頭。
他薄唇扯出一絲笑,眼里劃過諷刺:“梁喬笙,我知道遺囑里的內(nèi)容,怎么?你以為我真的會讓你懷上我榮家的孩子,讓你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不是的。”梁喬笙有些訝然,未曾想到他會有如此說法。
榮久簫冷笑,伸手從腳下拿起一個皮質(zhì)箱子,隨即甩向梁喬笙。皮箱在半空便被力道甩開,無數(shù)紙幣傾灑而下,悠悠揚揚落到了梁喬笙的身上。
“你不就是想要錢嗎?這里那么多錢,給你,全都給你。”榮久簫的聲音冷厲無比,眉宇冷硬如常。咚的一聲悶響,皮箱砸到了她的腳邊,那一聲落地的悶響,讓梁喬笙不自禁地蹙起了眉頭。
“榮久簫!”梁喬笙雙手握拳,清麗的眼眸中有了怒氣。她想和他好好談,為何他總是把氣氛搞得劍拔弩張。
“我很忙,請你出去?!睒s久簫再次低下頭看文件。
梁喬笙深深吸了口氣,轉身便離開。
待她走后,榮久簫扔掉鋼筆,眼里有著懊悔。明明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會再對她產(chǎn)生任何動搖,可是看到她那么難過的面容,他的心卻不可抑制地產(chǎn)生一陣鈍痛。
不,不能這樣。榮久簫,你要記住,你父親的死和她有關,還有七年前的背叛。你不能對她產(chǎn)生任何憐惜,那都是假象。他反復對自己做著這樣的心理建設。
“晚上不用準備我的晚餐?!睒s久簫隨口道。
“少夫人的要準備嗎?”
榮久簫瞥用人一眼:“自己去問!”隨即便大步走出大門。
汽車沿著榮家別墅外的圍墻一路開著,榮久簫將從家里電腦上拷貝下來的文件夾打開。
“少爺!”司機望著前方緩慢走著的背影說道,“少夫人在前面,要不要停車?”
榮久簫抬頭,前面走著的高挑背影,是她沒錯。他眉頭一蹙:“不用!”低頭重新看電腦。
黑色的車輛從梁喬笙身旁疾馳而過,帶起的風將她的發(fā)絲吹得凌亂。她順了一把頭發(fā)站在路邊,看著汽車漸漸駛遠,抿了抿唇,走到路口攔下一輛的士?!皫煾?,去貝爾街!”
銹跡斑駁的鑰匙插入齒孔,破舊的房門打開,淡淡的茶花香味迎面襲來。梁喬笙一眼望去,窗臺上的茶花已經(jīng)灼灼盛開,熟悉的房間里,前兩天放在桌上的泡面盒子還在,那把舊吉他依舊歪歪地倚在墻角。
這才是她家,一個讓她不覺得壓抑而疲累,不必處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地方。在沒有遇到榮向南以前,她一直住在這里,即使在HKK里坐了高位,她也依舊住在這里。
怕是很少有人會想到,HKK的董事長會住在這么一個破舊的地方。她走進去,拿起那把吉他,輕輕撥過,清脆的聲響傳出,她將它拿進臥室,從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隨意往身上一套,再從墻上的掛鉤處取下一頂帽子,套在頭上就出門了。
晚上七點的中心貿(mào)易街,周圍可見的商場內(nèi),人流攢動,一片繁華景象。
貿(mào)易街的中心廣場上,有放著音樂跳舞的街舞青年,有經(jīng)營著各種美食的商販,十分熱鬧。梁喬笙靠在一個角落的地方,歡快地撥動著她手中的琴弦,動聽入情的歌聲從她口中傳出,吸引了一批年輕人。
貿(mào)易街的高級賣場里,榮久簫身后跟著幾位賣場主管和經(jīng)理級的人物,他一路穿梭在各個品牌專柜前,所到之處,無不惹得一群少女對他駐足張望。
榮久簫不屑一顧,眉宇間盡顯冷冽的神情。
“這一季度營業(yè)額最高的是哪家商場?”他一路走著,冷冷地問身后的人。
“是我們西邊的賣場!”陸決然不卑不亢地說道。
“帶我過去!”
