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柔借用洗手間，把楊逸和宋紅旗留在了餐廳里。

“唉，你爸不做廚師可惜了。當年，我們一起在油田賓館上班，我總覺得你爸的廚藝要比我好。”

宋紅旗突然就嘆了口氣。

楊逸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油田賓館什么的，都是父輩的事情。楊振華下崗的時候，楊逸還在家被宋雨柔揍得嗷嗷叫。

那時，不記事，年幼無知。

“叔叔下崗比你爸早，沒工作、沒錢，但是男人得養家糊口啊！”

“那時候，叔叔整天又頹廢又著，煙一根接一根地抽，頭發一把一把地掉。”

楊逸忘了在哪看的，人一旦上了年紀，就喜歡回憶過去。

人的老去總在不知不覺之間。身體未老，心態卻在生活的浮浮沉沉中，感受到光陰的急迫。

楊逸選擇做宋紅旗的傾聽者。

“叔的工齡太短了，買斷的錢拿得少。當時你爸看叔家困難，直接包了我們的一日三餐。”

“現在想想，那會兒真是傻。頹廢和發愁，一點用都沒有。再愁，第二天一睜眼，還是得面對生活。”

“人還是得吃飯，還是得賺錢。你阿姨就勸我，去把自己最喜歡、最擅長的事情當成職業。”

“我還記得那天，你爸炒了麻婆豆腐和魚香肉絲。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兩道菜的味道。”

宋紅旗沒有看楊逸。他不好意思看楊逸，而是望著酒柜，目光悠遠深邃，如穿透了二十年的光陰。

“吃完了你爸的這頓飯，我當時就拿定主意，我要開一家飯店！一為我家人的生存，二為我手藝的生存。”

“川廚世家，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要是在我這一輩丟了，我是罪人。”

回憶起那個的年代，宋紅旗百感交集。

“沒本錢什么都難做。叔不想離開芙蓉城，但是這里的川菜競爭太大，店面的租金，叔也掏不起。”

“叔在長安市有間舊平房，只能去那里開家餐館。但是當時開店，差兩萬五千塊錢。”

“你爸那時候還沒下崗，可是也沒存多少錢。他卻一股腦給我拿了兩萬多，幾乎把家底掏空了，資助我去開店。”

“你爸拿錢給我的時候說，‘人只要還在拼著，就有希望。咱代表不了川菜，在外頭，卻不能給川菜丟了面子’。”

“我一直記著這句話，去了長安市，掛起了‘宋家菜’的招牌。”

“幸好啊，幸好，我年紀輕輕的就下崗了，有機會去發展。要是人到中年再下崗，不敢想……”

宋紅旗中午沒喝酒，但是楊逸感覺到，他有些話，在胸中積郁了很久，一直想對楊逸說。

“世事無常。”

“單位的下崗名單里沒有你爸，卻為了給關系戶騰位置，還是把他給裁掉了。”

“那時候，宋家菜已經稍微有點起色，我請你爸來跟我搭伙，當廚子、當老板，哪怕把店名改成楊家菜都行，被你爸拒絕了。”

“你爸跟我不一樣，他一腔熱血。那時候，創業的風刮到芙蓉城，他也去做生意，還真搗鼓出了點名堂。”

“你家這套大房子，就是那時開始攢的錢。可……世事無常。”

“商機難抓，生意難做。咱小老百姓去做生意，虧上兩次，就扛不住了。”

“你爸收手得也早。我給他說，開飯店也是做生意，再喊你爸來我這兒，你爸還是拒絕。”

宋紅旗的右手食指，開始輕輕敲擊餐桌。

“那時候，不光是我，大大小小不下十幾家川菜館，都盯著你爸，想拉他入伙。”

“你爸沒去。”

“后來，你爸去了個單位上班。他不當大廚可惜了，宋家菜的主廚沒幾個比他強的，也許我也沒他強。幸好，他的廚藝沒丟。”

楊逸很想問一句，為什么。

在楊逸的印象里，楊振華極愛下廚，為什么不做廚師？

楊逸沒有問，宋紅旗卻立刻給出了答案。

“你爸一直想做生意，他覺得他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但家人要吃飯，他擔不起賠錢的風險。”

“你爸最不能忍的，就是你和你媽受苦。他一直有做生意的想法，卻再也沒行動過。”

“創業的風吹來了錢，也把人心吹得浮躁。那真是個迷茫的年代。”

宋紅旗感慨。

“我們那個年代的故事，很快會被遺忘。普通人的生活，歷史書上不會寫一筆。”

“宋叔，現在越來越好了。”

楊逸不想看見宋紅旗消沉的樣子。

“咱們國家去年GDP增長6.6%……”

宋紅旗點點頭：“對啊！越來越好了，越來越幸福了，家家戶戶都住大房子、都買車了。”

“宋家菜的營業額，也逐年往上漲。”

“可是……”

宋紅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川菜，在墮落。”

“川菜館是最容易賺錢的菜館，全國各地到處都是。但川菜的標簽卻變成了‘麻辣’、‘重口味’。”

“甚至有無良商家，為了節約成本，用工業辣椒提味。”

“正宗的川菜‘一菜一格，百菜百味’，很多人連聽都沒聽說過。外地的食客很少來巴蜀體驗真正的川菜。”

“很多外地的川菜館，做著難吃的川菜、賺著川菜的錢、砸著川菜的招牌。”

“開著川菜館的老板，連七味八滋都不知道。甜、酸、麻、辣、苦、香、咸，干燒、酸、辣、魚香、干煸、怪味、椒麻、紅油。他們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多放味精、多放辣椒。”

“到現在，竟然還有反正都是辣、吃火鍋不如吃川菜的說法，在外省冒了頭。”

宋紅旗很失落。

“我想改變，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別看宋家菜二十多家分店，可要想讓川菜重回百菜百味的年代，體量太小。”

“但我不會放棄。也不知有生之年，我能不能看見正宗的、百菜百味的川菜，代替靠味精和辣椒堆出來的川菜，遍我華夏大地。”

宋紅旗道。

“叮，已解鎖‘史詩級任務’模塊。”

“叮，已獲得史詩級任務，宋紅旗的愿望。”

“宋紅旗的愿望：讓全華夏的川菜重回百菜百味的時代。”

楊逸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

“幫我勸勸你爸吧。做生意是一輩子，川菜也是一輩子。宋家菜能有今天，是靠著當年你爸指點我，吸收了你家菜譜的精華。”

宋紅旗的話戛然而止。他看見楊振華摘了耳機，朝餐廳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