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梧從來不知道，夜竟然可以這么長，這么冷。

仔細號了洛群玉的脈象，又結合她咯血這一點，衛青梧萬分確定，她是受了內傷，而且傷得還不輕。

若是在宣城，他可以找吉大夫和爹，哪怕他們都不在，他也可以簡單救治，藥材充足啊畢竟，可現在呢，他能做什么？除了枯坐等著，幾乎什么也做不了。

洛群玉眉頭緊鎖，不時輕聲呻吟，似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身體時不時難以忍受地扭動一番，衛青梧不敢松手，只能盡量調整姿勢，讓她能夠稍微好受一點。

將洛群玉的身體略微抬高一點之后，她好像沒那么疼了，難得沒再掙扎，安靜地繼續睡著。

夜里這么涼，洛群玉的衣服也是濕的，可她卻像是不冷一樣，裸露在外的肌膚溫熱，不似自己，冰涼得嚇人。

衛青梧抬眼看了下月亮，懊惱暴躁地想要罵人，可最后只能一動不動，怕擾了洛群玉難得的安寧。

身為大夫，他當然知道，洛群玉不是在睡覺，是在昏迷，而她越來越熱的身體，也讓衛青梧的心如同油鍋烹水一般煎熬。

洛群玉嘴里不知道說著什么，忽然身子抽搐了一下，衛青梧幾乎跳起來，他探手摸著洛群玉的額頭，熱得燙手。

怎么辦？他到底該怎么辦？

生平從沒有一刻，衛青梧如此痛恨自己的學醫不濟，若是他平日里能少貪玩一刻，少偷懶一日，他就可以多背一本醫術，多背一個方子，說不定此時就能派的上用場，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只能窩囊地枯坐干等天亮。

而天亮之后該怎么辦，衛青梧心里也并沒有底。

低頭看著懷里的洛群玉，像是一棵蒼翠的桃樹，此時在燃燒，而一旦燒盡軀體，等待她的便只有死亡。

衛青梧默默地在心底祈求著上蒼和他所知曉的所有神靈，期盼他們行行好，保佑洛群玉可以堅持下來。

洛群玉哆嗦了一下，衛青梧慌忙低頭去看，見她周身打起擺子，知道她這是高燒的癥狀。

衛青梧咬牙心一橫，道了句：“抱歉！”

便將她潮濕破損嚴重的外衣脫去，只剩里衫，隨后解開自己的外衫，半敞著懷，小心翼翼地將她攬進懷中，隨后合攏上外衫，撐起手臂，讓外衫只是搭在自己的胳膊上，避開能碰到她的地方。

一整夜洛群玉都在高燒，幾乎一直在說胡話，期間驚厥了好幾次，最嚴重一次牙關緊閉，身體不停地抽搐，衛青梧怕她傷到舌頭，撬開她嘴，將自己手塞了進去，結果被她咬得滿是血痕。

等到天微微泛白的時候，洛群玉才不再翻騰掙扎，稍稍安穩了些。

衛青梧不敢耽誤，立馬行動，小心給她披上自己的外衣，又用洛群玉的破衣服包了一些吃的，將她背在身上就出發，順著河流往上游走。

有河流的地方總會有人家住，如果他沒猜錯，這條寬大又清澈的河就是瑤山附近所有居住的人賴以生存的蕖河，順著往上走絕對沒錯。

搞不清楚路況也不認得路，更擔心一不小心就入了藥林藥陣，走這條路是最保險的。

從稍能視物開始走到日頭東升，衛青梧回身瞧了瞧，下過大雨之后的河邊，濕潤泥濘又石頭叢生，不太好走，衛青梧悶頭趕路了不算短的時間，也才走了幾里地。

累得有些大喘氣，衛青梧想停下來休息一下，一想到洛群玉早晨灰白的臉色，又忍下了。

只是昨日一天提心吊膽又折騰，一夜沒睡，維持著干坐的姿勢，手腳疲憊得厲害，雖然心里不想停，腿卻漸漸不聽使喚，有些發抖。

衛青梧挑了一處平整的地方，慢慢將洛群玉放下靠在樹干上，自己則坐在一旁，掏出吃的望嘴里干巴巴地塞著，一邊漫不經心地嚼著一邊在腦海里搜尋著，曾經在醫術上度過的關于內傷的一些藥方和治療方法。