“好!”一行人走出賣場的大門,往西邊賣場疾走過去。
“謝謝!謝謝各位!”
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榮久簫疾走的腳步突然停下,緩緩轉身朝身后望去。
“謝謝大家,我再給你們唱一首……”
榮久簫眉頭緊蹙,那個女孩子分明就是他新娶進門的妻子梁喬笙!
一帽子的零鈔放在身邊,梁喬笙重新執(zhí)起吉他,優(yōu)美而性感的歌聲一經(jīng)她口中傳出,立即贏得一片熱烈的掌聲。看到大家熱情的反應,梁喬笙雙眼含笑,更加動情地為眾人演唱。
她的眼睛微瞇,透亮的瞳孔在昏暗的燈光下像墨色的寶石,煥發(fā)著迷人的光彩,一條緊身的牛仔褲配上細肩帶的黑色T恤,瘦高的身子和著節(jié)奏隨意扭動著,看起來迷人而灑脫。
“榮總,怎么了?”其中一個男人問道。
梁喬笙!榮久簫在心里暗暗念道,冷眼一轉,大步往前走開。若是被公司里的其他人看到,堂堂HKK決策董事在這里賣唱,那像什么話?真是太任性妄為了,居然憑著一己喜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賣唱,讓他榮家的臉面往哪里擱?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梁喬笙根本沒有注意到榮久簫一行人,這是她自己的減壓方式。以前每每覺得撐不下去時,就跑到這里來,這里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說她閑話,沒有那么多爾虞我詐。只有微笑和善意。
榮久簫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11點了??蛷d里,一個用人在整理紗簾。
“少夫人今天什么時候回來的?”他冷聲問道。
“大概是9點回來的。”用人答道。
榮久簫朝樓上瞥了一眼?!皠e告訴少夫人我問她的事!”說完上樓去。
梁喬笙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心里一驚,急忙將手里的日記本合上。
“你回來啦!”梁喬笙從座位上起身,面帶微笑,讓人打從心底覺得溫暖。
榮久簫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站著,淡漠的眼神將她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她又換回了早上那套衣服。
“你吃過了嗎?”梁喬笙被那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輕聲開口,想要打破這略微尷尬的氣氛。
“吃過了!”簡短的回答后,榮久簫不再看她,徑直走到衣柜前換衣服。
“我去給你放洗澡水!”日記本放回抽屜里,梁喬笙走到沐浴室。
聽到放水的聲音傳出,榮久簫轉身朝玻璃門敞開的浴室望去,梁喬笙的身影隱隱綽綽,模糊的輪廓讓他有些心潮起伏。
梁喬笙走出來,神色平靜,仿若今日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那一張面具完美無瑕。榮久簫心里一陣煩躁:她不是應該質(zhì)問他,或者朝他發(fā)火嗎?為何這么不在意?還是說,他其實在她心里是可有可無的所以才不在意?這么想著,心里更氣悶,大踏步地摔門而出,只留下有些愕然的梁喬笙。
微微皺眉,唇角溢出一絲苦笑:“就這么討厭我嗎?”
夜,黑得有些深沉,一如榮久簫的眼眸。
榮久簫站在落地窗前,一絲涼風撩起紗簾,獵獵作響。一杯清澈透亮的紅酒送至口邊,深抿一口,冷峻的面孔上,眉頭緊緊蹙在一起。梁喬笙!他再次默念這個名字,狹長的鳳眸微瞇,一抹冷氣攝人的寒光閃躍。
另一側的次臥房,一盞偏燈還亮著,看著那深長的樓梯,梁喬笙嘆了一口氣,然后輕輕走過去。
她叩門,推開,看到窗邊站立的頎長背影?!熬煤崳 彼p聲開口。
那背影帶著一股寒冽的氣息,讓她腳下的步伐像是生了根一樣,無法向前邁進。
緊皺的眉頭慢慢散開來,榮久簫轉身,眼里的寒光依然不減:“進來!”
