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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千年幽谷一燈照,眾生皆苦

  • 銀零落
  • 應無恙w
  • 3061字
  • 2019-04-05 20:00:00

江水于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水喝地緩慢。

她原本就是不信耿玉兒對越生桑有什么真感情的,此刻也就施施然等著耿玉兒,看他能說出個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來。

誰知耿玉兒卻欲語還休,只一直盯著江水看。

被耿玉兒的目光看得有些奇怪,江水摸了摸自己的臉,開口問道:“你怎么不說話了?”

窗還開著,有夜風忽過,燭火顫了顫,耿玉兒的容顏也恍然了一瞬。

江水忽然想起一句話來,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

此時耿玉兒不在月下,卻恍如月中未歸客。

耿玉兒輕嘆一聲才道:“江水,我不會再干擾越生桑了,他確實是應當清清澈澈一輩子的。”

對于耿玉兒能有這個覺悟,江水覺得是很不容易的。

但是,這是為什么呢?

輕咳了一聲,江水假裝不在意地開口:“怎么忽然想開了?”

虛虛推搡了江水一下,耿玉兒笑著道:“誒呀姐妹,我們這就屬你心眼最多,又來套人家話了不是?!?

耿玉兒這一聲聲姐妹叫的確實不枉,這兩個人都一肚子心思,表面上姐倆好,實際上一個斷袖和女子之間的勾心斗角容不得一點馬虎。

對于江水來說,卿哉是好友,越生桑類似晚輩,耿玉兒就是小么小鬼機靈的“姐妹”。

她冷冷一瞥,沒好氣地對耿玉兒道:“廢話怎么那么多?快說!”

耿玉兒不情不愿地開口:“人家就是想還是別禍害越公子了吧,你看他長得這么周正,怪不容易的?!?

行吧,就當你是想開了。

江水點點頭,這回到確實有種自己是讓兒子拋棄糟糠之妻的老母親的感覺了,看見耿玉兒提步便欲向外走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等等?!?

耿玉兒腳步一頓,忽然有些慌亂,卻知江水感知敏銳連氣都不敢大呼,只是狀若無事般回頭:“怎得?江水你想留人家吃宵夜?”

江水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覺得用點宵夜自無不可,耿玉兒也好久沒吃到心心念念的甜食了不是?

于是喚婢女去端些時令盤饤,做得甘甜些,再替耿玉兒專門添了壺蜜酒。

婢女正是之前被耿玉兒美貌迷的五迷三道的那個,聽見江水吩咐,忙不迭地就去了。

耿玉兒內心無奈地坐下了。

還在等宵夜,就看江水給自己倒了杯茶,又替他續了一杯茶水。

然后江水將自己正巧看到的那篇文章攤開,放在桌上,推向了耿玉兒。

她問耿玉兒:“你曾經讀過幾年書?”

耿玉兒想了想,思索著笑道:“一年或是兩年?雜學了,讀不懂什么正兒八經的君子言論,看得懂字就是了?!?

江水第一次見到耿玉兒帶走越生桑時所留下的所謂律詩,罵了一句,狗屁不通,便知道耿玉兒是有心學文,奈何畫虎類犬。

她也笑了,將書又推近了幾分,收回手靠在了椅背上,漠不關心的姿態:“你讀讀,寫的真好呢。”

見她如此作態,耿玉兒可不敢當做她是真的漠不關心,左手拾起書本,歇在眼前。

一息尚存,彌天之惡,猶可悔改;

古人有一生作惡,臨死悔悟,發一善念,遂得善終者。

耿玉兒看了兩句,忽然不敢直視江水,只是繼續將后面一段讀出了聲:“謂一念猛厲,足以滌百年之惡也。譬如千年幽谷,一燈才照,則千年之暗俱除;故過不論久近,惟以改為貴。”

江水看著他讀書,玉人對燭,畫面十分地嫻靜優美。

故過不論久近,惟以改為貴?

耿玉兒在心中默默念了即便,只要我能夠改,她便能夠護著我么?

這就是江水想要說的么?

耿玉兒正在思索,卻聽江水開口道:“怎么,不讀了?這后面可還有一段呢?!?

于是耿玉兒忽然一凜,按著江水所說,又讀了下去,只是這一段他卻沒有讀出聲來。

但塵世無常,肉身易殞,一息不屬,欲改無由矣。

江水是想說什么?

是在敲打我?還是想助我?

耿玉兒有些不知所措,聲色慌亂地合上書本,看向封面上寫的《了凡四訓》四個大字。

江水見他讀完,向前探了身子伸手取回了這本書,輕聲道:“我們這些手上罪孽太多的殺手,閑著無事總是要讀些書來寬慰自己的?!?

頓了頓,她狀若點撥:“這本《了凡四訓》我讀著甚好,你若是有空了想讀,我便借你?!?

《了凡四訓》么?

