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吞象

人心不足蛇吞象，或許這便是人性本來的樣子，卻很少有人知曉，世事到頭，不過螳螂捕蟬，孰食孰肉？—靈清掌教

靈清掌教亦是將頭微微扭動，看向了山腰的方向，似乎隔著門墻木扉，依舊可以看到外面的諸多道家盛世

如此許久

鐘鼎聲漸息，外面卻沒有恢復之前的寧靜，嘈雜聲驟起。應該是人們大都醒了過來，開始一天的生活勞作?？磥碓谒麄冄劾?，只要不周山還在，福清觀還在，只要木王鼎還照常響起，那這乾州便會是安穩的，他們依舊可以像往常一樣，晨耕暮息，反復如常。

靈清掌教終于回過了頭，看著如他一般望著門扉之外的子木，緩緩道

“關于九大門派，你知道的還是太少。按照道理來講，必須是你接任福清觀掌教之后才可知曉，這是數百年來的傳統，只是目前情形已經變了，而我亦是大限將至，有些事，希望你記得清楚”

子木收斂心神，穩定情緒，前傾頷首，一副受教模樣

“據說是千年前，但具體過了多久其實誰也不知道，唯一確認的是數百年來，大都是九大門派共同守護神州安寧，可是，你知道這守護意味著什么嗎？”

靈清掌教忽然間抬頭，速度之快令子木為之一震，只見這位慈愛的師父滿臉蕭殺，目光銳利如刀，直視著他

“我......弟子......”

“意味著雷利手段；意味著殺人見血；意味著見得光和見不得光的事情都得有人去做”靈清掌教說著，緩緩低下了頭

“是，師父，弟子明白”子木看著恩師，正色道

“不，你不明白”靈清掌教打斷了他

“為師知你性子跳脫，除了我們空門中人的清雅外，多了幾分蕩氣，所以為師并不想由你來接任福清觀掌教，去接觸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從而變成一個跟我們沒有區別的人”

靈清掌教再次看著子木，目光復雜幾許，多了幾分憐愛，幾分惋惜，幾分痛惜

“只是眼下神州巨變，這副擔子最重還是要你來挑起來的”

“是，師父”

“子木，你要記得，但凡還有一絲余地，為師都不會選擇你”靈清掌教說著扭開了頭，不忍再看子木一眼，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子木快速起身，攙扶住那因為劇烈咳嗽而顫抖的身體，滿臉擔憂，口中輕喚

“師......師父，您沒事吧”

那個劇烈抖動的身體慢慢恢復平靜的時候，已差不多是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子木臉上的擔憂神色更重，因為此刻靈清掌教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絲毫血色

而更讓子木心驚的，是靈清掌教的緩緩低語

“其實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魔道的，確切的說，是原來根本就沒有什么魔道的”

子木驚呆了，整個人如遭雷擊，雙手微顫甚至都已經忘記了去攙扶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此刻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在回蕩

“沒有魔道，那百年一次的屠魔盛會和時不時的外出歷練，他們拼命斬殺的那些人又是什么？”

信念的崩塌對每個人的打擊都會很大，但對于空門中人來說卻是致命的，原本便是一群依靠信念生存立志的人，沒有信念，便沒有了信仰

靈清掌教何嘗不知，蒼白的臉上滿是痛苦惋惜，看著那個身影

“其實九大門派創立之初的幾百年里，神州太平，天下敬仰，人們無不尊崇九大門派。但是后來就不一樣了，對于這世上的任何事來說，興衰本來就是件極正常的事，即便是貴為九大門派，實力雄厚，地位斐然，也依然逃不過這個輪回”

“不過幾百年光景，九大門派中的一半門派便出現了青黃不接，后繼無人的情形，先不說他們還能不能繼續守護這神州安寧吧，便是一些中小門派亦不將他們放在眼里，已經不再尊崇敬仰他們，反而時時挑釁，伺機取而代之”靈清掌教的聲音幽深，徐徐低語

“后來更是時不時出現其他門派對抗九大門派的情形，甚至相互結盟，圍剿獵殺九大門派。除了遠在偏僻之地的秦陽閣，遠離神州中心得萬靈寺，和神龍首尾的神居島之外，其他門派大都被逼迫得捉襟見肘，一退再退”

靈清掌教說著，似乎沉寂在自己的思緒里回味著先驅們那段黑暗久遠的歲月，而子木卻是慢慢的平靜了下來，這些事自從五年前不夜城巨變，已經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或許這便是人性本來的樣子，卻很少有人知曉，世事到頭，不過螳螂捕蟬，孰食孰肉？”靈清掌教忽地冷聲道

子木打了一個激靈，再次收斂心緒，穩定心神，看著靈清掌教

“后面的事情自然便水到渠成了，九大門派借著九門試武的機會召開了內會，會議的細則我輩后來人自然不甚了了，但大致都達成了共識”靈清掌教說著忽然停了下來，再次抬頭看著面前的子木，詢問道

“你猜到了嗎，子木？”

“師父......”子木忽然跪倒在地，叩首不止，聲音滿是顫抖，這般行徑，倒不知是讓靈清掌教繼續說，還是阻止靈清掌教那足以摧毀他所有信念的話語

靈清掌教深深看著叩首在地的那個身影，仿佛是些許年前一如這般年輕的自己，聽到這些的樣子，這般無助，驚懼疑怒

是什么改變了心智，忘了初心

“你猜到了，對嗎？”靈清掌教苦澀一笑，淡淡的道

“九大門派共同成立了所謂的魔道，一邊暗地里支持魔道對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其他門派大肆屠戮，引起整個神州恐慌和憤慨；另一邊......”靈清掌教不忍再說，看著已經俯首在地，瑟瑟發抖的子木，忽地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凄然道

“另一邊卻又打著為天下伸張道義的旗號，開始了所謂的百年屠魔盛會，讓各自的地位借此不斷地水漲船高，成為千年來無可替代的名門旺派”

子木忽然麻木的站起來，看了看眼前那個一直都視如天人的師父，那蒼老又蒼白臉上帶著自慚，又有些痛惜，都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

是啊，你能改變什么？

如果是別人，如此這般詆毀神州道義，天道人心，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向他討要說法

可這個人卻是他最為尊崇敬仰的師父，那個天神一般的人物

忽然間，風都靜止了下來

我只想離開這里，就當從沒有踏入過，沒有聽到過，沒有........

其實，我只是想變回原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