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家鬧哄哄的人群散去，正要收拾攤子去市集。

夜天從屋里出來，微笑站在她面前，磁性平緩的聲音說道：“葉子，我今日便走了，你們多珍重。”

本想明日再走，但恐宵小不利。

葉子怔然一瞬，嘴角牽起一絲笑，說：“一路珍重。”

夜天見她毫不拖泥帶水，與女孩而言，無絲毫脂粉氣，心中點了大贊。

伸出手來，想摸摸她頭，又頓住。

這個動作，于他很陌生。

葉子睜圓雙目看著他，澄澈無雙的眼眸，映著他的影子。

他終是伸手，落于葉子頭頂，輕輕撫撫。

轉身，毫不猶豫邁步走了。

葉子姑娘，珍重了。

頎長的身影自柴扉外隱沒。

葉子站在當場，眼神落于柴扉拐角，一瞬不瞬。

姜雪娘站在葉子身后，不敢打擾，靜靜地陪她。

走吧，男兒志在四方。

葉子收回目光，淡然說道：“走吧娘，快些去趕集。”

“哎哎。”姜雪娘答應著。

娘倆收拾攤子出門。

“大妮兒，葉子！”

老姜頭和劉氏帶著小石頭從后面趕上來，“村里人說老賴家去鬧你們了？丫頭沒事吧？”

“沒事沒事，”葉子說道：“外公外婆小石頭，地里活忙完了？跟我們一起去市集吧，孫女做好吃的給你們。”

葉子眼睛亮晶晶，興致很高，一家人都去趕集，熱熱鬧鬧。

“真的？我外孫女會做菜的。”劉氏笑道。

小石頭興致很高，嚷嚷著要去。

老姜頭點頭，一家人啟程上路。

行路不多遠，前方嘚嘚嘚馬蹄聲由遠及近，兩名大漢自葉子一家面前停住。

為首一人，身魁梧，面威嚴，正是萬青。

“萬大哥！”葉子清亮亮喊道。

要謝他處理賴子尸首。

萬青自馬上跳下來，“葉子姑娘，沒事便好，我是來告知你，你村里一潑皮從我這走脫了，恐對你報復，特來看看。”

葉子點頭笑道：“大哥思慮周到，那潑皮慫恿了村中歹婦在門口鬧了一場，沒啥事。”

“這便好。還有一件，新任縣令看到你對老縣令眾尸身磕頭，派人盯上，你們再去縣里，注意官兵。”萬青叮囑。

老姜頭聽得一頭霧水，什么尸身什么磕頭。

劉氏卻膽戰心驚得看著魁梧的大漢，心中震驚不已，葉子啥時候結交的這號人？

葉子皺皺眉，磕個頭就得被盯上？這怎么做生意？

這新縣令肯定不是好東西！

正思量，又一陣馬蹄聲傳來。

萬青身邊的大漢，不自覺繃緊肌肉，護在萬青身前。

葉子微驚，定睛看去，認出來人，“張把頭！”

“葉子姑娘！”張把頭跳下馬，打量周圍人一會兒，問：“你沒有麻煩吧，他們都什么人？”

葉子笑道：“沒有，這倆是我大哥，把頭有何吩咐？”

張把頭收回目光，嚴肅說道：“奉崔司事令，葉子快逃，嚴縣令正點兵要來抓你。”

什么？！

眾人一驚。

劉氏不知所措地拽著老姜頭衣袖，護著小石頭。

“不知誰告到衙前，說瓦口村賴子系你所殺，且務耽擱時辰，速速跑路，風頭過了再說吧，我得趕回去點卯，告辭！”張把頭翻身上馬，片刻離去。

姜雪娘明白，賴子姐鬧了一場，有心人鉆了空子，怎么那么多人容不得她們一家呢。

若無利益干擾，還能相安無事。一旦有了名利牽扯，六親不認。

萬青說道：“真乃天意，為兄碰巧今日過來，正好，隨為兄進山。”

葉子遲疑看向外公外婆。

劉氏淚眼漣漣，女兒家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葉子柔和笑道：“外公外婆，不必心焦，官兵沖我來的。你們快回家去，有大哥照顧我們不會有事。”

又把擺攤子所用的東西都推給老姜頭，“外公，家里的糧和菜，勞外公照看。”

今日這攤子卻擺不成了！

寧縣換了奸人為官，世道從此怕不太平。

老姜頭見一向堅定有主意的外孫女，此次也同意漢子的意見要走，便猜到村里傳言，外孫女殺了人，該是真的了。

他抿緊雙唇，一聲不吭，撈起手推車，推著往回頭。

劉氏眼巴巴瞅瞅葉子，瞅瞅女兒，眼含熱淚亦步亦趨地跟著老姜頭走了。

直到看不見老兩口的身影，葉子才回轉身，朝萬青拜倒：“大哥，請求大哥照看老兩口一二！”

