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太守一行抱著我，綁了郭嘉便浩浩蕩蕩回了太守府。

“樊稠，你把神女好生伺候起來，待三日后本官將親自送她去洛陽。”說著，他揮了揮肥厚的手掌，搖著肥臀先行離開了。

樊稠恭敬地目送太守離開，轉(zhuǎn)而將我們領(lǐng)到了一間尚算清潔的客房。

沒錯(cuò)，是領(lǐng)。

樊稠抱著我，郭嘉哭哭啼啼地跟著，誰也沒有再試圖反抗，識時(shí)務(wù)者為俊杰，力量懸殊太大，除了自討苦吃之外，強(qiáng)行反抗一點(diǎn)用都沒有。

到了房間，樊稠將我放在墊了軟墊的木榻上，轉(zhuǎn)而又招呼侍女拿了些茶水點(diǎn)心來，十分殷勤周到的樣子。

我不想搭理他，拿了點(diǎn)心走到還在嚶嚶哭泣的郭嘉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遞給他一塊點(diǎn)心。

“神女，你別擔(dān)心……嗚嗚……”低頭看了我一眼，郭嘉接過點(diǎn)心，抽噎一下，吸了吸鼻子，又咬了一口點(diǎn)心，才道，“那太守不聽奉孝之言，必然死無葬身之地……嗚嗚……”

見他如此，我忍不住失笑：“好惡毒的詛咒啊。”

“嗚……我的小毛……”郭嘉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淚，哭得凄慘無比。

“唉，上天有好生之德。”裝模作樣地輕嘆了口氣，我搖頭嘆息道。

郭嘉看向我，重重點(diǎn)頭：“嗯，上天有好生之德……”說著，又是一臉的泫然欲泣。

“是啊，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的小毛一定會為某一戶可憐的人家?guī)硪活D肉吃。”我踮起腳尖，拍了拍他的肩，忍著笑一臉認(rèn)真地點(diǎn)頭。

郭嘉聞言微微一愣，隨即號啕大哭起來，頗有哭得風(fēng)云變色的意味。

我無奈地掏了掏耳朵，縮到一邊，不敢再惹這個(gè)淚腺極其發(fā)達(dá)的家伙。

呆呆地坐著，直至有人推門進(jìn)來送午膳。

我抬眼瞟了一下，不由得食指大動，蜂糖米餅，燴花鴨，鹵牛肉，紅燒甲魚，菜色豐富得令人咋舌啊，看來那肥太守真的是打算用我來換取高官厚祿了。

既來之，則安之，有福不享才是笨蛋。我站起身走到桌邊坐下，嘗了一口紅燒甲魚，又咬了一塊蜂糖米餅，吃得津津有味。

郭嘉見我吃得開懷，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猶豫半晌，終是含著兩泡眼淚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開始狼吞虎咽。

被徹底忽視掉的樊稠走到我身后，倒了杯茶放到我手邊。

我咽下口中的米餅，隨手拿起茶杯，手一揚(yáng)，便潑了他一臉。

茶水很燙，他大叫一聲，反手一巴掌便對著我扇了過來，然而那只大手在觸到我的臉時(shí)停住了，沒有打下去。

他咬牙看了我半晌，最終竟是嘆息了一聲，放下了手：“罷了，我跟你一個(gè)將死的小姑娘計(jì)較什么。”

將死？

我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沒什么。”樊稠自覺失言，搖了搖頭道。

“皇上病重，五侯放榜昭告天下，皇上之病需以有靈之物做藥引方可治好。”郭嘉從碗中抬起頭，鼓著腮幫子有些困難地開口替我解惑。

“有靈之物？”我一頭霧水，心里卻微微感覺有些不妙。

“比如……”郭嘉看了我一眼，終于咽下了口中的菜，隨即直直地盯向我心臟的位置，“以神女的心來做藥引……”

我呆住，徹底沒了胃口，那沒天良的太守竟是想活活剜了我的心去不成？難怪如此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這是要養(yǎng)肥了我之后宰了我啊！

“不過神女勿需擔(dān)心，該來之人應(yīng)該就快來了。”郭嘉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嘴，揚(yáng)唇微笑。他的動作十分優(yōu)雅，與剛剛那個(gè)狼吞虎咽的他判若兩人，更別提之前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模樣了，簡直是天壤之別，云泥之差。

只是雖然此時(shí)的郭嘉看起來有那么一絲絲豐神俊朗的味道，我卻實(shí)在是沒什么欣賞的心情，只顧想著自己會不會真被剜了心給人當(dāng)藥引了……

“聽，來了。”郭嘉突然放下手中的布巾，做側(cè)耳傾聽狀。

一旁的樊稠似乎也聽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了類似于驚恐的表情。

我頗有些意外地看著面露驚恐的樊稠，油鹽不進(jìn)，連神明都不懼的他，竟然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發(fā)生什么事了？