房門合上,梁喬笙走過去站在臥室中央。
“梁喬笙!”薄唇輕啟,帶著一絲紅酒的香氣。
清澈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安,梁喬笙望著他,他臉上有著憤怒之氣,一場蓄勢后的爆發(fā)要來了,她感覺得到。
“??!”她的手被榮久簫粗魯?shù)刈テ?,驚慌中她發(fā)出害怕的呼聲。
冷冽的眸光落在那只手上,榮久簫緊蹙眉頭。手指修長白皙,骨節(jié)清晰分明,但是,卻是一只觸感粗糙的手,指肚上,些許繭長在上面。
“你干什么?”梁喬笙被他奇怪的舉動弄得很不安,她用力想要抽回手,卻敵不過他手上的力度。
“你變了!變得很奇怪?!蓖乔宄旱碾p眼,榮久簫眼神中帶有幾分探究的神色。
“我哪里變了?又哪里奇怪了?”她的眼神不安地在他胸前游移。是不是他知道什么了?
“你在街頭唱歌?!”他本不想說,但是眼下她的行為讓他不得不說。
堂堂HKK董事,她的做法實在有失身份,這個就算了,這些日子不去公司每天也不在家里待著到處跑,今天還告訴他說不能回來了。她在搞什么?當他這里是酒店?累了就回來睡覺?
“是!”輕哼一聲,她抬起頭迎上他,“我是在街頭唱歌!那是我喜歡做的事,誰規(guī)定我不可以有這樣的愛好!”原來他在跟蹤她。真是讓她心寒。
眼前,那雙眼里的寒冽氣息漸漸微弱下來,怒火之氣漸漸熄滅。榮久簫望著梁喬笙,她委屈皺起的眉頭,讓他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有些自責。
“弄痛你了?”看著手腕處的觸目紅印,他問道。
“沒事了?!绷簡腆铣榛厥?,推說著躲開他的滿目柔情。
望著眼前的她,榮久簫的身體漸漸涌起一股火熱的沖動。結婚已經(jīng)有一些時日了,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他都沒有碰過她。
他不想嚇到她,亦不想讓她為難,至于其他更深層次的原因,他逼迫著自己不準去想。好不容易,他才能再次有機會看著她,甚至抱著她。
“你先休息吧!”如同往常一樣,分房而眠。
次日一早。
榮久簫只身從真皮轉椅上起身,緩緩走到落地窗前,雙手插進西褲的口袋,他望著窗外鱗次櫛比的樓群,陷入了沉思。
這些天梁喬笙并沒有去公司,亦沒有任何動作,似乎將一切都攤開來給他。這是干什么?是示好?還是說她已經(jīng)很有自信,自信他根本無法掌控公司。忽而想到清晨時,看到她匆匆出門的身影,眼里一陣冷凝。
“少爺!”用人見到榮久簫,彎腰叫道。
淡漠的眼神將整個客廳掃視一遍?!皫臀业贡蟻恚 闭f完,他大步走上樓梯。
用人端著水杯走上來?!吧俜蛉嗽诩覇??”他淡淡一聲問。
“早餐過后就出門了?!庇萌巳鐚嵈鸬?。
用人將水放臥室的桌子上,轉身出來。
“她每天都會出去?”
