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時未過。

“誒呦，余大人好氣色！”金鑾殿外，余元德剛來，一人就正帽迎上了前，“聽說此次舉考，令公子可是殿前榜眼！還真是虎父無犬子，虎父無犬子啊～”

余元德客氣擺手，臉上早已笑開了花，“哪里哪里，陳大人官從二品，余某本該道喜才是！”

姓陳的應和擺頭，一臉諂媚模樣，“余大人莫要謙虛，陳某左右不過侍郎，當學以您為之模榜，奉陛下圣恩?！?

客套之際，一人疑問：“怎的還不見江大人？”

話聲未落，遠見江盛火急火燎的從遠處小跑過來，喘息未停，余元德順勢接過陳大人的話，調侃一語：“余某可萬不抵江大人稱此殊榮！想來江大人姍姍來遲，定是為務所操，勞心至此啊?！?

江盛冷哼一聲，不呈口舌之快。

進殿前，兩人眼神交視各自翻了一眼，氣不相讓。

大殿之下，文武兩臣分立而站，靜默恭候。隨著一聲尖細嗓子，只見一人穩步而出，坐殿上龍座。

眾臣齊齊參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半晌，未得平禮，均半撐強躬著。帝王心似海，近日發生之事盡數猜想，兩眼互瞅，心身焦恐。一旁寧公公察言審時，見其面容稍緩，方才輕咳提醒。

高位之上，南宮璞瑜神情冷漠，一雙眸深邃漆黑，無聲低俯。

“眾臣，有事可奏?！?

聲音低沉雄厚，深有不可駁辯之威儀。

一新任三品官臣上前躬身稟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言。”

“謝陛下?！?

“近月，太子?！?

四字出口，眾人暗嘲，真是為勇猛小兒。

那人無視旁人目光，自顧說道：“今，太子命人四處搜羅美人，尋歡作樂，夜夜笙歌。此刻東宮之內仍酒池肉林。”說著，舉起玉笏跪地道：“現朝宮內外已謠言四起，為顧皇家顏面，平奢靡之風。懇請陛下嚴而懲之，勿再放任太子殿下行此行徑！”叩首，“望陛下決斷！”

剎那，大殿中空氣凝結，只聽得各自呼吸聲。

眾人皆知，太子南宮容自小品性端儀，謙虛有禮。但七年前班王的一次行刺致使南宮容心脈受損，疤痕至今仍留于左心處偏三分。而后金靈皇大賞，宣立太子，喜慶后夕，隨召入殿，卻不知是何緣由，太子殿前拔劍割腕，血灑允宮。自此，性情大變。雖官臣接連參本，但得皇帝閉眼偏護，知情之人再無提起，恐觸霉頭。

而這，已經是呂利第六回奏本。

金靈皇眉眼緊蹙，眼神里泛起一絲異樣，伸手喚來身邊人，“寧培德，派人去東宮看看?！?

東宮門外，小柵子腳步急促，不時擦拭鬢角汗珠，還未入門，便聞得陣陣嬉笑聲。這時，恰瞧一宮女端空玉木盤從殿中出來，小柵子伸手朝她喚了喚：“欸～欸，你過來?！?

“太子殿中是為何況？”

“這……”小宮女猶豫再三，有些為難，只回道：“奴婢不敢妄言主子之事，公公您還是自己去看看?！闭f完，側身行禮，逃躲似的抱盤走了。

小柵子走近，往里探去。

只見一金緞蒙眼的白皙男子正手提酒壺穿梭在各色美人之間，飄擺的白色綢服襯得身長如玉樹，腰間束帶隨次次摸轉回身變得越發松散。矮桌旁，一女子正撫琴奏曲。

“來呀太子～來抓我呀～”

“咯咯咯～”

“太子，我在這兒～”

“小美人兒，還怕我抓不住你？”

見此情景，小柵子忙轉頭回避，“太子殿下每隔一段時間便來上這么一回，可真是……誒，還是先去快快回稟寧公公。”

此時，一身著黑衣紅邊緞的侍衛擦身從門外走了進來，伸手拿過南宮容手中的酒壺，憂聲斥道：“太子殿下，您萬不能再如此沉迷下去了！”

