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石頭成精啦
- 禮萸
- 4011字
- 2019-04-13 15:44:40
清晨,子石按照約定時間準時來到約定地點,而黑霧在那已苦等了許久。
見到她的身影,黑霧沒再浪費一秒時間:“跟上?!?
“……哦?!?
兩個鬼魅身影一前一后到達了鬼界堡032小區,黑霧跟門口的官爺打了聲招呼,便順利進入小區。
“誒,怎么他這就放我們進去了?”
“昨晚預約好了?!比舨皇且驗檫@個預約,他何須等到現在才帶她過來。
“要怎么預約呀?打電話嗎?每個小區的電話都不一樣吧?”
黑霧懶得理她,只悶著頭帶她前進。
子石暗戳戳地想,黑霧這個人太悶了吧,難怪周先生說他,活了幾百年都沒有找過對象,就他這樣哪個女孩子會喜歡他嘛……
再說了,黑霧的修為再高深有什么用呢,現在還不是得靠她這位才成精十六年的石頭精!
她不知道的是,黑霧此刻全身心都在擔憂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根本沒心思搭理她。
片刻后,黑霧的身影在一戶人家前停下,他回過頭叮囑道:“不要多問,事成之后,轉輪卡馬上給你?!?
“知道啦知道啦。”黑霧昨晚就發了幾百條信息囑咐她,她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不就是,什么都別問,什么都別說,老老實實辦了事就走嘛。
黑霧這才滿意地點頭,抬起手按下門鈴。
很快,大門便被打開了。一位無精打采的女鬼招呼他們:“進來吧?!?
子石的眼珠滴溜溜地打量房子內部結構,她這邊看看,那邊瞧瞧,而后,緩緩地向廚房走去。
女鬼名叫陸春和,子石打量房子的同時,她也在打量著子石。昨天收到了黑霧的消息,她當時的第一反應便是懷疑。
可是,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不愿錯過。
若這個石頭精真能做到傳說般的事,不說只要一張轉輪卡,陸春和甚至愿意將全部身家全部贈予她。
黑霧大概猜出她的想法,也沒再解釋,只堅定地說:“她可以的?!?
陸春和苦笑地點點頭。但愿吧。
“這里!在這里!”
聽到子石的叫喚,黑霧與陸春和一同飄進廚房。只見子石閉著雙眼,雙手輕輕地拂過廚臺,輕聲復述:
“他說,想給你做瓢兒鴿蛋……”
陸春和聞言詫異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淚不禁在眼眶里打轉。在這一刻她才終于相信,黑霧沒有騙她!她是在廚房看到了父親消亡前的遺物,而瓢兒鴿蛋,是她生前最喜歡吃的一款NJ市肆菜。
縱然她心急如梵,但也不敢出聲驚擾子石。她緊盯著子石臉上的表情,見子石從平靜直到微微蹙眉,再然后,無奈地長嘆了口氣,緩緩睜開了雙眼。
子石渾然不覺,此刻她望著陸春和的眼神,充滿了理解。原來如此,難怪,她會如此憔悴、悲傷。
先前她只聽黑霧說,陸春和與父親吵了一架便憤然離去,回到家才發現,父親已經消亡了,陸春和對此耿耿于懷,希望通過她見到父親消亡前的最后一幕。現在她才明白,或許最讓她惦記的,是那句還未寫完的遺言吧。
陸春和再也按捺不住,迫切地問:“怎么樣?他有說什么嗎?”
子石沉吟片刻,問道:“你想看嗎?”或許,再多的語言描述,都不如由她親眼見證。
“我當然想!……我可以嗎?”
