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不知道多少個小時的顛簸，李大普那輛隨時可能散架的吉普終于在一陣劇烈的咳嗽后，停在了一個看起來與世隔絕的村寨入口。泥土路，木結構房屋，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草木氣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帶著腥甜的野性氣息。我推開車門，雙腳踩在松軟的泥地上，右下腹的鈍痛感立刻抗議起來，像是有個小錘子在里面不規律地敲打。

“盤虺寨！我們到了！”李大普頂著他那可笑的假發辮子帽子，像個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一樣跳下車，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感受到了嗎？布布！原始的呼喚！生命力的脈動！還有……嗯，好像還有點牛糞味兒，很生態！”

我揉著肚子，環顧四周。寨子很安靜，幾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幾只土狗懶洋洋地趴在屋檐下，偶爾抬起眼皮瞥我們一眼，又漠然地垂下。房屋的木門和窗欞上，大多雕刻著蛇形的圖案，古樸而詭異。與外面世界的喧囂相比，這里安靜得讓人心慌。

李大普已經自顧自地進入了他的“學者”角色，從那個破爛的登山包里掏出牛皮鼓，“咚咚”敲了兩下，對著空無一人的巷子喊道：“老鄉們好！我們是來進行民俗文化考察的學者！請問哪位了解‘蛇語’傳承啊？有酬謝！”

回應他的只有幾聲狗吠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我扶著車門，低聲提醒：“李隊，你這樣會把人都嚇跑的，說不定還會把蛇招來。”

“怕什么！”李大普毫不在意，“咱們就是來找蛇的！跟蛇打交道，就得拿出咱們的誠意！說不定我這鼓聲能引起它們的共鳴呢！”他說著，又開始有節奏地敲打起來，嘴里還哼起了不知從哪本《西南地區民俗歌謠大全》上看來的、調子怪異的歌謠。

我無奈地扶額，開始后悔沒在半路把他敲暈，自己來開車。就在這時，我眼角的余光瞥見一條翠綠的小蛇從旁邊的草叢里探出頭，冰冷的豎瞳盯著李大普那上下翻飛的鼓槌，似乎真的被吸引了。緊接著，更多的蛇開始出現，從石縫里、屋檐下、樹枝上，悄無聲息地游弋出來，顏色各異，大小不一，但都朝著我們這邊聚集。它們并不攻擊，只是靜靜地盤踞在四周，吐著信子，像是在圍觀什么新奇事物。

李大普敲得更起勁了：“看見沒！布布！音樂無國界，也無物種界！它們喜歡我的節奏！”

我卻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這么多蛇聚集在一起，太反常了。而且它們的眼神……不是普通野生動物的警惕或好奇，而是一種近乎……審視的平靜。

“李隊，停下吧。”我拉了拉他的袖子，“情況不對。”

李大普這才注意到周圍幾乎形成了一個蛇圈，鼓聲戛然而止。他咽了口唾沫，強裝鎮定：“呃……看來這里的蛇……挺熱情好客的。”

就在這詭異的寂靜中，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外鄉人，你們吵醒了它們。”

我們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深色土布衣服、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拄著一根光滑的木杖，不知何時出現在巷口。她看起來非常瘦小，但眼神卻異常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那些圍聚的蛇在她出現后，像是得到了指令，紛紛退去，重新隱沒在各處。

老奶奶慢慢走近，目光在我們兩人身上掃過，尤其在我懷里那個粉色的兔子零錢包上停頓了一下，眼神里似乎閃過一絲了然。

李大普立刻換上一副“學者”的恭敬表情，上前一步：“老阿媽您好！我們是來考察本地民俗文化的，對貴寨的蛇圖騰崇拜非常感興趣，特別是那個‘聽蛇之歌，可通萬物’的傳說，想向您請教請教。”

老奶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頭看了看天色，又低頭看了看地上殘留的蛇行痕跡，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蛇有蛇的歌，人有人的路。它們的歌，不是唱給人聽的。”

“那……是唱給誰聽的呢？”李大普追問，眼睛里閃著好奇的光。

老奶奶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不是：“誰能聽懂，就唱給誰聽。”她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小女娃，你臉色不好，像是身上有舊傷。我們寨子后面的山里，有種草藥，對活血化瘀、止痛生肌有好處，你們要是‘考察’累了，可以去采一些。”

我心里一驚。她怎么知道我有舊傷？是看出來的，還是……猜到的？我下意識地捂住腹部，點了點頭：“謝謝您，老阿媽。”

李大普還想再問關于“蛇語者”的事情，老奶奶卻擺了擺手：“天快黑了，外鄉人早點找地方歇腳吧。山里的夜路，不好走，蛇也多。”說完，她不再理會我們，拄著木杖，慢悠悠地轉身，朝著寨子深處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李大普看著老奶奶的背影，摸著下巴：“這老太太……有點東西啊！說話云里霧里的，高手風范！她剛才是不是暗示我們去山里找線索？”

我看著老奶奶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她剛才提到的后山，心里疑慮重重。她對我們的來意似乎有所察覺，卻又不動聲色地指了條路。是善意提醒，還是……別的什么？寨子周圍那些異常活躍的蛇，還有她口中那“不是唱給人聽”的蛇歌，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不管她是不是暗示，”我定了定神，壓下腹部的不適感，“我們總得找個地方落腳，順便打聽一下情況。還有，我們得盡快弄清楚，‘祖馬龍’蛇和這里到底有什么關系。”我拍了拍懷里的兔子零錢包，那個冰冷的存儲器提醒著我，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李大普收起了嬉皮笑臉，難得正經起來：“沒錯。先找個地方住下，明天就進山看看。我總覺得，那老太太說的草藥，可能不是普通的草藥。”他望向后山的方向，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說不定，我們要找的‘祖宗蛇’，或者跟它有關的東西，就在那山里。”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盤虺寨顯得更加神秘幽靜。我和李大普找了個看起來還算干凈的鄉村旅館住下。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聽著窗外不知名的蟲鳴，還有隱約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嘶嘶聲，我翻來覆去，難以入眠。那個老奶奶的話，那些蛇異常的舉動，還有她看我時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都讓我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