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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她不配

“你說,她要去哪兒?”殷戈止問了一句。

清冷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嚇得靈殊“哇”了一聲,條件反射地就往風(fēng)月懷里跳。

看著她朝自己撲過來,風(fēng)月嚎都來不及嚎,連人帶手被她來了個泰山壓頂!

殷戈止一頓,看向軟榻上的人,眼里難得地帶了點同情。

“……靈殊啊。”緩了半晌才緩過勁來,風(fēng)月虛弱地看著身上的人,抖著聲音道:“我待你不薄,就算我死了妝匣里的銀子都是你的,但你也不能這么急著要我死啊!”

靈殊懵了,手足無措地爬起來,委屈地扁嘴:“奴婢不是故意的,主子您還好嗎?”

“很不好,要死了!”痛苦地呻吟,風(fēng)月滿眼憂傷地看著她:“不過我覺著還可以茍延殘喘一下,只要你給我做一碗你拿手的芋頭羹。”

“奴婢馬上就去做!”連忙點頭應(yīng)下,靈殊提起裙子就往外沖,完全忘記了自己剛剛為什么被嚇著。

門開了又關(guān)上,單純可愛的丫鬟被支開得毫無察覺。風(fēng)月松了口氣,動了動疼得厲害的手,側(cè)頭看向塌邊的人。

殷戈止依舊盯著她,目光如夜幕一般,將她裹進沉沉的黑暗里。

“妓子往上爬,本就是常事。”風(fēng)月開口了,很真誠地解釋:“所以李太師府上有壽宴,奴家自然就打算去一趟,露露臉。”

李太師,乃太子三師之一,獲陛下恩旨在宮外建府。馬上是他四十歲壽辰,府上自然有宴席,但是……

平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殷戈止道:“你打算去人家壽宴上跳上回的舞?”

輕笑出聲,風(fēng)月道:“怎么會呢,李太師素來有氣節(jié),奴家只不過打算去當個臨時的丫鬟,幫忙招待客人。”

“哦?”慢慢地在軟榻邊上坐下,殷戈止看著她,眼里嘲諷之意甚濃:“當丫鬟可沒多少工錢,還不如你掛牌來的快,你這是想借著那太師府,勾搭誰?”

背后起了層冷汗,風(fēng)月扛著這撲面而來的攝人之力,笑得嫵媚:“公子這是吃味了?您放心,那是先前定的活兒,現(xiàn)在要伺候您,奴家自然就不去了。”

好狡猾的女人,殷戈止越發(fā)覺得不對勁。尋常的青樓女子,嚇唬嚇唬就會花容失色,她倒好,不管他怎么兇狠,都是這張笑不爛的狐貍臉。

有問題。

“你這幾日的生意,我都包了。”垂了眼眸,殷戈止道:“不如明日就陪我去照影山逛逛。”

照影山?風(fēng)月嚇了一跳,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么遠,明日能到得了?”

眼里有光閃了閃,殷戈止俯身過來,修長的手指慢慢刮著她的臉側(cè):“你去過魏國?”

渾身一個激靈,風(fēng)月眼前黑了黑。

完了完了,她就知道殷戈止這個人心機深沉,說句話都帶著坑,已經(jīng)很小心在躲了,卻還是沒躲過。

躲不過怎么辦呢?那就編吧!

深吸一口氣,風(fēng)月嘆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不瞞公子,奴家是在魏國澧都長大的,所以知道照影山,就在澧都以東的地方。”

你他娘的沒事要從吳國不陰城去魏國照影山逛逛,有病吧?

“你是魏國人?”殷戈止皺眉。

“正是。”風(fēng)月雙目含淚,楚楚可憐:“不過三年前奴家一家人就都來了吳國,來之后不久,家父家母病重而亡,奴家一個人活不下去,只能賣身為妓,混口飯吃。”

三年前?瞳孔微縮,殷戈止倏地就捏緊了她的下巴,將風(fēng)月的臉抬起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你本名為何?”

喉嚨一緊,風(fēng)月掙扎了兩下,裝作害怕地閉上眼,怯懦地道:“本名……奴家出身低賤,又沒上過書院,哪有什么正經(jīng)名字?平時的話,他們都叫奴家二丫。”

不是她。

搖搖頭,殷戈止松開手,心想自己怎么傻了。知道名字又怎么樣?他壓根不知道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叫什么長什么樣,怎么就養(yǎng)成了抓著魏國人就問的習(xí)慣?

再者,面前這人一身風(fēng)塵味兒,比他見過的所有青樓女子都更加低賤沒自尊,渾身軟若無骨,半分硬氣也沒有,跟那青澀倔強得像頭小驢子的人,完全不一樣。

伸手揉了揉眉心,殷戈止突然心情很差,坐在軟榻上垂眸,過了許久才啞聲問:“你們一家,是因為戰(zhàn)亂才離開魏國的?”

“是啊!”沒了桎梏,風(fēng)月仿佛放松了些,語氣甚為鄙夷:“魏國總是打仗,煩死了!打得過還好說,偏生那關(guān)大將軍通敵叛國!我爹說了,關(guān)大將軍都叛了,那魏國肯定沒活路,所以就帶著我跟娘離開了魏國。嘿,他還真沒說錯,這不,兩年之后,魏國不就敗了嘛!”