“好像是!只有晚上的時候才回來?!庇萌舜鸬?。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臥室的中央,他靜靜站立,一眼看到一件睡衣凌亂地躺在毯子外面,臥室里的其他地方都干干凈凈。這個家里,她似乎除了生活必需品外,沒有其他東西。
她根本就沒有把這里當作家。
晚上八點,中心貿(mào)易街。
榮久簫將車停到離廣場最近的地方,雙手環(huán)胸,靠在座椅上,淡漠的眼神直直望著上次梁喬笙所在的地方。
十幾分鐘過后,正當他準備驅(qū)車離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前方路口處出現(xiàn)。她長發(fā)飄飛,身形高挑,一舉一動之中透著灑脫的氣息。
榮久簫的眼神追隨著她,只見她站在上次的地方將吉他取下,細長的手指開始熟練地撥動琴弦。
漸漸有路人在她面前駐足,車身啟動,榮久簫將她的身影一路拋在車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不了解梁喬笙了,這么多年,他與她之間的溝壑根本無法填補了,反而還越來越大。
梁喬笙深夜回榮宅,匆忙上樓,無意中撞上站在昏暗處的人。身體有些站立不穩(wěn),一只強勁有力的手及時扶住。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的驚呼生生堵在了喉嚨里。腰間那寬大的手掌帶著滾燙的熱度,幾乎將她灼傷。
榮久簫皺了皺眉,看著眼前的梁喬笙。有這么弱嗎?只不過稍微碰了一下就要倒了。
“謝謝!”梁喬笙垂眸開口。
榮久簫聽著她這聲謝謝,手掌猛然離開那溫軟的腰身。
“這么晚了還在這里晃悠什么?難不成想伺機上我的床嗎?”調(diào)整了一下有些恍神的思緒,榮久簫冷聲開口。不知道為什么,只要看到這張素凈淡然的臉,他就想出聲諷刺她。
梁喬笙聽著榮久簫的話,并不出聲反駁。面對不喜歡你的人,如何解釋都是錯誤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沉默。她低頭便想回自己的臥室,還未移開腳步,便聽榮久簫一聲厲喝。
“站住?!?
榮久簫看著一臉波瀾不驚的梁喬笙,不禁有些氣悶,眉頭越皺越緊,心里的煩躁越來越濃。她的眉眼在暈黃的燈光下顯得越發(fā)溫暖,渾身透著一股清雅的味道。他不自覺地伸手,鉗住她那精巧的下巴。
“梁喬笙,以‘婊子’的身份進我榮家門,現(xiàn)在又來裝清高嗎?”榮久簫的話語毫不留情,眼眸銳利地盯著她,似要看進她的心底去。
言語是這世上最無形的利劍,不知不覺就會將一個人逼近死路。梁喬笙盯著榮久簫,一字一頓道:“你要搞清楚,是爸爸的遺囑里要你娶我,而不是我要嫁給你?!?
榮久簫氣息一冷,有些怒意充斥在眼里,仿若一頭張牙舞爪的困獸,即將就要沖出牢籠,將眼前這女子撕裂成碎片。
“很好,作為榮太太,我想你應該陪我出席明日的拍賣會,而不是成天拋頭露面地在外面閑逛?!闭f罷,便扔下梁喬笙。
梁喬笙只覺怒氣上涌,莫名又有些委屈。
我不喜歡這世界,我只喜歡你
梁喬笙化了妝,淡雅得體的妝容,微微卷起的發(fā)絲,再穿上那條裙衫,果真是如同一尾美人魚。
拿著請柬進了拍賣會場,請柬上的位置是貴賓席。一眼望去幾乎都是熟人,林曼姿、榮久簫,還有他身邊的顧西貝。而她的位置則在榮久簫的另一邊。
身體微微僵住,這算什么?變相羞辱嗎?腳步一頓,就想掉頭而走,還未有所行動就被一只手鉗住。
“坐這里?!睒s久簫不由分說地將梁喬笙拉到了位置上。
拍賣會具體拍賣了些什么梁喬笙都不知曉,她脊背僵硬地挺立,嘴唇輕抿。一旁的榮久簫旁若無人地與顧西貝調(diào)笑,讓她第一次體會到如坐針氈的感覺。
“這乃是皇室王妃曾經(jīng)戴過的一塊表,只此一件,請大家踴躍參與?!迸馁u師的聲音響起。
顧西貝看著展覽臺上那藍色底盤的手表,抿唇一笑,眼如彎月:“久簫,這塊表可真漂亮,我瞧著那顏色跟喬笙這衣服挺配的,要不拍下來送給她可好?”
榮久簫饒有興趣地看了眼神色冷淡的梁喬笙,輕聲淺笑:“好!我也覺得挺配?!?