看著樊稠越來越緊張?bào)@恐的模樣，我終于后知后覺地聽到門外傳來一片驚叫聲。

“快，出去看看。”郭嘉有些興奮地拉起我的手，便要向門外沖出去。

樊稠見狀忙一把拉住我：“不準(zhǔn)走！”

郭嘉轉(zhuǎn)頭看向拉著我的樊稠，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來，然后突然就開口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他說：“告訴你活命的唯一辦法。”

看著眼前這個(gè)不甚起眼的青衣童子，身為太守府侍衛(wèi)的樊稠竟是突然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一股迫人的氣息，這種感覺令人毛骨悚然。

不自覺地，樊稠點(diǎn)頭。

“流血之時(shí)，記得捂著神女的眼睛。”郭嘉笑著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便拉著我往外跑。

“等一下，我來抱她。”樊稠說著，不顧我反對，一把抱起我，隨著郭嘉快步往大廳走。

剛到大廳外，便聽得一片恐懼的驚叫聲，我愣愣地看著那個(gè)手執(zhí)弓箭，站在門口的高大身影。

“仲穎？”我愣愣地低語，他不是被那胖太守調(diào)虎離山，騙著去打羌胡人了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太守府？剛剛要被剜心的恐懼感尚未過去，此時(shí)看到董卓的身影，我竟然感覺到了莫大的安心。

下意識地，便要開口喊他，樊稠卻是捂住了我的嘴巴，往后退了幾步。

“笑笑在哪里？”董卓沒有看到我，只是咬牙上前揪著那胖太守，滿面怒意。

“哼哼，這是太守府，豈容你這宵小之徒亂闖！”那胖太守猶不知大難臨頭，尚在擺著官威。

董卓咬牙，狠狠一腳便將他踢翻在地：“你這狗官，再不還我笑笑，我讓你死無全尸！”

“哎呀，來人！來人吶！有刺客！”那胖太守立刻如殺豬一般叫了起來。雖然害怕，但顯然高官厚祿的誘惑更大，竟完全沒有要將我交出去的意思。

我立刻擔(dān)憂起來，太守府人多勢眾，雖然董卓驍勇，可終究三拳難敵四手，該怎么辦？

董卓卻是動也沒動，只是站在原地冷笑起來。

隨著那胖太守殺豬一般的喊叫聲，不一會兒，便沖進(jìn)來一群人。

只是那些人并非太守府的守衛(wèi)，而是一群手執(zhí)彎刀、衣著怪異的男人。

我微微有些心驚，看他們衣著如此怪異，定不會是漢人，莫非便是涼州邊境的羌胡人？如此說來，羌胡人入侵并非虛言？還是那胖太守真的烏鴉嘴，竟被他給說中了，如此一來，內(nèi)訌不要緊，豈不被這些羌胡人占了便宜？涼州百姓可要遭殃了。

“你們……你們……”看著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這一群兇神惡煞的羌胡人，那胖太守肥得流油的身子嚇得直抖。

董卓也不驚慌，竟是大笑起來：“人已經(jīng)來了，太守大人想要如何？”

在樊稠懷里，我也有些訝異，忽然想起歷史上董卓似乎一向與涼州邊境的一些游牧民族交好，莫非這些人皆是董卓引來的？

“笑笑在哪里？”笑意未及眼底，董卓冷冷地看著他，重復(fù)道。

那胖太守此時(shí)卻只有打戰(zhàn)的份兒了，連話都說不出口。

“也罷。”董卓瞇了瞇眼睛，“殺了你，搜了這太守府，自然便可以找到我的笑笑了。”

“你不敢殺我，你不能殺我！本官是涼州太守，本官是大漢朝的太守！”那胖太守驀然驚叫起來，一身的肥肉抖動得如秋風(fēng)掃落葉。

“董兄弟，你不方便殺他？”一旁一個(gè)手執(zhí)彎刀，留著一臉絡(luò)腮胡的大漢上前笑道，“不如就由兄弟代勞如何？”

董卓微微抿唇：“兄弟多慮了。”語畢，竟是手起刀落，眨眼間，那顆肥碩的頭顱便直直地滾落在地，連最后一聲驚叫都咽在喉中未曾來得及出口。

我怔怔地看著鮮血從那斷了頭的頸中噴灑出來，眼前鮮紅一片……

抱著我的樊綢渾身一個(gè)激靈，隨即似乎突然想起了郭嘉的忠告，下意識地將捂在我嘴巴上的手挪到了我的眼睛上。

我卻已是驚呼一聲，有些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見董卓殺人，那樣決絕，連一絲猶豫都不曾有。