身子一僵,殷戈止的眼神變得極為復(fù)雜,緩緩地轉(zhuǎn)頭看著她。

仿佛沒有看見他的眼神,風(fēng)月自顧自地嘲諷著:“我小時候啊,還以為關(guān)將軍是這天下第一大忠臣,民間都傳他忠心護主,什么千里勤王,什么班師回朝行至澧都門口就交兵符,吹的是天花亂墜,結(jié)果呢?還是個自私自利的大騙子,竟然為了榮華富貴,置君主和百姓于水火!”

“要是還能看見他啊,哪怕不會武,我也一定會殺了他!”

許是說得太激動了,扯著了手上的傷,風(fēng)月疼得“嘶”了一聲,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嘴里“哎呀哎呀”地叫著:“要裂了要裂了,痛死我了……”

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殷戈止低聲問:“你們民間,都這么討厭關(guān)將軍?”

“可不是么!”風(fēng)月憤憤地道:“魏國就是因為他,才會變成今日這割地辱國才能生存的凄慘樣兒!”

殷戈止沉默。

關(guān)家一門忠烈,世代為將,關(guān)蒼海也是在魏王座下效忠了十年的戰(zhàn)神,戰(zhàn)少有敗,軍功赫赫。可誰知平昌一役,他竟然泄露軍機,導(dǎo)致魏國五萬將士命喪山鬼谷。他也很想相信關(guān)將軍不會做這樣的事,但當時行軍的路線,戰(zhàn)略的部署,只有他和關(guān)將軍知道。

不是他,那只能是關(guān)蒼海。

那次慘敗之后,他回營就接到了有人送來的關(guān)蒼海與吳國易將軍的來往信件,里頭的內(nèi)容能充分解釋這五萬將士為何而死。他震怒,找了關(guān)蒼海當面質(zhì)問,那滿臉風(fēng)霜的男人很是慌張地看著他:

“殿下,老臣何以通敵?以何通敵啊!”

蒼白的解釋,半分反駁的證據(jù)也拿不出來。從五萬人的尸體堆里爬出來的殷大皇子雙眸帶血地看著他,揮手就讓人押他回京,連同通敵書信,一并交給皇帝處置。

他知道自己冷靜不下來,所以想把這件事交給局外人客觀地處理,怎么也該比他公正。

但等他班師回朝,關(guān)蒼海就已經(jīng)被判有罪,證據(jù)確鑿,罪人也自盡于天牢。

一切似乎很對,卻又像是哪里不對,茫然之中,他接了圣旨,親自去關(guān)府,將剩下的家眷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九族之內(nèi)皆誅,家奴丫鬟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

心有疑惑,他還是找著關(guān)家的二少爺問了一句:“關(guān)家可有冤?”

狼狽的少年,衣著襤褸,卻挺著一身傲骨,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家父已死,熱血已涼,關(guān)家一門長絕于世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既然忠君百年,抵不得半日讒言,那冤又如何?不冤又如何?”

說罷,戴著一身鐐銬朝他跪了下來,狠狠地磕了三個頭:“愿我大魏陛下天下獨尊,再!無!忠!臣!”

擲地有聲的四個字,震得殷戈止心里生疼,他對廷尉的判決提出了疑問,然而戰(zhàn)亂接踵而至,魏國腹背受敵,軍機又不斷外泄。殷戈止披甲上陣,再也無暇顧及其他,關(guān)家的結(jié)局,也就在他的忙亂之中定下了。

如今再回憶起這些,殷戈止突然有些心驚。

關(guān)蒼海當真叛國了嗎?若是沒叛呢?

“風(fēng)月!”

尖細得刺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像針刮在鐵皮上,驚得屋子里兩個人都回了神。

殷戈止很是不耐煩地看了門外一眼,風(fēng)月則是蹭干了眼淚,開口應(yīng)道:“金媽媽,我在這兒呢。”

門被推開,金媽媽甩著帕子進來,瞧見殷戈止,聲音總算是收斂了點,笑瞇瞇地道:“公子還在啊,奴家打擾了。是這樣的,咱們夢回樓過幾日有表演,先前就說好了的,演一出《紅顏薄命》的戲,里頭有個將軍的角兒,是風(fēng)月的,衣服已經(jīng)送來了。”

后頭跟著的丫鬟抱著白色的鎧甲進來,里頭還襯著銀灰的長袍,煞是威風(fēng)。

殷戈止皺眉,看了看那鎧甲,又看了看軟榻上這半死不活的妖精,開口道:“就算是戲,也不能讓她來當將軍。”

“這是為何?”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金媽媽走到風(fēng)月旁邊道:“她這手沒關(guān)系的,奴家也不要她打打殺殺,穿著鎧甲站著就行了。”

“不是因為她受傷。”想起那些黃沙裹血的日子,殷戈止眼神冰冷:“而是因為她太過低賤骯臟,穿上鎧甲,便是辱了千萬個為家國而亡的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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