梁喬笙的臉剎那有些慘白,那瞬間握緊的手,骨節(jié)凸起,指甲深陷掌心,絲絲血痕。
表,婊。
梁喬笙有些僵硬地轉頭,對上榮久簫那雙似笑非笑的幽黑眼眸。完美的輪廓,無懈可擊的容顏,俊美得宛如神祇,卻讓她只覺有惡魔的氣息。
她想,他肯定是知道顧西貝的意思。非但不阻止,還要火上澆油。這個男人已同從前大相徑庭。
以往有那俊美男孩,不論在學?;蛏钪?,哪怕遍體鱗傷都要護她周全,不舍得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以往種種,云煙飄散?,F(xiàn)在縷縷,如刀割針扎。記憶可以變更,但是心底的感覺呢?也會變嗎?那浸入骨血里的愛與念,怎么就輕易消融了去?
現(xiàn)在的他,冰冷無情,甚至還惡劣無比。想要張口說些什么,但卻發(fā)覺一切都是如此蒼白,只有那苦果自咽,悲傷己吞。
“怎么?莫不是嫌棄這皇室的表?”榮久簫一指支著顱側,與她說話間,嘴唇微彎,一個涼薄的弧度。
顧西貝連聲接過榮久簫的話,明眸瀲滟:“哪能啊,我看梁喬笙她啊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
一旁的林曼姿瞧見這和諧的模樣,笑聲附和:“喬笙,還不謝謝久簫,如此珍品,是你的福氣?!?
林曼姿這話倒將事情給定了下來,容不得梁喬笙有一絲拒絕。
“是,媽媽?!币琅f低眉順眼。
轉頭間,唇角勾起一個標準的微笑弧度,梨渦淺淺,眉眼雅淡:“謝謝?!?
如此光風霽月,倒讓顧西貝有種吃了閉門羹的錯覺,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
榮久簫一絲無聲冷笑,倒真是個臉皮厚的,羞辱無論是明里暗里,她都欣然接受,不做一絲反駁。
深藍色底盤的表被榮久簫親自戴在梁喬笙的手腕,如同那古代的黥刑,刺上匪徒之字,終生洗不去烙印。
“倒還真配你,西貝眼光不錯?!币痪湓挘恢前琴H,梁喬笙只當聽不到,并不回答。
拍賣會結束后,便是非賣品的展示,跟著眾人踏進極富藝術氣息的大廳,不時有人向她投來各色眼光。
微微蹙眉,她并沒有這么出名,怎么回事?非重要場合,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陸決然代她出面,因此她的面貌倒不為多數(shù)人熟悉。大廳里水晶燈閃爍著鉆石光澤,墻壁上掛滿了各大家的畫作,壁燈映射著那些絕世的畫,更顯朦朧神秘。
“是她嗎?畫的是她嗎?”
“真的好像,是巧合吧!”
“哪有這么巧的事情……”
即使這議論聲音再小,一旦議論的人多,總有幾句能鉆進耳朵。梁喬笙眼底有了疑惑之色,到底在談論什么?怎么讓她有些迷糊呢?
“久簫,快來看?!鳖櫸髫惓环嬜髯呷ィ哉Z間都是吃驚,望向梁喬笙的神色有些莫名。
梁喬笙腳步一頓,也跟著匆匆上前。一幅暖色調(diào)的畫,裙衫搖曳的女孩,清雅的眉眼,安靜的神態(tài),背后樹梢輕晃,陽光細碎滿肩。讓人看到這幅畫,便覺心里有了一方凈土——《少女的祈禱》。
梁喬笙渾身一震,畫里的人分明就是她。那日不忍拂了那位街頭畫家的美意,臨時做了模特,沒想到居然會擺在這里。更讓她悸動的是那畫的名字,祈禱嗎?大成畫家能看到模特的靈魂,那畫家一眼就看到她的靈魂了嗎?她的靈魂正在祈禱,祈禱著一切能如她所思所愿。
梁喬笙站在畫前,如同是在照鏡子,頓時引起了眾人的注意。有人甚至拿出了手機想要拍下這樣一幅景象。
榮久簫眉頭一皺,心底只覺有團火焰升騰。什么時候他的人未經(jīng)過同意都能被掛出來稱斤賣兩取悅眾人了?