聲音里帶著克制的哭腔。

那個家雖孤孤零零，然而祖輩于此，落葉之根。沒奈何，既殺了人，就得承擔責任。

或許，江湖之中，有更廣闊的天地。

萬青以手虛扶，道：“放心吧，大哥自有安排，我們快走。”

回頭招呼手下，扶葉子母女同上一馬，他親自牽著韁繩快步疾走。

他恐葉子不識其手下，親自下山來接葉子，這份重視，可見其義氣當先。

“萬大哥，咱們去哪兒？”葉子問。

“五十里外，連青山！”

葉子想起逼上梁山的故事，水滸傳看了很多遍，其中義氣，豪情干云，常令人心魄激蕩。

如今，我也成綠林一員了么？哈哈——

連青山，山勢巍峨險峻，幾座高峰相連，像手拉手，因此名連青。

萬青的大本營坐落在青峰相連處，出可見一方平地，動可入高林深山。

葉子到時，見平地一排小木屋，掩映蒼松之翠，在她看來，倒頗雅致。

萬青指著一間說道：“這座小屋給你們住，一會我讓他們弄吃的。”

葉子一聽，忙擺手道：“不不不，我們自己動手。”

萬青笑道：“自己做也行，我們都糙爺們，就會蒸個米糠窩頭，呶，灶房就在門前。”

平地西南搭著一棚子，棚下有灶臺，炊具。

“如此便好，我們這就去準備。”天晌午了，湊合吃一頓。

進灶棚，打開各個瓦罐，發現竟都是些粗糠。

一老伙夫在棚里摘大白菜。

“伯伯，你們平日就吃糠么？”葉子問。

老伙夫道：“可不？節氣不對，等細糧下來，還有些日子呢，今年能不能有收成，還另說。三百號兄弟，能吃上糠算不錯嘍。”

才三百號兄弟，與葉子想得千軍萬馬，有差距。

四處看去，平地連著林子，林內郁郁，或有收獲。

“伯伯，你們有驢么？”葉子問。

“沒驢，有頭牛，在林子吃草。”老頭詫異瞥一眼葉子。

葉子雙掌一拍，“那好辦了。”

提著竹筐，招呼娘親一起入林尋牛。

老伙夫搖搖頭，也不知大當家弄這倆女人上來干嘛，山里條件苦，她們能待住才怪。

葉子走不多遠，果然見一頭牛帶著崽兒埋頭吃草，牛繩拴在一顆大樹上。

葉子解下牛繩，任由牛自己去尋草吃，囑咐姜雪娘見著牛吃過的草，一一挖點，放在筐里。

不多時筐就塞滿了。

葉子將筐里人能吃的野菜一一撿出來，重新拴好牛，帶回木屋前。

老頭見她這么一小會就采滿野菜，微訝異，問道：“小姑娘，你怎知這些菜能吃？”

葉子得意一笑，“那是，牛能吃，人也能吃。老伯，找幾個兄弟，照著這些菜的樣子，每日挖些回來，種在空地上，長得可快了，我們山上不就有菜園了？”

老頭笑道：“還是丫頭機靈，這是個辦法，你去跟大當家說，讓兄弟們操練完就去挖菜。”

葉子點頭應著。

姜雪娘留下幫老頭做飯，葉子自去尋萬青。

天色尚早，他正帶著一幫兄弟在林中操練。

葉子避在一顆樹后，偷目看去，大概有四五十個兄弟，勁裝勁服，手法利落，萬青親自帶領，像是特訓。

還是不偷看了，葉子溜回屋前候著。

萬青早發現了她，退出來近前說話，“葉子，找我有事？”

葉子摳巴摳巴手指，猶豫一瞬，說道：“我有個朋友，昨日流落我家，受著傷，能否勞煩大哥派人找找他？”

葉子雙目流露祈求。

夜天沒有人手，沒有去處，萬青這里有哇。

萬青微微一笑：“你說的是夜天？”

葉子瞪大眼，霍然站起：“大哥知道他？！”

萬青點頭，“我的人遍布方圓各個山林，他的蹤跡很容易發現。”

葉子緊張了，“那大哥的意思？他不是江洋大盜！”

萬青沉默點頭：“大哥知道。你放心，我已派人去尋他們。”

想起什么，笑著說：“還是借了妹子名號，提到你在山上，他二話不說就答應跟兄弟們來了，哈哈——”

葉子跟著嘿嘿笑：“我總算伺候過他幾頓飯食。多謝大哥收留。”

萬青哈哈大笑。

給病秧子求了地方，葉子放心了，蹦跳著去整弄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