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回到村里，天還未黑。

兩人跨進屋里，成延年勞累了一天，中午又沒吃飽，早已精疲力盡。

魚還沒撈著，今晚鐵定還得挨餓，一想起這些，他就無精打采。

“哥，你回來啦。”王秋菊從里面走了出來，看見成延年，臉上透出一股興奮。

那鐵牛見成延年比他吃香，有點不樂意了：“俺說妹子，你看看鐵牛哥哥長得壯不，俺當年一個人打對面二十個，也就隨便搞搞啦。”

成延年不服氣道：“去年韃子應該來過吧，你有沒有出去打他二十個？”

鐵牛道：“能這么比么，俺是說打你這樣的二十個隨便搞搞，韃子能一樣？個個跟野獸一樣的，俺是全村的希望，還要保護全村人。”

“所以，你就駕船躲海上去了？”

鐵牛那黑黑的臉上仍是老神在在，毫無半點羞意：“韃子要是來跟俺單挑，看不把他打出屎來。”

“那以后，我要是去打韃子了，你敢跟我去么？”

鐵牛笑得呲牙咧嘴：“你要敢去邊上站一站，不要你動手，俺給你打頭陣。”

兩人正說著興起，卻不知那老漢從后院走了進來，對鐵牛劈臉罵道：“整天惹是生非，不知天高地厚。那韃子是人么！去年，梅家那小傻子，領著二十來個破落軍戶出去找死，被三五個韃子砍個干凈，就他自己跑了回來！”

那老漢又瞪了眼成延年，終是忍住了沒有繼續發飆，他轉過臉來，看向鐵牛，又埋怨道：“你這不成器的娃子，怎地不像你哥哥呢。你哥老實本分，從不與人爭吵拌嘴，白天地里刨食，晚上河里撈魚，鄉親們哪個不道他一聲好孩子。可惜了哥，年紀輕輕死得早。”

那老漢說完，頗有些惆悵，找張板凳坐下，低頭不在言語。

成延年對老漢的話挺不在意的，都像他這樣，明哲保身，咱漢人估計早被人滅了。

許多時候，你躲不掉你的命運，你若不反抗，那就永遠被壓迫。

那鐵牛倒是一副無所謂模樣，顯然沒把他爹的話聽進心里。

又過了一會，老婆子把今晚的飯菜帶了過來，秋菊招呼好凳子。眾人圍著桌子坐定。

只見那碗里的魚兒是更小了，那張大餅攆得也更薄了。

老婦人尷尬說道：“小后生，這才二月，正青黃不接，那地里的麥子還得等幾個月才長熟。”

老漢接道：“便是到了五六月，這麥子也難收多少，去年韃子來了流民來，連地里的種子都被流民挖去不少，這天津衛吶，早被糟蹋的沒個樣子。”

氣氛不算融洽，成延年兩口吃完，自顧自坐門口外面去了。

無聊的時候他喜歡坐在門口數星星，因這星星永遠也數不完，便可以一直數下去。

“哥，你在干嘛呢？”不知什么時候，秋菊也過了來，就站他旁邊。

“哥在數星星。”

女孩忍不住輕輕一笑“不應該是我才會來數星星玩嗎？你是個大人誒。”

“哥數的不是星星，哥數的是寂寞。”成延年語氣寂寥，來到這世上，無法跟任何人進行思想上的交流。

“那我幫你一起數好了。”

成延年看著靜靜站在自己眼前的女孩，恬然安靜，靜如處子。他心里低估著：怎地她也用我這個字來自稱了，她一個北方妹子不是說俺的嗎，難道是受我的影響？

“你會數數嗎？你能數到多少呢？”

“我可以數到很多很多，不就是：個，十，百，千，萬。一步步來的么。”

“你念過書？”成延年忽然來了興致，這年代女孩兒念書的極少。

“是啊，我爹老早就送我上私塾了。不過呀，我一點都不喜歡那些四書五經，我喜歡看《英烈傳》”

她露出回憶的神情：“我那天呀，正躲在小山上看我的《英烈傳》，突然來了好多好多人，是好多好多的人，他們一個個穿得破破爛爛的，然后像是發了癲一樣往我們村子里跑來。然后，然后……”說到這里，秋菊早已露出恐懼的表情，她弱小的肩膀止不住的抖動。

不需要她說完，成延年也能明白發生了什么，發生這種事情的次數在崇禎朝無法統計。

成延年向來不喜歡沉浸在悲痛的世界里，難過的事情，他也不想去想，他是個報喜不報憂的家伙。他連忙岔開話題：

“你看的那《英烈傳》，講的都是些啥，好不好看啊？”

“我看過好幾遍呢，都停不下來。”

成延年逗她道：“那結局好不好啊，是不是你要的結果啊？”

秋菊說道：“不是我要的結果呢。”

她看向成延年，狡黠一笑：“因為我比較喜歡悲劇。”

成延年不由的一樂，這小妮子有點內涵，有意思哈。

“哥也知道悲劇更能打動人心，可是讓人心里難受啊。”

“可我就是喜歡那種忘不掉的感覺。”

成延年又問道：“那我這樣嘻嘻哈哈的，你肯定不會喜歡我了。”

王秋菊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她終究是個十二三歲的姑娘。聽不得帶半點曖昧的話兒。

她轉移話題：“你是一個大人誒，為什么我老是覺得你有時就像個孩子。”

趁熱打鐵，這時候馬虎不得，成延年知道，表白的時候一定得十分認真，要不會前功盡棄。

他醞釀了下情緒，然后深情的望著女孩，用他覺得他自己都能被打動的語氣說道：“男人在自己喜歡的女孩面前，都會表現得像個孩子。”

王秋菊可從未經歷過這種陣仗，事實上，明朝雖然開放，那也遠不能跟后世相比，遇上這種事情，估計得遠遠躲開了。

只是，王秋菊并沒有走，她只是結巴的說道：“你～～你也是小孩子，那我們一起數小星星玩吧。”

正等著看戲，看小女孩害羞跑掉的成延年差點雷到，這小妮子心理素質可以啊。

（算了，不撩這妹子了，妹子還太小，屬于未成年，現在風氣管的嚴，我怕起，點鎖我的文。）

夜深，成延年跟鐵牛睡一塊，他雖然累極，可仍是睡不太著，一會兒想著明天的魚，不知道這古代的魚愛不愛鉆洞，一會兒又想著這亂世里，太不安全，萬一早上醒來就被流民淹沒。

迷迷糊糊間，那鐵牛又放幾個響屁。

他自己也覺得似乎有點歇斯底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