他眼眸上挑,倨傲出聲:“讓你們負責人立馬將這幅畫撤了。”
他這句話說得毫無道理可言,讓一旁的顧西貝有些不悅,直視梁喬笙的眼神夾雜了利劍。
負責人點頭直言這不能撤,因為這是他們少東家的畫。這時,一個人腳步緩緩,唇角微笑,眼里溫潤光澤,燈光給他的臉龐都鍍上了一層暖暈。若說榮久簫是冰,那么他必定是那帶著溫度的水,汩汩而流間就能輕易將人俘獲。
“陸遠喬?!蹦凶由斐鍪郑终凭€條優(yōu)美,笑容完美。
榮久簫亦是伸手,兩手相握,似有閃電奔雷相撞,頃刻間又消散了開去,讓眾人只覺一陣冷厲氣息飄過。
陸遠喬再看向梁喬笙,忽然彎腰執(zhí)起她的右手,一個吻輕輕落于手背,如飛鳥掠過湖面,攪皺一池平靜。“又見面了,我美麗的繆斯。”
梁喬笙微愣,原來是他,那湖畔的畫家。
陸遠喬握手即放,便不再多言,轉身離開時也依著榮久簫的要求撤下了那幅畫。
眾人還在小聲議論梁喬笙的畫像,然而顧西貝朝一個女孩使眼色,那女孩便款款朝梁喬笙走近,擦身而過間,梁喬笙只覺腰身一緊。
刺啦一聲,細小卻又清晰的聲音響在耳畔,還未回神,身穿的長裙從背后直直裂開。
梁喬笙再淡定此時也無法坦然了。線縫忽然崩掉,從脖頸后方直直裂開,她驚呼一聲便抱著裙子蹲下。唯恐一動,這裙子就徹底離開了身體。抱臂間,那光裸的背部綻放著如玉的光華,瑩瑩肌膚,倒真應了“溫泉水滑洗凝脂”。
縱使蹲下,那背部依舊大敞開來。不知誰先起頭,居然有人用手機開始拍照。
梁喬笙貝齒咬唇,血痕隱現(xiàn)。手臂緊緊抱著自己,渾身僵硬得發(fā)冷。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沒有一個人來給她援手,沒有人。眾人觀望間,都是帶著幸災樂禍的味道,同情者有之,卻也只是眼含同情可憐之意。
梁喬笙蹲在那里,第一次感到心底發(fā)冷。這些人,怎可如此涼???怎可如此不顧別人的心情?怎可如此踐踏別人的尊嚴?但是,真正讓她感到?jīng)鲆馔疙數(shù)牟⒉皇沁@些陌生人,而是站在不遠處的榮久簫。
她知道,他就在她的身后。嘗試著動一下,可是才輕輕一動,那裂帛撕裂的聲音清晰地響在耳間。不能動,一動,整件裙子都會掉下來。
榮久簫看著如同小獸一般緊緊保護著自己的梁喬笙,心里驀然一陣抽動,腳步不自覺移動。
“久簫,我們?nèi)タ茨沁叺漠?。”顧西貝眼角瞟向他的動作,巧笑倩兮間挽過榮久簫朝著另一側走去。
榮久簫眼眸微閃,頓了頓,便隨顧西貝走開。算了,跟侍應說一聲,讓他拿件衣服過來就是。
梁喬笙聽著顧西貝的聲音,心底的希望一寸一寸滅了下去。唇角溢出一絲苦笑,真蠢,方才竟然還有所期待,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期待那人如同王子一般來救一個落難的公主嗎?可惜,他不是王子,她也不是公主。
正在無措間,忽有溫暖覆蓋在身上,有人用衣衫輕輕將她包裹,手臂一攬,便將她抱起。梁喬笙眼底劃過一絲喜意,抬眼,笑意燦爛若云霞,卻在看到來人時,生生頓住。眼眸里水色沉沉,溫潤如玉,懷抱里似乎帶著清新的薄荷香氣。
陸遠喬,去而復返的男人,以王子的姿態(tài)救了她這樣一個落難的女子。
顧西貝眼睜睜地看著陸遠喬將梁喬笙抱走,嘴唇緊抿,神色有些不甘。
榮久簫盯著陸遠喬的背影,眼里的幽深亦是越發(fā)濃重了,周身的氣息瞬間沉了下來,眉宇間隱隱有了冷意。
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廳,眾人又開始竊竊私語,紛紛猜測兩人的關系。一個人給另一個人畫像,本是很尋常的動作,但放在所謂少東家的身上,那就不尋常了。
大廳里眾說紛紜,而那主角卻是渾然不知。
此刻的陸遠喬抱著梁喬笙到了一個房間,放下她,輕聲開口:“等幾分鐘便好,我讓侍應給你送套衣服過來?!?