耿玉兒從前并未曾聽聞過,他只知道四書五經、大學中庸什么的,也都沒有正經讀過。

其實他也曾有,讀書明智,解筆為軍的抱負??上г旎?,連脂粉氣的打油詩,他竟也作不好。

江水她到底是想救我,還是在試探我?

耿玉兒忽然惶恐萬分,卻沒有勇氣與江水對視。

盡管江水的眼眸總是無神,遠思如癡,并沒有半點堪破人心的銳利。

可是耿玉兒卻知道這般無神的眼睛卻是最為兇險。

又響起了敲門聲,去而復返的婢女端著食盒進來了,恰好打破了二人之間詭異的氣氛。

耿玉兒悄舒了一口氣。

一壺蜜酒,擺放精致的甜果子盤饤,還有兩碟甜糕。

將東西擺好,婢女依依不舍地看了耿玉兒幾眼,又退出了門外。

耿玉兒還拿捏著他那副雖然千嬌百媚卻讓江水倒胃口的姿態,如若是旁的好美色之人恐怕早就已經魂不守舍了吧。

得虧現在是江水對著他,還能發覺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江水也隨意用了些宵夜,滋味清甜,原本只想做做樣子結果卻忍不住多用了幾塊。

她心下卻有些不自在,想著自己拿了別人的菜刀,還要吃得翻出花樣,委實有些過分。

不過大約她拿的是主食殺豬刀,不與甜點的師傅是同兩把吧?

“怎么,不吃了?”

江水神游一圈回來,看見盤中還剩下好些,耿玉兒卻不再用了,她不由問道。

有這些甜食慰問五臟六腑,耿玉兒已然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好了,只笑著道:“姐妹,你也是,夜間用食過多會發胖的。你不在意,人家可不能不在意呢?!?

行。

江水懶得理他,耿玉兒這個傻的不敢相信自己就算了,大不了出了什么事自己拉他一把,再逼下去這個小可憐估計要被自己嚇死。

是的,嚇死。

就像那天耿玉兒誤以為江水是什么“秋鷺”“秋蕪”,一掌意欲震碎胸口般。

江水氣定神閑地拿起了書,又隨手翻閱著,隨口道:“你若是舍不得就拿著食盒回去,別在這杵著耽誤我讀書?!?

這已經是在給耿玉兒臺階下了,可耿玉兒卻偏偏開始作妖,笑容滿面俯下身將身體探到她面前。

“江水?好姐妹?”

聽他語氣就知道這人沒想著好的,江水施舍給他一個眼神:“做什么?”

耿玉兒羞澀一笑:“你和那個卿哉公子之間是什么關系呀?不會——”

會的尾音還在拖長,江水已經拿著書狠狠抽了過去,耿玉兒嚇了一跳避開。

“他是我弟弟,有問題?”

雖然卿哉當初說的是兄妹,但是江水可不愿意讓誰妹妹,當姐姐多快意?

于是她便說,卿哉是他弟弟。

看到江水這般坦蕩,耿玉兒撇撇嘴,看來是沒有八卦可以看了,真是無聊。

還以為就連江水都能遇上姻緣呢,嘖嘖,可惜。

“你這眼神什么意思?”

江水看他眼神就知道這個小耿玉兒又在想什么壞東西,“你給我把糕點帶著滾回去,不然明天可能我就要喊生桑給你燒紙錢了?!?

耿玉兒捏著蘭花指,故意惡心江水地繞了一圈沖她面前空氣一點,嬌聲道:“姐妹你也太不近人情了,真是的?!?

耿玉兒雖然嘴上指責江水“不近人情”,手上收拾宵夜的動作卻也不慢,三兩下就把食盒收拾好。

畢竟這里是卿哉的地盤,他又知道卿哉不是自己采得了的,也同主人家不熟不好意思白吃白拿還要宵夜,此刻有江水給他的糕點自然要通通帶走。

說什么夜間飲食太多會發胖,也沒見他想著給江水留下一碟,還好江水不與他計較。

看他出門時高興,順帶拋了個眉眼給婢女,而后婢女魂不守舍地關了門,江水就覺得頭疼。

這一個兩個的,怎么都不能叫人省心?

自己出一趟江湖,弄得跟走親戚認小輩一樣,真是個勞碌命。

過了一會便將書本翻完,讓婢女進來熄了燭光不用留一盞,就著半開窗戶里落進的月色,靠在墻壁上開始放空神思。

她草草想了許多舊事,與許多舊人。

有的早死了,有的還活著。

有自殺的,有被人殺的,有生活安康活著的,有求死不能活著的。

想了許久想得頭疼欲裂,江水用手背擦拭了眼角,卻發現這次并沒有流出淚來。

于是又想起了這次從出谷到現在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似乎眾生皆苦一般。

似乎?

江水累了,看看天跡明月,也就呼出一口濁氣繼續背對著墻壁靜坐養神。

總歸于自己無關,旁人的愛恨情仇,還是冷眼旁觀為好。

有自己落淚的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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