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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秋娘

  • 朵蝴蝶
  • 蕭泊零羽
  • 5105字
  • 2019-03-25 15:34:10

011

我從小在中原長大,來江南只是年少輕狂的沖動。一個人,一把劍,去江南。這就是很早以前我對自己只身下江南的設想。

可是當你真正去了江南呢?

千里鶯啼,水村山郭,都不過是一瞬間的驚艷,而你只不過是一個路人。

對于一個過客來說,你經過的風景越美,越是你的悲哀。因為那風景再美,也只是一種途經。過眼云煙,大概說的就是這些吧。

當我明白這些的時候,我已經在江南行走了很久。想要回頭,卻不知道哪里才真正屬于自己。

所以只能固執地堅持。

我不知道這是我一個人的悲哀,還是很多人的悲哀。

我在錦州已經待了整整一個月。我之所以在這里待這么長時間,是因為我想看看這里的柳絮。紅色的柳絮,漫天飛舞。想必很好看。

我經常去一個叫紅柳巷的地方喝酒。紅柳巷不是一條巷,而是一座樓。在錦州最繁華的一條街上。是錦州最知名的一座樓,也是最奇特的一座樓。

樓分三層。一層為酒樓。二層為青樓。三層為繡樓。

自古酒色不分家,酒樓和青樓在一起,并不見奇,可這上面怎么會有個繡樓呢?我一邊飲酒,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身旁的人。

這閣下就有所不知了。那人道,閣下知道繡樓中住的是誰嗎?是當今錦州侯的未婚妻!那女子名叫秋娘,才貌雙全,國色天香,彈得一手好琴,聽者無不為之動容。自小在紅柳巷長大,一直賣藝不賣身。十四歲就成為紅柳巷的花魁,全錦州無人不知。后來被錦州侯看上,決定娶秋娘為妻。秋娘最初不應,錦州侯就一直跪在紅柳巷外乞求,跪了三天三夜,秋娘終于答應了。但是她有個條件,就是要按照她故鄉的規矩,不到十七歲就不出嫁,十七歲之前她不會踏出紅柳巷半步。錦州侯無奈,只好將紅柳巷三樓的賭場清空,改為秋娘的繡樓。唉,想想那錦州侯也是個癡情人,堂堂一方之長,竟在一處青樓前跪了三天!

我說,那秋娘故鄉在哪里?

聽說在中原,一個叫息縣的地方。

秋娘如今多大了?

年已二八。過了今年冬天,就滿十七了。那人躊躇滿志地說,到了那時候,錦州就又會傳出一段佳話了。

我笑道,只怕到時候傳出去的,不是佳話,而是柳絮飄紅的悲劇了。

那人一愣,此話怎講?

如果你真正愛一個人,還會考慮什么遠在天邊的規矩嗎?十四歲嫁給他和十七歲嫁給他有什么區別呢?十七歲只不過是個借口。十七歲到了,人間恐怕也就沒有秋娘這個人了。

那人聽后大吃一驚,驚訝地望著我。我沖他一笑,說,我只不過是個過路人,隨便說兩句玩笑話而已,閣下不必當真。

那天我喝得很醉,結完帳從紅柳巷出來,直接向客棧蹣跚而去。雖然喝得很醉,可是意識還是清醒的。當時已是午夜,走在錦州燈火闌珊的街上,心中不免一陣凄涼。是很多因素的混雜,也很難一一道清。正這樣走著,突然發覺有一個人一直在跟著我。其實從一出紅柳巷,我就發覺他了,只是當時并沒有在意。后來他一直這樣跟著,就不免令人生疑了。

我故意拐進一條偏僻小巷,搖搖晃晃地走。那人也跟了進來。我在小巷一拐彎處放慢腳步,感覺那人正慢慢靠近。我猛一轉身,伸過手去,正好抓住那人衣領。那人不禁發出啊的一聲尖叫。