梁喬笙捏著身上還有些溫度的西裝外套,眉眼垂下,有些局促不安。“謝謝你?!?
陸遠喬拿玻璃杯倒水,水聲細密,他輕笑回答:“不用謝,你是我的繆斯,能幫到你是我的榮幸?!闭f著將水杯遞給梁喬笙,“喝點水吧!”
他的聲音是低沉的男中音,聽在人的耳里舒服至極,會讓人不自覺地撇開心防。
梁喬笙握著水杯,方才緊繃的身體緩緩放松下來。陸遠喬朝她微笑地點了點頭,便開門離開,留給她一個獨自靜謐的空間。
侍應很快送來了衣服,梁喬笙換好后便沒有再見到陸遠喬。她搖頭想,不過萍水相逢,他都不放在心上自己又何必拘泥呢?招了車便自己回榮家。
相隔不過半小時,榮久簫也回了家,一眼便看到被隨意放在沙發(fā)上的口袋,鬼使神差般拿出長裙,燈光下,裙衫耀眼,他的眼底有了一絲冷厲之色。
拿起手機撥號碼:“我訂的裙子經(jīng)過了幾個人的手,挨個把這幾日的行蹤報給我?!?
掛掉電話后,轉頭再看放在沙發(fā)上的長裙,又想到今日顫抖的嬌小身軀,心里點點波瀾起伏。
“榮總,您訂的那條裙子我們查過了,從店里出來之后便直接封存空運到了您家里,期間也只有機場的工作人員觸碰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人。”
“顧西貝呢?”
“嗯?她?不會的,她根本就沒接觸到那條裙子?!?
“哦?是嗎?”手指輕輕敲擊階梯扶手,眼里一絲興味閃過,真有趣,難不成裙子自己會脫線縫嗎?
“將那品牌的并購計劃做出來,最遲一周,我要收下那個品牌?!?
“?。渴病裁??為什么?”還未等那頭說完,便將電話掛斷。
他的人,什么時候輪得到別人來欺負?梁喬笙是他的,愛也好,憎也罷。始終都是他的。
梁喬笙靜靜地坐在床上,想著今日的事情,有些郁卒。她看著榮久簫進門,然后徑自走到浴室。
“幫我把睡衣拿進來!”榮久簫忽然冷著聲音說道。
不是一直用浴巾的嗎?梁喬笙打開衣柜取出睡衣。
玻璃門外,她一番躊躇,最后伸手叩了叩門:“我要進來嗎?”
沒有回答。不知是他沒有聽到,還是不想重復第二遍。她慢慢轉動門鎖,看到榮久簫站在洗漱臺前,手里拿著剃須刀朝她瞥了一眼。讓她赧然的畫面沒有出現(xiàn),頓時心里松一口氣。
“我放這里了?!彼D身準備出去。
“浴缸里面放水!”榮久簫冷聲道。
他看著梁喬笙一一照做的樣子,心里卻并沒有優(yōu)越的感覺。他看得出,她做這一切并不是出自本意,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只是在服從。他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樣,明明不愿卻還要接受。他想知道,她能接受的底線到底在哪里。
“水放好了,還有什么要做的嗎?”榮久簫遲遲不再吩咐,梁喬笙忍不住問道。
他望著鏡子中的梁喬笙?!澳愫臀乙黄鹣?!”話一出口,明顯看到她臉上詫異的表情。
“我已經(jīng)洗過了!”梁喬笙眉頭微蹙,平靜地對他說,強忍住心底的怒意。他怎么能白日里對顧西貝呵護備至,現(xiàn)在又理所當然地要求她做這些親密之事?
