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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樹欲靜

怎么有人可以這樣滿面溫和地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來?

“這種茶我見義父泡過,只是見過,義父大人從不允許我喝,真的很香呢。”那一日,貂蟬捧著花茶輕輕啜飲的模樣在我眼前浮現(xiàn),那一張相似的臉上浮現(xiàn)著淺淺的、落寞的笑意。

我微微握拳,咬了咬牙。

“笑笑不會(huì)同意的。”董卓皺眉道。

聞言,我立刻雙眼冒心地看向董卓,不愧是仲穎,一語中的,說中我心中所想。

“你呢?”王允微笑著看向董卓。

董卓遲疑,半晌,皺眉道:“對(duì)笑笑只說是藥材,不能說是換皮,會(huì)嚇著她。”

聞言,我差點(diǎn)跌倒。

王允嘴角彎起一個(gè)溫和的弧度,似有若無地看我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好。”

瘋了,都瘋了……

見王允點(diǎn)頭,董卓就甩袖離開了溫明園。

“走吧。”王允轉(zhuǎn)身牽著我的手,低頭道。

我狠狠甩開,瞪向他:“你想干什么?”

“你的傷是因?yàn)槲遥蚁脒€你一張臉,不好嗎?”他抬手輕輕撫上我的臉,眼中有著不容錯(cuò)辨的疼惜。

那表情,讓我全身發(fā)冷。

“瘋子。”我咬牙低斥,“為什么你能那么毫不在乎地毀滅別人的希望呢?貂蟬于你,一點(diǎn)意義都沒有嗎?”

王允神色一點(diǎn)未變,只是看著我:“貂蟬是這個(gè)世界上與你最相像的女子,相像得連命格都一模一樣。”

“命格?”我皺著眉,隨即想起那個(gè)可怕的預(yù)言,恍然,“你是說……你是說她同我一樣,是董卓的克星?”

王允揚(yáng)揚(yáng)唇,點(diǎn)頭道:“是”。

我后退一步,看向王允:“從一開始,你便打定主意要利用貂蟬?因?yàn)槟阋詾槲以嵘碓谧o(hù)城河內(nèi),你害怕董卓禍及朝廷而無人能夠牽制他,所以……你費(fèi)盡心機(jī)造就另一個(gè)克星?而如今,我的出現(xiàn)令貂蟬失去了她的作用,所以……她便淪為活藥材?”

王允微笑著沒有否認(rèn)。

“啪”的一聲輕響,是腳踩斷枯枝的聲音。

我回頭,看到貂蟬。她正站在不遠(yuǎn)處,滿面蒼白。顯然,她都聽到了。

“天有些涼,蟬兒想義父大人穿得單薄……所以……”抿了抿蒼白的唇,貂蟬手里拿著一件外袍,“所以……”

王允上前接過,撫了撫她的頭,面色溫和地輕輕說了一句:“多謝。”

貂蟬微微彎起蒼白的唇,沒有言語。

我站在原地,心里有一股悶氣找不到發(fā)泄口。

“你沒有聽到嗎?他在利用你!”壓抑許久的怒火滔天而來,我看著眼前那個(gè)與自己相似到詭異的女子,大聲道。

貂蟬只是低頭,沒有看我。

“你還待在他身邊?他是個(gè)瘋子!他要?dú)Я四愕哪槪 蔽疑锨耙徊剑プ∷募纾烂負(fù)u晃。

被迫抬頭看著我,貂蟬的眼里噙著淚,雙唇抖動(dòng)了半晌,她終是開口:“義父大人要貂蟬做什么……貂蟬便做什么……”

聽到她這么說,我傻眼了。

王允拭去她粉頰上的淚,笑得溫和:“真是好孩子。”抬手取下我的面紗,他握著貂蟬的手,走出了溫明園。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回到太尉府的時(shí)候,這里快要翻天了。

“笑笑呢?!”一進(jìn)大門,便聽到董卓的怒吼,“我讓你們好生護(hù)送她回府,她人呢?”

