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代哈密吐魯番資料匯編
- 陳高華
- 4470字
- 2020-08-19 14:31:44
前 言
資料工作是研究工作的基礎。對于我國民族史的研究工作來說,發掘整理有關的文獻資料,更是重要。我們編輯這本資料,目的就是希望有助于新疆歷史研究的開展。
百余年來,國內外的學者對新疆的歷史資料,做了大量的搜集整理工作,取得了不少的成績。但總的來說,明代是個薄弱的環節,這一時期的歷史資料沒有得到認真的發掘和清理,研究工作的成績相對來說也要少些。迄今為止,關于明代新疆歷史的許多問題,我們還不是很清楚。因此,搜集整理明代新疆的歷史資料,是很有必要的一項工作。這一時期的歷史資料,有漢文的,也有其他文字的。我們現在所做的工作,是從明代漢文的各種文獻中輯錄有關哈密和土魯番的資料。明代的漢文文獻,真可以說是浩如煙海,我們所接觸到的,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盡管如此,已經發現了不少有價值的東西,下面試舉一些例子。
(一)土魯番內部的狀況
明代中葉,土魯番勢力強盛,曾一度對明朝發動過戰爭。但在有關的歷史著作中,都沒有對它的內部狀況做過說明,因而也難以就明朝與土魯番的關系做出比較合理的解釋。這與資料的欠缺是有關系的。其實,這方面的資料還是有的。例如,在桂萼的《進哈密事宜疏》和李承勛的《論土魯番入貢事》(均見本書第三部分)以及其他一些文獻中,都有不少的記載。土魯番政權“東西可二三百里,南北七八十里”(一說“南北相去約有百里”),“大小城堡共有十五六座”,“人以種植田獵業”,“秋冬居城郭,春夏隨水草孳牧”,“其部下男女約有一萬余人,除老弱,其余可以上馬挽弓者止六七千人”(一說“通國一起[能戰者]可五六千人”) 1。需要說明的是,這是明代中后期速檀滿速兒當權時的情況。在此以前,在速檀阿力時,“所部精兵不過三百,馬步兵不滿二千” 2。到速檀阿黑麻時,還沒有多大發展,“戈甲不滿三百,兵馬不滿三千” 3。到了速檀滿速兒時,如上所說,兵力增加了一倍,再加上威脅其他部落,“勢驅沙、瓜,姻連瓦剌,借名諸番”,號稱“擁眾二萬” 4。因此,我們看到,在阿力、阿黑麻時,土魯番只能搶奪哈密,而到了滿速兒時,就敢公開向明朝武裝挑釁,要“插旗甘州城門上” 5了。明代有的記載說土魯番“控弦可五萬騎” 6,則是靠不住的。速檀滿速兒時,土魯番送交明朝的書信中也只是說“會眾番王備下人馬五萬又有五千至此” 7,“眾番王”指南疆其他封建割據政權。聯合起來自吹自夸也不過這點人馬,那么土魯番本身的兵力自然還不及此數。至于有的研究著作說速檀阿力時即有“軍隊五萬人” 8,那就更成問題了。
土魯番軍隊數量已如上述。值得注意的是,軍隊不是常備的,而是臨時抽充的,“差頭目數人,分投于各族抽取”。出戰以前召開軍事會議,“眾論紛紛,取其長者用之”。這些地方都和北方游牧民族差不多,交戰時,“有金鼓旗幟,行列部伍,其陣森嚴整齊”, “每戰雖敗不退,最能持久”。 9
有的研究著作推測15世紀下半期后,土魯番居民“當有隨著[王室]改信伊斯蘭教的可能” 10,態度是審慎的?,F在,根據桂萼所述,土魯番居民“凡女子十一二歲者,皆從滿剌讀書寫夷字,只禮拜天地,不信佛教”。爭斗及犯奸等民事糾紛,“告滿剌處責治”。滿剌是伊斯蘭教僧侶。從這些敘述可知,至遲在16世紀上半期,土魯番居民均已信奉伊斯蘭教。
(二)土魯番速檀世系
土魯番地方政權的首領稱為速檀,漢文譯為王子。對于速檀滿速兒以后的世系,有的研究著作列如下表 11:
吐魯番速檀世系表(速檀滿速兒以后)