原來她是個女人。

012

我沒想到剛離開紅柳巷,卻又被人帶了回來。其實主要還是我的好奇心在作怪,我倒真想見一見那秋娘的模樣。

那女人領著我,繞到紅柳巷后面。原來去三樓要從后面的樓梯才能上去,前面的樓梯已被封死了。

剛上到二樓,就聽見樓上傳來一陣琴聲。

我在江南行走也算有些時日,江南絲竹之聲也聽過不少,可能與這琴聲相媲美的絕對沒有。它太清脆,也太純凈。清脆得每一聲都像是在敲擊聽者的心。純凈得如同三江源頭萬年雪山落下的那一滴滴水。這種純凈本身就是一種清脆,這種清脆本身也是一種純凈。它時而嘹亮如三月枝頭的鳥,時而嗚咽如山間幽怨的泉,時而又細微如滑過錦緞的發絲。

而我現在心頭想的是:這撫琴的人,究竟是怎樣的人?

轉眼已到三樓,琴聲嘎然而止。樓梯盡頭是一條走廊,沿走廊走去,穿過兩道門,在左側的房門前停下。那女人推開門,我向里面望去,只見一個女人靠窗坐著,背對著門。她的面前放著一把琴。

這個就是秋娘?

公子請進來吧。里面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我疑惑地走進去,領我過來的女人從外面把門關上。

我開始仔細觀察面前這個女人的背影。她的頭發綰著高高的發髻,上面插著金銀相間的簪子,簪子上垂著串串珠玉,在燭光下晶瑩閃動。身上穿著一件深紅色的錦緞衣裾,上面用金色絲線繡著一朵朵牡丹。

你就是秋娘?

她沒有回答我,反過來問我,公子是哪里人?

我說,中原。

莫非公子也是息縣人?

我說,不是。不過我聽說過息縣女子,個個剛貞不屈。

此話怎講?

相傳春秋時,息縣乃息國。息國有一息夫人,容貌傾城,國色天香,楚王為得到息夫人,不惜重兵滅掉了息國。息夫人到了楚國,日夜思念故國,三年不語,最后自盡身亡。從此息國女子都秉承了息夫人的貞烈,令天下人嘆服。

公子剛才在樓下為何說十七歲出嫁只是秋娘的借口?

我淡然一笑,說,那只是我酒后的戲言,你不用當真。然后我轉身就走。

等一等。她叫住了我,公子難道不想再說些什么嗎?

我還能說什么呢?我背對著那個背影,笑道,我來這里只是想看一看姑娘的玉容,不過現在已經不想了。因為我不敢相信剛才的琴聲就是由我面前這個被珠光寶氣籠罩的人的手指發出的。

我拉開房門,抬腳就往外走。

公子……

是另外一個聲音。

我扭過頭,看見從房間的一個側門里走出來一個女孩,她站在那里,是那樣的純凈。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很久沒有說一句話。然后眼淚就出來了。

013

不知你會不會相信,會有這么一個人,當你第一眼望著她的時候,你竟會不自覺地流下眼淚。

因為那是一種極致的美。美到你絕望。

那就是秋娘。

她穿著一身淡綠的衣裙,身子很纖細,顯得單薄而無助。頭發很長,很黑,很隨意地披在肩上,仿佛剛出浴。她的眼睛很大,很黑,是那種說不出的純凈。當你看著她的眼睛時,你就想象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丑惡。

這就是秋娘。

她拿出細絹,幫我擦拭眼淚。我連忙去接細絹,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好意思……我喝多了,我自己來……

她卻不肯,一邊擦一邊說,秋娘不愿為那些人撫琴,秋娘只愿為公子拭淚。秋娘愿意為公子拭一輩子。

我說,秋娘從未與在下謀過面,今日只是第一次相見,為何說出這樣的話?