庭院里,董卓背對(duì)著大門而立,滿院子的人一片噤若寒蟬。

“老大,小姐……”張濟(jì)抬眼看到我,一臉委屈地開口。

“閉嘴。”董卓大吼一聲,張濟(jì)乖乖地閉上了嘴。

看著張濟(jì)吃鱉的模樣,我也沒有玩笑的心思。

“仲穎。”張口,我喚。

董卓忙轉(zhuǎn)過身:“你去哪兒了?”

仰頭望著他,我又犯了癡:“仲穎,我們離開洛陽吧。”

微微愣住,董卓伸手探了探我的額:“怎么了?病了?”

病了?我搖搖頭:“沒有,我想說……”

手觸到我的額,董卓一下子皺緊了眉:“這么燙!快去請(qǐng)?zhí)t(yī)!”

一聲吩咐,眾人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我呆呆被他打橫抱起,這才發(fā)覺自己真的有些頭重腳輕。看來,這些日子的折騰,我真的病了,難怪總覺得身子懶懶的。

問了診,把了脈,喝了藥……我終于得到了清靜。

一覺醒來時(shí),董卓正靠在床頭。

我只微微一動(dòng),董卓便睜開,抬起頭來:“醒了?舒服一些沒有?”

“仲穎,我們回涼州吧。”看了他半晌,張了張口,我終是道。

董卓皺眉看著我:“洛陽不好嗎?這房間和涼州的一模一樣啊。”

“房間一樣,可是感覺變了。”因發(fā)熱而有些燙人的手輕輕撫上他滿是胡碴的下巴,我緩緩開口,“我不喜歡洛陽,我們回涼州……然后,繼續(xù)那個(gè)未完成的婚禮,好不好?”

那個(gè)未完成的婚禮,還有很多事,自見面后我們誰都沒有提起,唯恐觸及對(duì)方心里的傷疤,可是有些話,如今不得不講了。

董卓眼里的陰霾散去,捧著我的臉笑:“在洛陽成親吧,我會(huì)讓你做最幸福的新娘。”

我垂下眼簾,在洛陽的幸福,又可以持續(xù)多久?

“而且,你一定會(huì)是最漂亮的新娘。”一手撫上我的左頰的疤,董卓笑得神秘,仿佛一個(gè)藏著驚喜的孩子,“最漂亮的。”

我知道他心里所想,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許會(huì)滿心期待地等待他的安排和驚喜,可是……我明明知道一切……

就算形如夜叉,我也不要帶著血腥味的容貌,一想起王允的話,我便幾欲作嘔。王允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一點(diǎn)都摸不透,洛陽實(shí)在太危險(xiǎn)了。

咬了咬牙,我定定地捧住他的臉,認(rèn)真地看著他:“仲穎,離開洛陽我們便成親,如果你執(zhí)意留下,我便獨(dú)自一人回涼州。”

董卓眉間的“川”字越來越深,他看著我,淡褐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為什么?”終于,他道。

“不記得了嗎?在涼州,婚禮之前,你答應(yīng)我不會(huì)覬覦這天下的,你答應(yīng)我會(huì)一輩子都陪我留在涼州……”

“可是你還是消失了。”董卓道,淡褐的眸子逐漸加深。

我看著他,微微怔住。

“可是你還是從我眼前消失了!我眼睜睜看著你陷入危機(jī)而無能為力!我眼睜睜看著你身陷絕境而束手無策!”董卓咬牙,面色鐵青,仿佛又回到那一日我墜河之時(shí),那樣的絕望。

看著他兩鬢的霜白,我心下開始隱隱作痛。

“我在涼州痛徹心扉,你卻容顏盡毀,四處顛沛流離,受盡苦難!”聲音越來越大,幾近怒吼,董卓一把捉住我的肩,“我自責(zé)、痛悔,若我早一日到洛陽,我便能早一日找到你!”