這份世系表是以《明史·土魯番傳》為根據的,其實有不少問題。速檀沙是嘉靖四十四年(1565)與瓦剌作戰時“中流矢死”的,“擁眾嗣立” 的是他的堂弟馬速。12隆慶四年(1570),速檀馬黑麻“因舊土魯番馬速[與]已故沙王子是遠房伯叔,不該做王子。伊兄弟系親支,該做土魯番[王子]。把馬速王父子俱綁在牙兒坎地方去了,親王子馬黑麻做了”。隆慶五年(1571),他派遣使臣向明朝進貢謝恩,也就是要明朝政府承認他的地位。 13速檀馬黑麻兄弟九人,速檀瑣非是長兄,馬黑麻是三弟,隨同馬黑麻進貢的有瑣非等兄弟四人,“兄弟五人,各據一方,自立為王”。所謂“馬黑麻弟瑣非等三人亦各稱速檀” 14是不準確的。沒有多久,“土魯番守城頭目們,因馬黑麻為王不仁,眾人商量著要害他”,馬黑麻懼怕逃走,這些頭目們就從撒馬兒罕把速檀馬速的弟弟馬黑麻阿力卜把都兒“取著來立王”。這大概是萬歷二年(1574)的事。萬歷三年(1575),這位新速檀又遣使進貢謝恩 。15在馬黑麻阿力卜把都兒之后,相繼嗣位的土魯番速檀還有阿卜納西兒呵黑麻(萬歷七年進貢)、馬黑麻虎答遍迭(萬歷十一年進貢)、哈喇哈失(萬歷二十年進貢)、阿黑麻、虎答遍迭(萬歷二十二年進貢)、阿都剌因(天啟元年進貢)等。 16
從上所述,可以看出,上引速檀世系表是有重大缺陷的,它既忽略了速檀沙與速檀馬黑麻之間的速檀馬速,又武斷地斷言馬黑麻“以后世系不明”?,F在根據有關的奏疏,與《明實錄》相參證,可以對明代后期土魯番速檀世系有更多了解。
弄清楚土魯番速檀的世系,可以增加對土魯番內部政治狀況的認識,而土魯番統治家族的動亂與否,直接影響到這個地方政權與明朝之間的關系。不僅如此,從馬速—馬黑麻—馬黑麻阿力卜把都兒的更迭,可以看出土魯番與南疆其他地區(如牙兒坎)以及中亞撒馬兒罕是有密切關系的,這些地區的統治者很可能都有血緣聯系。
(三)哈密、土魯番與中原地區的經濟聯系
明代,哈密、土魯番與中原地區的經濟聯系是很密切的。當時彼此之間的經濟聯系主要采取朝貢的形式。哈密和土魯番不時派遣龐大的使節團向明朝進貢物品,人數常達幾百人之多。朝貢的經濟目的有二:一是向明朝政府進貢的物品都有一定的價格,可以得到相應的“回賜”?!盎刭n”主要是絹匹、彩緞等物,有時也給銀、鈔。因此,“朝貢”實際上也帶有貿易的性質。此外,明朝政府還要給賞,哈密、土魯番的頭目還可以指名“乞討”,“其獲利數倍” 17。這些方面都已形成制度,在《大明會典》中有明確的規定。另一是利用“朝貢”的時機,攜帶各種土特產品到內地貿易,換取各種生活必需品。明朝政府“聽其量帶方物來京貿易” 18,允許貢使在進貢之后,于會同館開市五日,“許官民各色鋪行人等持貨入館,兩平交易” 19,“其獲賜而鬻之者” 20,亦聽其自便。有時還允許他們在河西臨洮府等地貿易。哈密、土魯番用來“進貢”和“開市”的物品有馬匹、玉石、回回青、刀銼、硇砂、獸皮等,他們購買的物品主要有紗羅綾緞、瓷器、茶葉、鐵器(鍋、犁鏵)、藥材等。
哈密、土魯番地區“服食器用,悉仰給于中國(指中原地區—編者)” 21?!熬勂?、鐵、茶”等物,都是“彼之難得,日用之不可缺者” 22。無論哈密或是土魯番,對于“通貢”都是十分重視的,不斷要求增加進貢次數和人數。而當土魯番占據哈密或進犯明朝時,明朝政府就用斷絕貢路作為手段,迫使土魯番就范。“彼絕貢路,彩緞不去,則彼無華衣;鐵鍋不去,則彼無美食;大黃不去,則人畜受暑熱之災;麝香不去,則床榻盤虺蛇之害。” 23明朝政府曾對土魯番頭目說,通貢“實爾國無窮之利,比之據守孤城,自阻道路,其得失無難辨者” 24。事實正是如此。土魯番與明朝之間曾多次發生矛盾沖突,但每次都很快便以土魯番“悔過”而得到解決,主要原因是它依賴“貢路”而生存。新疆其他地方割據政權的首領們稱“貢路”為“金路” 25,可見在他們心目中的價值。這就是說,土魯番、哈密等地,盡管地處西北邊疆,但它們在經濟上已與中原地區密不可分。