白皙男人被掃了興致，單手勾起蒙著眼的金緞從后抽開。綢緞垂落，一雙秀而黑白分明的眼睛露了出來，內勾外翹，含了幾分魅氣，卻不同脂粉庸俗。

他托著長緞順高臺步步下走，到人跟前時，伸腿一腳踹倒了黑衣侍衛。

“父皇身邊的人果真膽大。”他蹲下身將其狠狠踩壓在腳下，“怎么？有意見？”

身旁美人們見勢心驚膽顫，皆跪趴于地上。此時門外一角輕悠落下一片綠葉，若是湊近，還可見一旁輕微晃動的枝莖。

“好了，本太子乏了，都退下吧～”南宮容移開左腳，抬手一揮。直到人全部離開，他才扭動了脖子，放平嘴角。睜眼時，眼里沒了貪戀美色的游離渙散，反而滿是嫌棄。

“起來吧，虞風?！?

地上侍衛見人離開，起身掩門，弓腰鞠身，“主人，虞風得罪了。”

南宮容將松散的腰帶束緊。

“無礙?！?

虞風抱拳嚴肅回稟：“稟主人，姚妃那邊似是有了動靜。”

他提起地上的酒壺單耳倒了杯酒。

虞風接著說：“姚妃前幾日派人在坊間聯絡了一位小廝。經查，背后是位蘇姓茶商——蘇尚明。這蘇尚明為皇家御用貢茶商，在此之前兩人從未有過聯系，故不知姚妃此舉有何構謀。但屬下查到，自那日后，昨日，蘇府內外卻突以不孝子為由捉尋其女，蘇湄雪。”

“哦？”南宮容挑了挑眉，“繼續?！?

“湊巧的是，鈺王當日也遣人下了一張通緝令?！庇蒿L從袖口掏出通緝令遞上前。

“大胡子？”南宮容看著畫像饒有興趣的飲了口酒，“有意思。”

虞風繼續說：“更有意思的是，那蘇氏之女昨日女扮男裝正好與鈺王有過接觸，也正好去了這行刺之地，還正好莫名其妙的。”他頓了頓，“消失了?！?

“姚妃，鈺王，茶商、消失？”南宮容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抬手又飲了一杯，“果真是有意思。”

虞風看著渾身酒氣的主子，忍不住多了句嘴：“主子，她……已離開，您大可?！?

話未說完，南宮容摔杯，狠厲的瞪了過去，冷言壓聲道：“虞風，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大可……不必如此？

這話他聽的夠多了。

可父皇心狠，她的離開早已把他對世間的最后一絲奢望都揉捏了個粉碎。

金鑾殿內，依舊靜的可怕。

小公公從側門忐忑地走至寧培德身旁貼耳說了什么，寧培德神情微變，俯身向南宮璞瑜低語轉述。只見南宮璞瑜面色一沉，拍桌呵斥：“這混賬東西！”

“來人！自即日起，太子禁閉東宮半月，任何人不得探望！若無其它要事，退朝！”說罷，甩袖離開。

寧公公見狀尖聲喊到：“退——朝——”

眾臣從大殿走出。

“欸～王大人！”

一人小步追上身前之人。

“呦，是李大人??！”

說著相互抱拳行了揖禮，一同前行。

“眼下古月使臣商討和親事宜，那呂利倒真是壓了個好時候，我還怕他這回定被治個妄論之罪，誰知陛下竟下旨升從二品，位吏部侍郎。嘿，這新進小小侍還真是走了好運?！?

“是啊，不過他似為今年殿前一甲一等，且無附屬勢力，想來陛下也是考慮至此。就是……太子殿下這邊。”另一人壓聲嘆道，“也不知是何打算。長此以往下去，陛下就是再偏愛，也得顧及社稷所在。到時，鈺王殿下不甚為前途大好，取而代之?！?

“都聚在一團瞎議論什么？！陛下決斷還輪不到你們放肆！”一身型魁梧的高漢大聲呵道，“還不速速散去！”

此人濃眉厲眼，身上滿是久經沙場的厲氣。

“上官將軍！”眾人紛紛行了個揖，哄散而開。

上官成文嗤哼一聲，滿臉鄙夷，“什么文臣君子，不過是群長舌之夫?！辈贿^，太子近月所為越發大膽，倒是有利于鈺王殿下。

東宮之中，寧培德宣旨而來。

“傳皇上口諭：自即日起太子禁閉東宮半月，任何人不得探望。”

半月？倒襯了他心。

南宮容懶散應下：“兒臣，謝過父皇——”臉上毫不遮掩的漏出喜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