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安悵然若失輕輕嘆氣，他終于明白了王安為何對幼時難以忘懷，這實在是一個孩子對母愛的渴望，不舍在自己的人生記憶里讓曾經的溫暖遺失。

他見到了那溫柔如水的女子，她不愧是江南水鄉生養的人，雖沒有大家閨秀的書香氣，卻渾身散發著那宛若天生自帶的靈氣，是那樣的恬靜，那樣的溫婉，雖然沒有驚世艷麗的容顏，但笑起來那一刻，卻給人如沐春風心神寧和，似乎再怎么煩勞的人也會難得片刻的心安清凈。

難怪王景洪這樣精明的商人會如此寵溺她。王長安不自覺的在女子那一笑可溫暖三冬寒的笑顏下沉浸進去，那一刻他仿佛真的忘了自己的前塵過往！

就在他要徹底迷失其中忘記前世的一切時，可惡的畫面又是一轉，滿目風雪和百感交集的中年男子消失不見，那女子一笑三冬暖的容顏也化為水中花，那讓他沉醉不可自拔的好時光也一去不復返。

暖香輕浮，三春時節。在這個萬物生長的美好之際，王府大宅卻顯得格外肅穆寂靜，掛滿前堂后院的白色布條隨風輕揚，漂浮不定，像是此時它的主人在和這茫茫人世間進行最后的輕聲告別。

其實比起往常王府今日其實人來人往更多，算得上是絡繹不絕，里里外外進出不停，卻沒有平常的慢條斯理，歡聲笑語。

不管是王府的仆人丫鬟，還是前來到訪的客人那張臉都是沉著的神情哀默，行走之間匆忙不停。

“這……難道是……不”

王長安看著眼前這極其莊嚴肅穆的一幕，心中一冷，這般裝扮那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這是大喪之舉啊！

深宅內堂內，一黑漆漆的長條物占據大堂中間，旁邊有條不絮的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折紙物件和已經放不下的白色條幅。

前面的香案上矗立著黃木牌位、旁邊四盞排列規整的長明燭微微搖曳，三牲供品擺在其后，大堂后上方高懸橫幅，大大的奠字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堂下十幾人白麻裹身垂聲低泣難以自已。

垂落到地兩道白布上的挽詞更是情深意長讓人不忍卒讀，王長安知道那是王府的主人親筆所書，只不過筆法卻沒有以往的精致規矩。

都說字如其人，在王長安看來其實是有道理的，再不濟也能從一個人字跡里看出幾分他的性格特特點。精致規矩就是王景洪的字跡風格，那是他做為商人他多年沉浮磨練才留下的特點。

可現在這條幅上的字那還有半點精致規矩可言，筆勢纏綿不肯分離，如人間癡情眷侶又若比翼連枝，最后卻不得不因為要將字跡顯得清晰工整不失人笑而終是忍痛斷開，字里行間只留下了寂寥凄冷和躍然紙上的哀痛心悲。

已經視角模糊的王長安強忍著心中陣陣絞痛一字字將這觸目傷懷引人追思的斷腸語讀了出來：“當年陌上曾誓君，許卿長相守；今朝堂前往事舊，再結三十秋！”

這一年春暖花開，花香溢野，這一日晴空萬里，微風不燥，也就在這風和日麗，楊柳清揚的日子里王景洪之妻，王安之母在誕下王云嫣留下病癥不久后終是魂歸九泉，安葬在王家祖墓群里。

“春有勞燕南飛去，冬來不見合影回。燕分豈是心已倦，燕離豈是心已悔……”七日后，風雨傾斜，獨立墓前的王景洪從此再為續娶，專心培養王安兄妹二人。

斜風細雨下其實遠角處還有一個人在注視著這里，王長安獨自矗立凝望，與王景洪一前一后，任由風吹雨打，這一刻他真的只記得這一世的歡樂。

十歲之前的一切過往云煙如今歷歷在目仿佛重新發生并更加記憶清楚，王長安深刻的感受到了這個夢的離奇。

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平靜下來后，為這個夢境所發生的一切感到疑惑的王長安百感交集，兩者似乎都不能確定，還未來得及細想一場驚醒他的噩夢開始了。

骯臟潮濕的房間內，或許應該說是牢獄吧，王長安看到了中年男子被活生生的害死卻不能相救，更看到了看到無數人無辜遇害，看到了血色染盡了大地，看到了雄偉壯闊的長安城陷入了烽火，舉世再無幸存之地，戰與亂席卷天下，罪與血主宰人間，那無數白骨散落在草野，數不清的百姓往南奔逃，最后一回眸的片刻他在那彌漫著恐懼情緒的人群看到了自己正在被………

這是命運在向我招手嗎？不，我不信！

陽光照耀下王長安堅定了信念，一掃臉上的陰霾，可回想夢中的一切竟如此記憶的如此清晰，他不由皺了皺眉角，眼眸之間的凝重終是揮之不去。

強迫自己冷靜后，王長安靜靜環視房內眾人最終眼神落在白公明的身上：“白先生，此事該何解？”急迫之感纏繞心頭，他想盡快解決這些事。

白公明這次難得沒有沉默著臉，一言不發，卻依舊寡言少語直直盯著王長安道：“公子既然心中早有了打算，又何必問我？”

王長安眼神一凜，和直視著他的白公明目光正好相對，沉默片刻后方才笑了笑道：“小子愚鈍，不知先生此話何意，還望先生指點迷津。那陸家是否可以一去？”

白公明深深的看了看眼前恭敬的王長安一眼轉過身去正對窗外：“張小六可破局，錢萬貫可破局，周杰亦可破局，唯獨陸家不可破局！”

“還請先生詳解！”

白公明卻沒有詳說的意思淡淡開口道：“三者皆可破局，其必先從張小六起始?！?