轉過身,榮久簫冷峻的面孔猛地對著她?!澳蔷蛶臀蚁?!”他的眼里,有著冷冽的氣息,如同一只獵豹,蓄勢待發(fā)。
梁喬笙下意識地往后退,身體緊緊貼著墻壁,那冰涼刺激著她的背部神經(jīng),激得她打了一個冷戰(zhàn)。冷冽的眼底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細長的手指輕挑,白色的襯衣漸漸敞開,幾塊精壯的肌肉暴露出來。灼人的雄性氣息緊緊逼迫她的眼球。梁喬笙將臉側過去,晶瑩剔透的眼眸里一陣惶急。
榮久簫緊緊盯著如此反應的梁喬笙,他并沒有想要怎么樣,她的反應卻惹怒了他。
“出去!”他冷聲低吼。
話音剛落,梁喬笙打開門沖了出去。臥室的梳妝臺上,她無力地坐下,握拳的手狠狠地抵在胸口,深深地喘息。
榮久簫穿著睡衣走出來。他一眼瞥過,直接走到電腦前打開坐下。沒有完全擦干的頭發(fā)上,水珠徐徐滾落,落在他睡衣的光滑面料上,立即浸濕開來。
梁喬笙從柜子里拿出電吹風,走近他:“我?guī)湍惆杨^發(fā)吹干?!?
榮久簫不語,他的視線只落在面前的電腦屏幕上。
梁喬笙小心翼翼地撥動著他茂密的黑色短發(fā),暖暖的氣息包圍了她,她聞到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男性氣息,那是一種好聞的氣息,似薄荷般舒爽,對她而言陌生又熟悉。
嗡嗡的噪音停止,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恢復了干爽,一根根疊在一起,在燈光下泛著流光。梁喬笙無聲地望了他一會兒,隨手翻出一本書無心地看著。
“你要是累了就睡!”
磁性低沉的聲音響起,梁喬笙的手指停在剛剛翻過的那一頁上。她望著他問:“你不睡嗎?”
“我把工作做完了再睡?!睒s久簫淡淡一聲說。
“嗯!”梁喬笙輕聲應道,將書放回,起身走到床邊,合著被子躺下。
側身,她望著他,聽著鍵盤偶爾發(fā)出的快速敲擊聲,她漸漸有了睡意,眼皮越來越重,到最后,榮久簫的背影在她眼里成了一個幻影,她睡了過去。
最后一份文件處理完,已是夜里兩點鐘,電腦合上,榮久簫站起轉身,看到床上睡著的梁喬笙。床那么大,瘦弱的身軀卻緊緊貼在邊緣上。
她睡熟了,黑色的長發(fā)凌亂地散在肩上,那張精致的面孔被遮住了一半,長翹的睫毛像兩把扇子一樣附在眼瞼之上,偶爾顫動間,隱隱脆弱流露,美麗無比。她細長的手臂垂下,只差一點就挨到了地面。
他輕聲走近,將她的胳膊放回床上。一個翻身,她低低呢喃一聲,繼續(xù)沉浸在熟睡之中。明明在防備著他,卻也睡得如此香甜!榮久簫冷冽的眼底,升起一抹淡淡的柔意。
榮久簫回到客房,他還沒有那個自信心能夠安然無恙地擁著她睡一晚上。他亦是不想一切再度失去控制。他好不容易能夠再一次看著她,一切得慢慢來,以前是他主動靠近她,這一次,要換過來。
這一次,他要她,自己走到他的懷抱里。
縱使母親再如何在他耳邊說,說父親的死跟她有莫大關系,但是只有他知道,就算她變得如何壞,如何心機深沉,他依舊無法放開。倘若父親的死真的跟她有關系,那么……他就囚禁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