子石點點頭,而后席地而坐,重新閉上雙眼,雙手在胸前不斷運轉施法。她要將她所看到的畫面,全部呈現在他們眼前。
隨之子石的雙手合攏,一位中年男人便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前。他便是陸春和的父親,陸成章。
奇怪的是,陸成章明明一副正值中年的模樣,面上卻有著掩不住的老態與疲憊。只見他如老人家般微微躬著身子,緩慢地飄向廚臺。
他的動作有點遲鈍,顫抖著雙手從柜子里挑揀鴿子蛋,一個一個地輕拂表面,再一個一個地輕輕放在桌面上。一共放了六個。
而后,他再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罐子,從里頭倒出一些蝦仁,放在桌面上備用。
他轉身準備調料,可將調料調制一半,好似突然想起,顫顫巍巍地將調料盒放回原位,回身點燃地府專用火爐,再舀上一勺水倒入鍋里,將鴿子蛋一個一個地放進去。他的嘴里小聲念叨著:“吃了瓢兒鴿蛋,她應該就消氣了吧?!?
“唉,女大不中留啊……”陸成章的語氣雖然充滿嫌棄,但臉上談起女兒的寵溺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陸春和聽到這眼淚再也憋不住,但因害怕錯過一時細節,她緊緊捂著嘴不敢讓自己哭出聲。
陸成章放完鴿子蛋后,轉過身想繼續調制調料,可是——他的雙腳驟然發軟,再也站不住瞬間癱倒在地上。再抬起頭時,面上滿是驚恐:“怎么可以是現在!”
他低呼了一聲,雙手撐在地上想強迫自己站起身,幾番折騰后,他的臉色變得灰白,直到,耗盡了體力的雙手無力地垂在了地上。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大勢已去。
他絕望地閉起了雙眼,面上滿是悲哀,腦海中是走馬觀花的一生。當回憶起近來屢屢被自己蠻橫否決的女兒,她倔強小臉上的生氣與無奈,悔恨的兩行清淚從他眼尾緩緩滑落……
不,他決不能就這么離去。
這么想著,陸成章重新睜開眼,顫抖著雙手從衣袋里摸索出一支筆與一個小本子,將本子翻頁放到地上,艱難地拔掉筆蓋,顫顫巍巍地在小本子上寫字,氣若游絲地道:“我不該……不該……阻止你……啊……”
看到這一幕的陸春和再也忍不住,她大哭著撲向陸成章,卻,只撲了場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子逐漸變得透明,直至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泣不成聲地胡亂抹去。只見地板上留下的,僅是他著身的衣物,以及,那句還未寫完的遺言。
這一幕,與她記憶中的不堪回憶完美重合。
她從口袋里掏出珍藏許久的小本子,翻到與地上的小本子一致的那一頁。
最終他留下的,不過僅僅一個“又”。
這一刻,陸春和終于理解父親還未寫完的遺言,她頹廢地跪倒在地,無助地嚎啕大哭:“對不起,對不起,是對不起啊……”
?
子石的任務已經完成,她屈起雙腿,腦袋無力地垂在上面,心里也是不好受。
黑霧亦是如此。
她接收到黑霧的眼神示意后,起身跟他出了陸春和家。子石不放心地看了眼屋里:“她一定很難過吧……”
“什么都不要說,什么都不要問。”黑霧從口袋里掏出轉輪卡,遞給她,“你可以走了?!?
“啊……”子石不好意思地擺手拒絕,“我之前不知道是這個情況,現在怎么好意思拿呢,就感覺是趁火打劫一樣……”
鬼魂,也有壽命,也會消亡,只有得天獨厚的石頭精,可以重現臨消亡前的一幕。她不該利用自己獨有的能力,從他人那剝奪利益。
“這卡,本來是給春和的。若她知道我背信棄義,估計會跟我絕交。”言下之意,便是你別墨跡了趕緊收下走人。
可子石卻聽不懂他的意思,她更是堅決地搖頭:“那我更不能拿了,她都那么難過了我怎么還可以拿她的東西!”
“……”黑霧頭疼地揉了揉腦袋,“不用太有負擔,若沒有你,春和或許永遠都無法釋懷。這是你應得的。何況,我們都只是想幫朋友,僅此而已?!?
糾結片刻,子石還是接了過來:“那……我替阿楚謝謝你們?!?
黑霧無所謂地點頭,便轉身回屋,不料突然聽到身后的子石叫他:
“黑霧?!?
他動作一頓,回過頭看她。
“或許,叔叔去了一個我們無法抵達的地方,就如同人間與陰間一樣。嗯……你別一直不出聲,隨便跟她說點什么也好,比如轉移她的注意力啊,安慰她啊……就……別讓她太難過了?!?