她說,就因為今天公子在樓下的那一席話。就因為公子此刻流的這一行淚。公子若不嫌棄,秋娘愿一生追隨公子。哪怕公子能將秋娘帶回中原,秋娘能狐死首丘也好。

我說,我怎么會嫌棄秋娘,我一直漂泊潦倒,能遇到秋娘是我前世修得的福分。如果秋娘愿意,我現在就愿意帶秋娘走。

公子且慢。那個被我誤認為秋娘的女人站了起來。

秋娘說,她是吳媽,從小把秋娘帶大的。沒有她的主意,秋娘在十四歲那年就自盡了。

吳媽說,這兩年來我一直讓人在樓下注意那些往來過客對秋娘的評價,能夠看透秋娘初衷的公子還是第一人。看來真是老天有眼。不過公子想要把秋娘帶走卻并不容易。因為你們出紅柳巷容易,要出錦州城就很難了。秋娘不允許錦州侯的人在紅柳巷附近監視,錦州侯就把整座錦州城都監控起來,任何出城的人都要經過嚴格的盤查。

那怎么辦?

本來我是想花錢打通那些守城的人,可是錦州侯下了命令,只要秋娘在紅柳巷消失,所有守城的人都要死。

我說,既然秋娘走后他們還是要死,不如讓他們現在就死。反正他們活著也只是條狗而已。

014

錦州城的城墻很高。我記得我剛來到這里時就注意到了這里的城墻,只是當時我并沒有注意到它的高度。

城門也很高,很寬。我算了一下,即使城門以最快的速度關上,也需要人走十步的時間。在這十步的時間里,如果我的馬車沖過去,至多到第十個士兵前就被攔下了。而城門內側站著的兩列士兵,每一列都至少有二十個。

無論如何,也要沖出去。

在我走到離最近的一個士兵還有二三十步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士兵開始注意我了。

我對馬車內說,秋娘,坐好。

我一手牽著馬,一手佯裝輕輕拍拍馬屁股,暗中已使上了內力。那馬果然經受不住,像受驚了似的向城門沖去。

我連忙丟掉韁繩,很害怕地跟在馬車后面大叫,攔著它,攔著它!

有五六個士兵沖過去攔馬,果然,馬車被攔住的時候,正好停在那隊士兵的中央,距城門有五十步。

五個攔馬的士兵站在馬車前,另外一個走過來,問我,你是干什么的?怎么連馬車都趕不好?

我說,小人是做生意的,這馬車是借別人的,大概是馬認生。

馬車里面是什么?

我女人。

你女人?那士兵一邊說,一邊就要挑開車簾往里面看。

我連忙攔住他,說,小人的老婆長得丑,大人還是不看為好,以免嚇著。

他哈哈大笑,露出一嘴丑陋的牙。我心想,光憑他這一嘴牙,他今天就該死。

他大叫道,是嗎?世界上有這么丑的女人嗎?那我倒偏要看看……

他剛掀開車簾,就目瞪口呆,嘴巴張得很大,那丑陋的牙又一次露了出來,只是這一次他的嘴再沒有閉上。

他去掀車簾的時候,我攔他的手還放在他的肩頭。在他掀開車簾的瞬間,我已將手移向他的勃頸,一用力,頸骨已斷。

死人自然不能站立,我順勢把他靠在懷里,嘴里驚叫道,大人,大人……你沒事吧?

馬車前的那五位顯然還以為是車里的女人把他們的同黨嚇暈了,個個哈哈大笑。我滿臉通紅,很窘迫地把懷里的這位往前面拖了拖,嘴里結結巴巴地對那些人說,各位,各位大人,快過來看看……這位大人沒事吧?

放心,死不了的。他們說著就圍到車簾前來,很明顯他們也戰勝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大人且慢!

他們一齊回過頭來看我。我的懷里還抱著那個死人。

看了會死人的。我微笑道。

哈……我知道他們都想大笑,可是他們再也沒有笑出來。我早已在死人身后將藏在袖中的短劍抽出,只一揚手,已劃過那些人的咽喉。

兩旁的士兵大吃一驚,全都圍了過來。我看時機已到,用力踢了馬一腳,馬車飛快地向城門奔去。

那群圍過來的士兵一瞬間不知是去追馬車還是來抓我,就在他們猶豫的剎那,我手起劍落,只兩三下,已有十來人倒下。

我知道不能與他們糾纏,否則就出不去了。連殺數人之后,飛身向馬車追去。

主管開關城門的另有兩個士兵,剛才他們見里面大亂,本欲前去幫忙,又見馬車飛奔而來,連忙回去關城門。西面的城門已經關上,東面的也已關了一半。我連忙將手中短劍拋出,正中東面那士兵的胸口,那人應聲倒下。

我跳上馬車,用力拍打馬身,駕!