忽聽得一人氣若游絲的聲音：“這樣吃，仔細噎著。”

衛青梧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才轉頭看向洛群玉，見她已經睜開眼睛，嘴邊掛著一抹笑，正在看著自己。

“你醒了？”衛青梧驚喜地問。

洛群玉極輕地點點頭。

“肚子還疼不疼？胸口呢？”衛青梧探手握住她手，隨即號脈，一邊皺眉一邊問她。

洛群玉淡淡回答：“不怎么疼。”

衛青梧放下她手腕，不滿道：“都現在這個樣子了，你還想騙我？你真當我學藝如此不精，連你難受不難受都看不出來？”

洛群玉一愣，隨即沉默，最后點了點頭，怕衛青梧不明白，又小聲補充：“挺疼的，我不太敢喘氣，一喘氣扯得胸口疼得厲害。”

衛青梧了然，面色沉重。

“我會死嗎？”洛群玉略帶玩笑地問。

衛青梧面色一怔，隨后安慰她道：“不會的，你這么年輕，身體恢復得快，再說，還有我呢！你放心，我這就背著你，咱們繼續往前走，一定能找到人家的，只要能找到安頓你的地方，有人照顧你，我就可以去采藥，你忘了這里是瑤山了？最不缺的就是藥材，你往四周看看，遍地都是寶呢！”

洛群玉果真四處看了看，點頭道：“那就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可不想這么早就死，最起碼，死也不想死在這里?！?

衛青梧扯出一個安慰的笑，心里泛起苦澀。

到現在為止，他還沒看到人煙，不知道再走多久才能找到人家，即便順利找到了，他有沒有這個能耐治好她，自己一點把握也沒有，可現在他卻不能露出半分猶疑。

洛群玉又咳嗽了兩聲，衛青梧剛要上前，就聽她阻止道：“你去喝點水，別這么囫圇著吃，不著急。”

衛青梧見她這般情況下還要叮囑自己這種小事，心里難過不已，一步兩回頭地去喝了水，立馬又奔回她身邊，洛群玉忽地笑道：“你可真是個孩子，吃個東西都要讓人操心。”

衛青梧覺得她像是故意用這種輕松的語態說話，以為她是為了安慰自己，便笑笑，快速吃完，拍拍手，對她說：“來，我背你，咱們繼續走。”

洛群玉連忙要擺手，她無力抬胳膊，只得作罷，有氣無力地說：“我現在一動就疼得要死，你也是大夫，知道受了內傷不能隨意移動，本來胸口就很疼，你若是背著我，我估計沒等找到人家，我就會被活活疼死了。”

衛青梧著急：“那該如何？不然，我抱著你吧?！?

洛群玉苦笑：“路這么難走，你抱著我豈不是寸步難行？再一腳踩空，把我摔了，也甭等你救，直接送我上路！”

見他面色焦急，洛群玉輕緩緩提議道：“不若這樣，你給我留點吃的，然后你一個人上路，沒了我耽誤，你走得還快，等找到人幫忙你再回來接我，如何？”

衛青梧面色漸漸沉了下去，沒有回答。

洛群玉被他幽深的目光盯著，略略不安地扯了扯衣角，低下頭去。

她手里扯得是自己的外衫，衛青梧看著，才反應過來，臉倏地一紅，才出聲解釋：“昨夜你高燒得厲害，我怕……”

“我明白，你放心，我不是那種不分好賴的人，你是為了救我，我都知道。”洛群玉原本慘白的臉上難得涌現一抹緋紅。

剛才一醒過來洛群玉就已經發現身上裝束的變化，她傷病得一塌糊涂，自然沒有多余力氣去換衣服，必定假手衛青梧，救人關頭她并不怪罪，但也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討論。

見她這般說，衛青梧原本壓力重重的心稍稍寬慰些許。

洛群玉又道：“你快走吧，早點找到人也好早點回來接我。”

衛青梧原本站著卻忽然重新坐下，離她不過一臂的距離，抬起頭來，望向她的眼光，極其復雜的眼光，似是憤怒又是不解，還有失望？

洛群玉被他盯得心虛，淺笑道：“別耽誤時間了，快走吧，我沒問題的?！?

她的表情那么坦然自若，衛青梧差一點就真的相信她了。

衛青梧突兀問道：“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在心底就認定我沒本事救你？在斷崖那兒是，現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