果然！此人心智怕是不下那個可惡的莊老道，王長安心中長嘆，昨日一番遭遇過后，他明白此時不知情況稀里糊涂的前去陸家不亞于自投羅網。

所以聽到張小六和周杰的一番對話后，他知道要想救王家必須找到突破口，而這突破口張小六、錢萬貫、周杰三人都可以，可三者之間風險誰最小，唯有張小六這個看起是無名小卒卻實際上在這平陽城暗含巨大能量。

因為他的姐夫是孫不同，這才是王長安所謀之處。平陽縣多年的捕頭人脈極廣不下縣令趙成，在某些方面乃至更甚，王長安從這些日子來平陽城雖然說是緊嚴，實際上卻漏洞百出。

不然自己等人在如此警戒下怎么可能安然無事，城門口可以說明，路遇周杰巡夜更可以看出來沒有孫不同，這縣令的命令執行的并不徹底，當然這也是因為周杰為人仁義的原因，若是宋三繼續當差恐怕結果又是一說。

王長安停了片刻正聲道：“知我者，白先生是也！此行必定功成，那趙成的詭計必會破滅?！?

圍在旁邊的小七神色茫然，熊大牛此時卻神情古怪，這兩人在說些什么云里霧里的，不過也不是真憨，膽大心細的他還是從中聽出了些東西，眼珠轉了轉笑道：“兩位是不是想好下一步怎么走了？”

王長安笑了笑并沒有回答，站在窗前眺望天際的白公明就更不能理會了。

……

正午時分，眾人食后，院落門外。

王福壽看著已準備出發的王長安等人臉色擔憂的說道：“少爺此去千萬小心??！事不可為，切記不要沖動，只有人還在，萬事才可重新再來。”

這次行動王長安沒有帶著老人前去，老人其實并不同意，最后在王長安勸解之下終是留了下來，一是少年們想和他多親近，多年未見，又經大難，少年們的情緒的確需要安撫，再次相逢他實在不忍心看到少年們失望的眼神。

二是他自覺若是真的出事了怕是會連累眾人，已經老邁的他無法經歷劇烈的逃奔，再說在這平陽城他王福壽還是有點名氣的，特別是現在這暗藏風云的平陽城里的確不適合頻繁走動。

“福壽叔放心！長安經歷這些日子來的坎坷，可是惜命的緊呢。”

見老人看樣子還想說些什么，王長安笑道：“放心，我一定會查清真相還我王家清白，讓那些小人自食其果，償還回來?！?

老人只好點頭，可滿臉愁云任誰都能看出來，再次叮囑道：“少爺一定切記小心！”

“一定！”王長安神情鄭重，然后思忖轉眼望向門后已擠滿頻頻探頭的少年郎們笑道：“小虎？聽說你也想去京城，想看看這天下到底是何般模樣？我現在答應你了，只要你好好照顧好福壽爺爺，等我辦好事后，一定會帶著去那天下看看?！?

門后最前的探頭探腦少年忍不住跳了出來，他的心事竟然被王長安知曉了，臉色：“真的？王公子你放心，我一定會做到的！”

王長安輕笑道：“當然是真的！”看少年不敢置信的模樣又加了句：“做不得半點假，不信由你福壽爺爺作證！”

他昨夜見少年一番舉動便注意上了，如此明知事理，行事自信的少年讓他很是好奇為何見到自己后會變得局促不安，私下詢問了其他少年后才明白原來少年心中竟有如此遠志。

只是時常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落寞，在如今大周王小虎這般出身注定無路可走，最好的情況只能安安分分的活過一生。

若是有王長安幫忙，這一切就可重新再論了，當然前提是王家一事千萬不能坐實，不然他自身都難保，怕是真的跟著這群不像山賊的山賊落草為寇了。

可是前途未卜，時不我待，身處如此糟心的境地，能盡量多個自己能信任并且可用的人，王長安何樂而不為，因此他有心培養少年，在不可測的未來多分力量多分支持，雖然看起來有點可笑，畢竟一個沒有出路的少年能有多大用處？

老人看了眼神色激動的王小虎，他哪不知道少年的心思，嘆了嘆口氣道：“少爺說笑了，你不用說些好話安慰老仆，老仆心里明白，你放心去吧?！?

王長安其實真想培養少年的同時也是希望讓老人寬心，見此也就不再說了，看王小虎悻悻然委屈的模樣忍住笑意，道：“哈哈，還是福壽叔最懂長安了，不過放心我說的是認真的。”

隨后便開始告辭離去，而后知后覺的王小虎才追了出來看向已走遠的王長安身影掩飾不住的高興傻樂著，引得一眾跟出來的少年們調笑不斷，讓王小虎憤然反擊頓時亂成一團向院子里追逐而去。

而目送王長安消失在眼角邊界后的老人看著少年們的追戲笑語，擔憂的臉色不由輕緩下來，嘴角沒由來多了點笑意，這一生要都這樣歡聲笑語，其樂融融該有多好！

遠去的王長安等人一路小心謹慎，粗衣麻布，臉上故意熏臟，盡量往人多噪雜的地方行走，穿街過巷時故意分散開來，腳下有急有緩，看來效果不錯，沒有發生第二起錢胖子事件。

王長安看著眼前人聲鼎沸，滿目熙熙攘攘的人影，穿過這條街再走一段路程就要到達此行目的之所，心思開始漸漸從掩護自身放了下來，思考這次探訪到底會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