我仰頭木木地望著他,淚水撲簌簌地落下,早知他心中很苦,卻不知他將一切都?xì)w咎于自己。

“我要坐擁天下,我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要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要有足夠大的力量守護(hù)我想守護(hù)的一切!”他開口,滿面陰鷙。

這是他第一次對(duì)著我吼。

我卻只能仰頭望著他,淚水怎么止也止不住,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淚腺竟是如此的發(fā)達(dá)。我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流著眼淚,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如此狼狽。

董卓看著我,眼中的陰鷙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失不見。終于,他伸手將我擁在了懷中。

“如果,你是因笑笑而興起殺戮,那么現(xiàn)在,我求你再為笑笑放下手中的屠刀,可好……”俯首在他懷中,我抽噎著,有些喘不過氣來。

抱著我的胸膛溫暖如昔,他一動(dòng)未動(dòng)。

“仲穎……”低低地開口,我靠在他懷中,心里疼痛非常。

我不想他死,不想失去他。

感覺他的大手輕輕撫上我的頭,我聽到他的嘆息。

心里莫名的一陣松動(dòng),董卓會(huì)答應(yīng)我,他會(huì)答應(yīng)我,對(duì)吧?從以前便是,十五年來,他從未曾拒絕我的任何要求,再任性再過分的要求,他也從來都沒有拒絕過。

這回,一定也會(huì)一樣吧。

從他懷中掙開,我仰頭望他,透過那淡褐的雙眸,我看到了一個(gè)淚痕斑駁的女子。

“如果回涼州,如果再一次身陷險(xiǎn)境,你當(dāng)如何?”抬手輕柔地拭去我臉頰的淚,董卓抿了抿唇,終是開口。

眼中驟然一暖,我知他仍是后怕那一日我身披毒衣,血流不止的模樣:“若再有一回,就算是下地獄,笑笑也決不離開仲穎。”

看著他,我保證。

一直緊繃的嘴角微微緩和,董卓看著我。

我亦緊緊盯著他,就等他開口說:“好,我們回涼州。”

到那時(shí),我們便可包袱款款,神仙眷侶去了……嘿嘿,當(dāng)然,我也沒真打算回涼州,拐了仲穎出了這洛陽,哪兒偏僻往哪兒躲。

來一曲,“霧失樓臺(tái),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覓處”……當(dāng)真是美哉,樂哉……嘴角微彎,我笑得樂意。

“笑笑,你……”狐疑地看我一眼,仲穎捏了一下我的臉,“打什么鬼主意?”

眼珠兒微轉(zhuǎn),我笑著回他:“哪有。”

“呵呵。”董卓終于笑了開來。

剎那間,陰天轉(zhuǎn)晴。

“大人,宮里來人了。”正說笑著,郭汜突兀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

笑意微微僵在唇角,我側(cè)頭看向董卓。

他輕輕撫了撫我的頭:“再睡一下,午膳時(shí)叫你起來。”

“好。”我點(diǎn)頭,難得的乖巧。

董卓帶上房門,隨郭汜一同離開。

宮里來人?所為何事呢?雙眉不自覺地皺起,我終還是無法入眠,起床披上袍子,一路走向前廳。迎面撞上托著茶水的婢女,我便半路截了那茶水,低頭進(jìn)了前廳。

“太尉大人,皇上賜婚,豈能推托?”還未踏進(jìn)前廳,我便聽得一人道,聲音有些蒼老,但很是溫和。

賜婚?我微微愣了一下,有些回不過神來。

“勞皇上費(fèi)心了。”董卓的聲音不見喜怒,只一徑淡淡的,“臣已有妻室,不敢欺瞞皇上。”

“太尉大人已娶妻?為何從未聽聞?”那人驚訝道。

只覺那聲音熟悉得緊,抬頭一看,宮里來的人竟是那一日救了郭嘉的大夫。當(dāng)然,聽到他名字的時(shí)候,我就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大夫了,他是朝廷的左中郎將蔡邕。

“董某娶妻之事,莫非還要昭告天下?”董卓的神情微冷。

蔡邕笑得和緩:“非也,只是三妻四妾也未嘗不可啊。”

董卓皺眉冷言:“董某乃天煞孤星之命,克死父母兄弟,再不想害人性命。”

雖然聽王允說過,但這樣的話由他口中說出,我仍是心里微微抽痛了一下。

蔡邕也有些訝異:“大人說笑了。”

董卓不語,面色愈見冰冷。

“那令夫人?”蔡邕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不會(huì),她能克我,我決不傷她。”董卓冷言,只是眼中閃過一抹溫和,隨即竟是低低一句,“我很慶幸。”

“只是抗旨之罪……”蔡邕遲疑。

眼看董卓就要發(fā)飆,我先一步進(jìn)了大廳。

“大人。”奉上茶水,我見了禮。

“安若姑娘?”蔡邕訝異,“你怎么會(huì)在這里?”