從上面簡單的敘述中可以看出,本書輯集的一些資料,有助于明代哈密和土魯番歷史的研究。對于某些具體史實的考訂,本書的某些資料也提供了新的線索。例如,一種比較流行的說法主張,中亞西部的蒙古人自稱為“察合臺人”,而把東部(今新疆境內)的蒙古人輕蔑地稱為“察臺”,即搶劫者之意。然而,我們在文獻中發現,情況并非如此。當時哈密人就稱土魯番人為察合臺,他們中有人在遭土魯番掠奪后說:“比先我們種著哈密地方過活,吃用都有,今被察合臺將地方奪了?!?26沙州一帶少數民族則稱“土魯番察臺人馬” 27。明朝官員也有“察臺” 28之稱??雌饋怼安旌吓_”和“察臺”并沒有多大差別,而當時中亞東部的蒙古人既稱“察合臺”,也稱“察臺”。哈密王室雖然也是元代蒙古貴族之后,但并非察合臺系,故他們不在“察合臺”之列。又如,原來土魯番、哈密通用回鶻文,現存《高昌館課》中收錄的土魯番、哈密文書都是用回鶻文寫的,當時簡稱“番文”、“番書”。至遲到16世紀,開始出現用阿拉伯文字書寫的文書,叫做“回回字文書” 29,或者稱為“高昌話回回字番文” 30,“高昌話”指回鶻語,“回回字”即阿拉伯字母。這時土魯番政權送交明朝政府的文書,既有“番書”,又有“回回字文書”,兩種文字并用。這和伊斯蘭教的傳播是有關系的。隨著伊斯蘭教日益深入,回鶻文逐漸沒落,最后為阿拉伯文字所代替。
為了便于讀者使用,我們將搜集到的資料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傳記”,將《明史》中的土魯番、哈密以及有關的幾個傳記輯錄在一起?!睹魇贰窋⑹潞喢鞫笠梢越o人們以比較完整的概念。當然其中也有錯誤,如以哈密、哈梅里為二地。第二部分“編年”,以《明實錄》有關記載為綱,將其他資料凡年代可考者均與《明實錄》記載一起,按年編排。第三部分“其他資料”,凡不便編年或正確年代難以確定者均編入這一部分。所有資料都加標點,明顯的錯訛加以校正。有些地方略加按語,予以說明。原書注文用圓括號( ),脫漏補入用方括號[ ]。《明實錄》的有關資料,年月日與正文之間常有刪節,為避免出現過多的刪節號,也用方括號來表示。本書輯錄的史料,有個別字句,原書模糊不清,難以辨認,則以虛缺號□標明。
需要說明的是,本書輯集的資料均出自封建官僚或地主文人之手,他們一般都懷有偏見,對兄弟民族常有污蔑之詞。為了保持資料原文的完整起見,我們原則上不加刪節。還應該提到的是,不少資料中常有“中國”一詞出現,但當時的“中國”概念與今天我們所說的“中國”概念是完全不同的,在很長的歷史時期內,“中國”就是指中原地區而言。管轄中原地區的封建王朝,就可以自稱“中國”。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在南方活動時,就曾稱當時元朝控制的北方為“中國”,建議四川明玉珍與他聯合起來,“與中國抗衡” 31??梢?,他就是把中原看成“中國”的。后來明朝統一北方,控制中原,當然也就以“中國”自稱了。本書中許多資料都是在這個意義上使用“中國”這個名稱的。這和我們今天所說的中國—統一多民族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完全是兩回事。
本書在編輯時,對于那些內容大致雷同的資料,盡量舍去不錄,例如,明人編著的《皇明四夷考》(鄭曉)、《四夷考》(葉向高)、《鴻猷錄》(高岱)等,本書都沒有選錄?!度吢杂洝匪浐汀睹鲗嶄洝坊旧弦粯?,我們只選了一條資料,可以證明哈梅里即哈密?!痘拭鹘浭牢木帯芬粫?,歷來評價極高,實際上此書編者對選輯的文章往往任意刪削,不做交代,而且錯訛甚多。因此,我們盡可能從原來的文集、奏疏中征引。只有在找不到原書的情況下,才用此書。我們雖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做了一點搜集和整理的工作,但限于學識和時間,一定還會有許多問題。資料掛一漏萬,在所難免。整理加工肯定也會有不妥之處,敬請讀者予以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