馬車終于沖出了城門。

剛出城門,城外的士兵已聞聲趕到城門邊。我說,秋娘,我的劍!

秋娘從車廂內將我的佩劍遞出,我揮劍一砍,將沖過來的一個士兵的咽喉挑破。

我一邊趕車,一邊清除那些前來攔截的士兵。

馬車很快到了護城河邊,抬頭一看,吊橋正被城墻上的士兵吊起,想再從那上面過去已不可能。

我說,秋娘,吊橋已經被他們吊起來了,你過來,我們要跳水。

馬車剛在河邊停下,我便抱著秋娘跳了下去。

有人喊,快放箭,截住他們!

從城墻上射下雨點般的箭,雜亂地落在護城河內。

射了一會,一切都平息了。

他們還不知道馬車里的人是誰,他們也不知道那個人為什么要殺他們。他們可能還不太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可是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我們并沒有像他們想象的那樣,跳下水就向對岸游。我們在水下沿著河岸游,游了一會,在一處蘆葦叢里探出頭來。

春天的蘆葦,剛長出三五尺高,不過掩藏我們已經足夠。

秋娘把我抱得很緊,我說,秋娘,你是不是很怕?

她說,秋娘很怕,可是秋娘很高興。

015

天色漸漸暗了,一抹緋紅的晚霞出現在西面的天空。霞光倒映在水上,一晃一晃地閃動。我看見秋娘一只手抱著我,另一只手伸過去觸摸。手指一點,霞光就破了,一圈一圈地蕩漾。她回過頭來沖我笑,說,你看,它很美,卻那樣脆弱。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秋娘笑。秋娘的笑就像剛才水中蕩漾的晚霞,很純,很美,很溫暖。

我輕輕吻了一下秋娘,說,秋娘就跟它一樣,美得讓人不敢碰。

她羞紅了臉,說,別人不能碰秋娘,但是你可以。因為你救了秋娘,因為秋娘喜歡你。

天色全黑了,我抱著秋娘過了河,背著她在與吳媽約定好的小路上奔跑。

我跑得很快。秋娘在上面緊緊地抱著我。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能跑這樣快。

也許每一個男人背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跑在這條路上,都能夠這樣快。因為他不僅使用了雙腿,還加上了內心的激越。

是啊,女人。就在不久前我還覺得這是一個離我很遠的名詞,如今卻突兀地降臨在我的身上。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在一個又一個江南城鎮輾轉到底是為了什么,原來就是為了找到自己的女人——秋娘。她是上天賜予我的此生最大的財富,也是我如今惟一能抓緊的幸福。我的淚流了出來。

吳媽已在我們約定的地點等了很久,她的身后是一輛馬車。見我們終于過來,才松了一口氣說,快上車。

我們上了車,車夫一揚鞭,馬車向前奔去。秋娘掀開車簾往外看看,回頭沖我笑笑說,錦州已經遠了,秋娘不怕了。

她的頭發剛才被河水浸濕了,現在有些蓬亂地披在肩上,有種說不出的凄楚。我伸過手去撫摩她的頭發,卻發現自己的手是顫抖的。

秋娘沖我莞爾一笑,說,秋娘已經不害怕了,你也不要怕。秋娘給你唱首歌吧,你聽了就不會害怕了。

聽著秋娘孩童般純真的聲音,我感覺一切恍若夢境。昏暗的馬車里,我的視線里只剩下秋娘那張純美的臉。她的眼睛,漆黑,明亮,清澈如溪水,銘刻在我的記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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