“因?yàn)椤蔽椅⑿Φ溃拔冶闶撬姆蛉恕!?

蔡邕愣愣地看著我,滿面的驚訝,連手中的茶水潑了出來都不知曉。

董卓緊繃的神色一下子緩和了下來,一手不著痕跡地將我?guī)нM(jìn)懷里,顯然,我的這番自我介紹令他相當(dāng)滿意。

“怎么會(huì)……”蔡邕一臉的不能接受。

“沒有錯(cuò),我是董卓的夫人。”看著蔡邕,我開口,“只是欠缺一個(gè)完整的婚禮,還望大人成全。”無論是歷史上,還是后來因?yàn)楣斡鲆娝覍?duì)于這個(gè)歷史上著名的大學(xué)者印象都很好。

蔡邕何等聰明,他微微面露難色,隨即苦笑:“看來太尉大人是寧可抗旨也斷不會(huì)再娶妾室,老朽今日注定是要無功而返了。”

我只是抿唇,沒有開口。

“希望太尉大人和夫人自己多多保重,老朽告辭。”蔡邕站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洛陽是個(gè)是非之地,今日老朽無功而返,他日恐怕……太尉大人若果真欲與夫人白頭偕老……還是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為好。”

說完,他便離去。

“多謝大人。”心里微微一暖,我開口稱謝。

他沒有回頭,只一徑出了大門。

看著蔡邕離去,我心里惦記著剛剛進(jìn)大廳時(shí)董卓的話,不由得側(cè)頭看他:“仲穎,你剛剛說慶幸,慶幸什么?”

他低頭看我,撫了撫頭,笑得溫和:“我幸慶,我的笑笑命夠硬,能陪著我。”誰也不會(huì)相信董卓會(huì)有那樣溫和的笑。

我看向別處,就是不看他,我心底最深處的隱諱和刺痛,竟是成了他的慶幸?“是啊,我的命夠硬,我是克星來著嘛。”我說得酸澀。

董卓笑了起來,一手撫了撫我的長(zhǎng)發(fā):“沒有關(guān)系,我愿意被你克。”

悲傷的感覺被趕跑,我嘴角微微抽搐,這算是董卓說的肉麻話嗎?

“對(duì)了,皇上賜婚賜了誰給你?”想起來剛剛的事,我好奇得緊。

“忘了。”董卓說著,便要回屋。

“不是吧,好假。”我笑著拖住了他,“說,是誰?”

“不記得了。”董卓笑著掙開我的手,只不敢真用力。

“我是你夫人耶!我有權(quán)知道是誰想搶我相公!快快從實(shí)招來!”我黑了臉,雙手叉腰,一副黃臉婆的模樣。

“以前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笑笑原來是個(gè)小妒婦啊。”董卓大笑起來。

“是啊是啊,我是妒婦。”我點(diǎn)頭,爽快地承認(rèn),“害怕了吧?”

“嗯,好怕。”董卓沒什么誠意地做了個(gè)害怕的表情。

那敷衍的“害怕”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那還不招?”

董卓略略回想了一下,才道:“只說是王允的義女,叫什么……”

“貂蟬。”站在原地,我如被兜頭淋了一盆冷水。

“對(duì),是叫貂蟬。”董卓點(diǎn)頭。

“收拾包袱,我們私奔吧。”我仰頭笑得一臉的陽光燦爛。

他定定看著我,沒有開口。

“就算下地獄,我也一定陪著你哦。”我繼續(xù)誘惑。

“好。”終于,他開口,嘴角緩緩上揚(y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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