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妍咦了一聲：“不是姑娘你叫我來的嗎？”

少女抿唇笑道：“我聽阿大說，有一名外來人誤入了我們的村子，所以就想看看你。”

冉妍拱了拱手：“多謝各位施手援助，來日必定報答。”

少女沒心沒肺地笑道：“外來人，你想怎么報答？”

冉妍愣了一下，這話可不好接。

少女笑得星眸彎彎，一口貝齒晃得人眼花：“外來人，你只是口頭說說吧，達嘎雅瑪也不為難你，叫你過來，就是想聽聽你講外面的事。”

冉妍心里微動：“外面的事？”

“嗯，我們村落隱居深山之中，鮮少有人來往，距離上次出現外人至今已經過了六年了……”少女似乎在回憶，沉浸在遐思中，側臉瑩白如玉，熠熠發光，“那個人上次說的故事，已經不新鮮了，正好你又來了，你叫什么名字？”

“冉妍，我叫冉妍。”

少女把她的名字含在嘴里反復念了一遍，燦笑如花：“你看起來比我大，我叫你妍姐姐吧！我叫達嘎雅瑪，你可以稱呼我雅瑪小姐。”

冉妍笑了笑，不置可否。

達嘎雅瑪招呼她過來，親熱地問了一些外界的日常，這些沒什么不好說的，冉妍從善如流，與她一來一往地逐漸熟諗。瞅見她始終捏著柄刻刀，好奇地詢問道：“雅瑪小姐，你會雕刻？”

達嘎雅瑪自豪地回答：“嗯，雅瑪刻得可好了，在族里是數一數二的雕刻好手。”說著沖著靜靜佇立一旁的男人揚了揚眉。

那男人紋絲不動，仿佛睡著了一般。

冉妍仔細端詳她手中的刻刀，又去看她左手握著的老樹根。目光乍一投注在上面，頓時一滯。那塊老樹根被鑿刻了幾刀，已經出現了粗淺的輪廓，形容外貌，正是讓她永生難忘的某樣根雕。

冉妍連呼吸都放輕了，眼睛死死地黏在老樹根上面，又艱難地拔開，轉頭去看達嘎雅瑪。正對上少女看下來的目光，她笑吟吟地問道：“怎么了，妍姐姐？”

冉妍腦中瞬息萬變，思緒如驚濤駭浪一般揚起又沉沒，她的手指微微地顫抖，又使勁攥住，盡量控制著自己的身體，語氣平緩地說道：“嗯，不錯，應該是件完美的作品。”

“妍姐姐說的是，這件作品的主人公，是雅瑪的心上人呢！絕對是最完美的！”達嘎雅瑪抱著老樹根，捂在胸口，一臉的盎然笑意。

冉妍面皮僵硬，再也笑不出來，找了個借口先行告退，轉身的時候感覺胸腔里的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

密室里那架老舊的博古架，絕代風華的和尚根雕，憑空出現的尖樹椏，一一閃回過她的腦際，最后定格在了回廊那頭，明艷少女描金摩彩，嘴角揚起的一抹譏諷的笑上面。

“這世界瘋了嗎？還是我瘋了？”她撫額，喃喃自語。

這里是什么地方？回溯的時間，還是現實的延續？

這里的人，是死？還是活？

明媚少女一直盯著她的背影，單純爛漫的笑容散去，臉上浮現出惡毒的神色。一刀一刀鑿刻著樹根，人臉逐漸成形，光看低垂著的眼瞼，就能想象出此人是何等的風華。

她一邊用力地鑿刻，一邊不清不楚地惡狠狠地咒罵著。

旁邊站立著的男人，拄著根扁擔，全身僵硬，呼吸全無，宛若死人。

回程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昏暗了下來。

青白的石舍門口，總會或站或立著幾個村民，他們遠遠觀望著她，并不上前來打擾，有些人好奇，有些人麻木，看起來很正常的人，總感覺缺了一絲活泛氣兒。

冉妍加快了腳步，腦子里高速運轉著。

這個地方不對勁，這里的人，也都不對勁。

“大姐姐！”一條小身影從道旁閃出，一下子撞上了她。

她連忙穩住，順便伸手扶住孩童，是那名叫拉瓦的男童。

“跑什么？小心撞到人。”

“大姐姐，你今天晚上還是在我家睡覺！”拉瓦眼睛噌亮，好象在他家睡覺是件讓他很興奮的事情，“你再跟我講講山外面的事吧！”

冉妍拍了拍額頭：“讓我住你家，你家大人同意了沒有？”

“正是姆媽阿大他們的意思！”拉瓦指著身后一人，是那名毫無存在感的體態臃腫的母親。

冉妍第一次正式打量她。和一般勞作的農村婦女并無二樣，穿著花衣裳，黑長褲，平凡蒼白的面容，僵硬的表情，似乎想扯出一絲客套的笑容都困難。她的頭發蓬亂，垂下的劉海遮住了大半張臉，兩只呆滯的眼睛隱藏在劉海后面。她象她的丈夫一樣，行動不便，言語溝通困難。

拉瓦看見冉妍打量自己的母親，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角。冉妍彎腰，這個小機靈鬼附在她耳朵旁邊悄聲說道：“我姆媽阿大他們，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們熱情開朗，會唱很多歌，會種很多地，可是現在，他們變成了這樣，地里的莊稼也荒蕪了。”

冉妍心里微微一動：“他們是什么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拉瓦皺著眉頭，努力回想：“好象是在，上一個外來人走了之后，他們就成這樣了。”

“上一個外來人？”

“嗯，幾年前來了一個外地的男人，長得很好看，雅瑪小姐招待的他……”

“拉瓦。”女人平板的聲音響起來了，聽在耳朵里是毫無感情，沒有起伏的。劉海后那雙灰白的眼珠轉動，平平地看過來，“晚了，該回去了。”

拉瓦眼睛一亮，拉住冉妍的手：“對，天晚了，大姐姐我們該回家了，一起回去吧！”

冉妍動了動唇，本想說什么，眼角余光瞄到周圍如泥塑般立在各家門口不動的村民，見她看過來，那些人如木偶一般轉動著身體跟眼睛，陰氣森森地凝視著她。

她無緣無故地打了個寒顫，腦中危險的警報拉起，她立即同意了拉瓦的提議。

拉瓦興奮地拉著她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

他由衷的喜悅無法掩飾，他小手的溫度表明他是正常的活人。

冉妍陷入了沉思。

自從發現村長女兒是她在阿曼達簇人古宅里撞見的女鬼之后，她就一直在思考這里是什么地方。她這一次睜眼之后，并不象她之前幾次入夢，只能充當觀眾無法參與其中，這一次，她真實地置身在幾百年前的部落群中，介入他們的生活，與他們交談毫無困難。

她是參與了時間回溯的時間點，真實修改著過往，還是仍然置身于古墓，此時經歷的一切，僅僅只是女鬼高明手段制造出來的幻覺呢？

她一時無法參透，唯有繼續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