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冕把一輛高爾夫開成了一顆真正的高爾夫，歐陽臻臻那通連泣帶說的電話就是球桿，將他一路擊向名叫圣善醫院的球洞。

圣善醫院在與帝都接壤的北郊，是藍洋集團下屬醫院，私人高端定位。

從市中心開車到醫院，正常速度大概需要四十分鐘，應冕飛車，一刻鐘，就到了隔街的路口。遠遠的看到了圣善醫院的大門。

車子只能到這了。因為醫院外圍方圓兩里，全都擠滿了車。應冕只好隨便找個地方停下，下了車拔腿向醫院跑去，不斷有記者和扛著攝像的人從他身旁飛奔向醫院，速度那叫個快，連他這個真有親爹在醫院病危的兒子都不能望其項背。

門口幾百米外拉起了警戒線，約莫數十名身著醫院制服的保安來回巡視，時不時地將越界的記者向外圍推一推，禮貌又堅定地與各路媒體對峙著。

“請問，歐董現在情況怎么樣？是否已過危險期？”

“聽說歐董是因為跟自己小兒子吵架，當場引發腦出血，消息是否屬實？”

“歐董屬意已故前妻的兒子執掌藍洋，引起集團股價大波動，能不能透露下這位神秘接班人的身份？”

……

“你好，請不要過界，多謝配合。我們不接受采訪。”

“麻煩后退，謝謝，請不要讓大家為難。”

“不清楚，不知道，無可奉告。”

……

不用想，后門現在肯定也被媒體圍得水泄不通。他迅速轉彎去了側面一個窄巷子，巷子里有一扇小側門可通向醫院內部，一般外人不知曉。

果然，側門無人，他擔心會不會從里面鎖上，一邊走一邊撥了歐陽臻臻的電話，電話還沒接通，側門卻從里面打開了。

梁思乾站在門內，身板挺直，印象里永遠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今天卻跑出幾綹不聽話的，蔫蔫得趴在他額前，顯得抬頭紋又深了幾分。

“少爺。”他不卑不亢地喊了一聲。

“梁叔。”應冕收了電話，一聲梁叔幾近哽咽，咽喉滾了兩滾，才堪堪忍住，可一雙眼睛卻通紅，難掩內心波動。

梁思乾重又將門鎖好，拽起他胳膊，抬腿就走，腳步如飛，“快。”

應冕的心又重重地向下墜了幾分，梁思乾是歐陽翼身邊老人，少年追隨，忠心耿耿，思想守舊，禮數周到，應冕從沒見過他如此驚慌。

今日小寒，正值三九前后，一年中最冷的日子。醫院里隨處可見的松柏似乎也難以承受徹骨的嚴寒，本就暗陳的綠色竟然透著隱隱的絳紅。

VIP電梯一路上行，直達16樓。

應冕有些脫力的靠上去，光可鑒人的轎廂壁映出他消沉的面容，依然通紅的眼圈。

他有心想先問問歐陽翼的情況，幾次三番，話到嘴邊又失了勇氣。

梁思乾看著不斷跳動的樓層，輕輕拍拍他肩膀，“振作起來。還沒到最壞的時刻。”

應冕卻還是一副毫無生氣的樣子，像是被吸光了精魄的行尸走肉。

梁思乾幾不可察地嘆一口氣，又拍了拍他肩膀，這次稍稍加重力道，“小應，我想歐董他不想看見你這個樣子。”

應冕聽進去了，鼻子里哼出一聲短促的淺笑，“他不是不想看見我這個樣子。他是什么樣子的我都不想看見。是不是？”

梁思乾張張嘴，卻不知該怎么跟眼前這個固執的大孩子交流，他明明比自己高半個頭，將近而立，成熟又冷靜，可是每逢遭遇父母之事，就縮回那個童齔小應。

孫悟空給唐僧畫了一個圈，叮囑他不出圈可保平安。

應冕也給自己畫了一個圈，告誡自己千萬不可出圈。

唐僧出圈即被妖精抓了去，應冕不出圈將自己困在了里面。

唐僧尚有他的大徒弟來相救，應冕覺得自己踏出圈子，后果應是被挫骨揚灰。

他覺得孤立無援，干脆畫地為牢，將自己困在牢內。

梁思乾摘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就著自己的衣角慢慢地擦拭，“小應，梁叔也老了，不理解孩子們的想法。梁叔不敢勸你，也勸不了你。但是，對于歐董，作為跟在他身邊最久的人，我自認沒人比我更懂他的心思，所以我要為他說句公道話。”

他使勁地揉了揉眼鏡，重新把眼鏡戴上，一雙濃墨重彩的黑眼圈還是遮不住。

“按說這些道理不該我來跟你講。但是我，我怕…..唉，都到這份節骨眼了，再不說我怕我會后悔一輩子。”梁思乾一下子老了許多。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讓你和歐董兩人明明都很在意對方卻要裝作彼此漠不關心。多少件事，我都看在眼里，歐董對你是真……”

應冕突然站直身子，理了理衣服，打斷梁思乾，“梁叔，不要擔心，我知道該怎么說怎么做。

叮咚，電梯來到16樓。應冕與轎廂壁里的自己對視片刻，抬腳出了電梯。

梁思乾好不容易決心直言上諫，卻被驟然打斷，醞釀了半天的情緒和肺腑之言沒了用武之地，怔愣當場。他方才沒看仔細，小應跟以前有一點不一樣了。

他趕緊快走兩步，越到應冕側前方，“少爺，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