“嗯……不過你得識相點,若她面上有點不耐煩,你可得及時收口啊,別等下被她轟出來了。”
黑霧無言輕笑。他對著一臉關切的子石,真誠地道了句:“謝謝?!?
子石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
陸春和因精力透支癱倒在地,由黑霧將她抱回了房間。他溫柔地將她放在床上,見她面上的疲憊心生不忍,卻,愛莫能助。
想起子石臨走前的話,黑霧在心里醞釀與糾結,可關心的話還未說出口,就感覺到陸春和輕輕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他抬起頭,對上她濕潤的雙眸。
陸春和的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謝謝?!?
黑霧輕輕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將自己醞釀許久的話全部憋了回去,只干巴巴地回道:“應該的。”
陸春和沒再說話。先前她以為,父親帶著對她的厭恨離開,她厭惡自己,如贖罪般自甘墮落,終日以淚洗面,而現在她總算釋懷。她深知自己若再如此沉浸以往,只會更加對不起父親消亡前的牽掛。
他沒有生氣,他只是擔心自己過得不好。
也該打起精神來了……
見陸春和終于平穩地睡去,黑霧才總算是松了口氣。他伸手將她手上緊握的小本子輕輕拿開,放在床頭柜上。
這個“又”,他已看過太多太多遍了。
縱然他有能力解開她的心結,卻苦于不能表明身份,只能在每次聽到她痛楚地向他懺悔時,真相不知如何說出口,所有安慰的話都略顯蒼白,他只能試圖以其它方式彌補她,卻都只是徒勞。
她想要的,不過是知道父親是否抱著對她的怨恨,哀怨地離開。
她以為,陸成章想說的是“又跟我吵架”,“又惹我生氣”,“又舊事重提”……卻從來不敢想,臨消亡前的父親,才幡然悔悟,自己不該切斷女兒的翅膀,固執地將她禁錮在自己的天地。
他想說的,只有一句“對不起”。
?
陸春和與陸成章是一對民國時期父女,她的母親在她牙牙學語時便過世了,因而沒什么感情基礎。
雖然他們兩之前各自有過幾世經歷,但因擁有共同的日軍侵華與非人折磨經歷,彼此惺惺相惜,回到陰間仍然愿意做家人。而印在血骨里的傷痛使他們共同決定不再投胎做人,只求平穩地生存。
可隨著時光的流逝,十年如一日的單調府生活逐漸讓陸春和感到厭倦,她試圖說服陸成章,寬慰他現在的時局不同了,無論再一世會經歷什么,只要回到陰間他們永遠是一家人。
但她的勸說遭到了心有余悸的陸成章強烈反對,他說人間的戰爭現在還不少嗎?不還是有許多國家的人民處在水深火熱中嗎?并聲稱若她執意投胎,他也不會攔著,頂多,就當兩人從未認識過!
而他未說出口的是,他厭惡自己當時無法保護她,更害怕得再一次眼睜睜看著她受辱,卻無能為力。
父女兩因此生了隔閡。陸春和不愿就此跟陸成章決裂,多次試圖說服他,可每次換來的,是他的不理解,與無休止的爭吵。
可他越是反對,她便越是要跟他唱反調。
而在陸成章消亡的那一天,兩人才就這個問題又大吵了一架。明明,她知道他的身體不如以往、逐漸衰弱,明明,看到了他因站不穩而跌落到沙發上,卻仍然假裝沒看見,只扔下一句狠話便便摔門離去。
她說,她再也不想見到他。
卻沒想到,一語成讖。
待她時隔兩日后氣消了回到家,才知道他永遠離開了她,留下的,僅是散落一地的遺物,與積累多年的積分。
當沒人再阻止她投胎了又如何,她卻沒有了念想。她甚至不明白,當初她為何每次都要用一把尖銳的“刀”,狠狠地插向真心關心自己的人。
她明明知道他的擔憂啊。
后悔?肯定后悔。
自責?當然自責。
難受?非常難受。
可,又有什么意義?
失去的無法挽留,離開的已然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