那一刻，那個(gè)少年，仿佛已經(jīng)有了歷史上兇名赫赫的董太師的雛形。

“笑笑？！”是董卓的聲音，帶著欣喜，我聽得他的腳步聲大步上前，只一瞬間，我便回到那個(gè)我待了兩年，已經(jīng)熟悉到閉著眼睛也可以認(rèn)得出來的溫暖懷抱里。

只是鼻端的空氣中還帶著血的腥味，我甚至能夠從他抱著我的手中聞出那股特殊的腥甜氣味。

我輕顫著從董卓懷里抬起頭，看著頹然倒在地上的無頭尸體。接了那么多戲，演了那么多死亡的場景，或悲涼，或壯烈，或哀戚，或慘不忍睹，可是，那些都只是演戲而已，都是假的，我從未這樣真正直面過死亡，從未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一個(gè)人的頭顱從脖子上滾落……

董卓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在打顫，皺眉看向樊稠：“你們對笑笑做了什么？”

樊稠全然沒有了剛剛冷靜自持的模樣，尤其是在親眼看到董卓一刀砍了那太守之后，更是慘白了一張臉。

“沒事，他們只是想剜了神女的心獻(xiàn)給皇帝做藥引而已。”一旁的郭嘉好心解釋。

我的嘴角一下子抽搐了起來，還沒事……這是在唯恐天下不亂嗎？

果然，聽了這話，董卓的唇角一下子繃緊了，臉上滿是隱忍的怒氣及驟然浮現(xiàn)的殺意。

樊稠早已是面若死灰。

看著這樣的董卓，我卻是沒來由地有一絲害怕，忙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仲穎，笑笑沒事。”

董卓眉頭緊皺：“沒事？若是我來晚一步……”

“笑笑還沒有來得及害怕呢，仲穎就來了。”我抬手抱緊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頸窩，撒嬌一樣道。

感覺到頸間的溫暖，董卓的表情一點(diǎn)一點(diǎn)緩和了下來，他側(cè)目看向站在一旁面若死灰的樊稠：“念你剛剛還知道捂著笑笑的眼睛，不讓她受到驚嚇，我便饒了你的性命。”

我一下子怔住，有些不可思議地扭頭看向站在樊稠身后的郭嘉。他仍是一臉的無辜，可是他說的事竟是全都中了，惡太守死無全尸，樊稠也依他所言保住了性命。

“董兄弟，這涼州與羌胡相鄰，如今你將這無恥狗官殺了，太守之位由兄弟你來當(dāng)再合適不過了！”那手持彎刀，留著絡(luò)腮胡子的大漢突然大笑著嚷嚷道。

董卓一愣：“地方官員一向由朝廷指派委任，怎么可能說當(dāng)就當(dāng)？”

“前任太守昏庸無能，激起民怨，死于羌胡人之手，如今涼州隴西郡臨洮縣的董卓大人可與羌胡達(dá)成和平協(xié)定，必可勝任太守之職。”樊稠忙不失時(shí)機(jī)地彎下腰表忠心，“此事在下一定會命人速報(bào)朝廷。”

我回過頭來，看著一臉謙恭地拍著馬屁的樊稠，皺了皺眉。

“哈哈，如此甚好，有董兄弟坐鎮(zhèn)，兄弟們自然不會來為難……”大廳之內(nèi)，那些羌胡人皆笑道。

董卓一直緊繃著的嘴角這才微微有了笑意：“多謝兄弟們幫忙，今晚便在這太守府不醉不歸。”

眾人聞言，皆揚(yáng)著手中的兵器歡呼起來。

看這場景，我微微有些不適，這大廳之內(nèi)尚且躺著一具未寒的尸骨，他們?nèi)绱丝駳g的模樣著實(shí)怪異。

“你們還不速速將這些臟東西處理掉！”樊稠眼力倒是不弱，忙不迭在吩咐躲在門外早已嚇得直哆嗦的府衙眾仆。

幾個(gè)膽大的男子這才上前，抖抖索索地抬了那尸體出去，不知要處理到何方當(dāng)肥料。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樊稠，這是一個(gè)相當(dāng)現(xiàn)實(shí)且見風(fēng)使舵的人啊。

作為董卓部將之一的樊稠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這是不是表明一切與歷史的進(jìn)程越來越接近，近到……令我忍不住心生懼意。

被董卓小心地抱在懷中，我回頭看時(shí)，郭嘉已經(jīng)不在樊稠身后，四下張望了一下，他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離開了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