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海棠玉碎,不似當年景(一)
- 卿心賦
- 臘冬十二
- 2088字
- 2019-04-01 12:00:00
三月十七,了然師太大殮。
這幾日事事瑣碎,我忙得頭昏腦漲,終于回到王府,我揉著額角下車,卻眼前一昏,栽下車。
當我如還魂一般醒過來時,只覺得一陣恍惚,不知人在何處。
我脖子酸痛,微微挪了挪,挑個舒服的地方繼續躺著,轉眼卻看見我床邊坐了個人。
胤晟?
我怕是自己的幻覺,閉上眼又睜開。
果真是胤晟。
估計虞嬤嬤又在太后身邊嚼舌根了。上回我倆見面時還大吵一架,了然師太臨走時我又當著他的面怒斥江舒顏,還忍不住動了手,他怕是此時還記著仇,怎么會好心來照顧我。
我轉眸瞧他,見他拿了本折子在看,偶爾在上面批注幾筆,神情專注,想來也未曾發覺我醒了,我便又合眼睡去。
“既然醒了,就起來把藥喝了。”
淡淡的聲音傳來,隨之而來的是熏人的湯藥味。
我不得不睜開眼。他已經將藥送至我眼前。
“我沒生病,不喝。”
“你燒了兩日,剛退燒。”
我這才慢吞吞地坐起來,接過藥碗,擰著眉毛一飲而盡,然后又迅速縮回被窩,抓著被角戒備地盯著他。
他只輕飄飄地瞥了我一眼,復又看他的折子去了。
他今日一身月白素袍,銀絲暗繡,明媚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好似籠了層淡淡的光華,清清朗朗,磊磊落落,瞧著著實是個光風霽月的君子。
可是,可是——
他此時不該臭著一張臉來找我算賬,在我面前心疼江舒顏如何如何的可憐無辜,而痛斥我如何如何的心腸歹毒?
這一派歲月靜好的樣子是怎么回事?
難不成太后罵他一頓把他罵醒了?他終于認清了江舒顏的虛偽面目?
呵,怎么可能!我在心里冷笑。
我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去理會,開始打量起這間屋子來。
金絲紗帳,雕花窗欞,透過淡淡軟煙羅,隱約見一婀娜樹影,樹冠擎如傘蓋,飄落點點梨花白,稀疏花間蕩著一架秋千。
這是我之前跟著太后的時候住的地方,名曰點玉軒。
怪不得。
我收回目光,掠過茶幾,一疊透亮晶瑩的阿膠蜜棗落在我眼底,嘴里藥的苦味便越發濃烈。
“怎么了?”難得胤晟注意到我,放下折子起身去拿那碟蜜餞。
他一走,陽光就橫沖直撞地照進我眼里,我扯起被子遮擋。
“吶。”
我從被子里探出頭,接過碟子,揀了顆棗兒放嘴里。
他莫名其妙地盯著我看。
我也不甘示弱地盯著他。
他多半是覺得無聊,便撤開目光。
哼!我在心里嘲笑他,卻不防被嗆了一下,趴在床邊咳個不停。
他伸手要拍我的后背,我坐起身,借勢躲開。
他的手在半空頓了頓,轉而倒了杯茶給我,我接過,握在手里。
胤晟復又坐下,拿起了沒看完的折子。
我微抿著茶水,壓下喉嚨的不適,小心試探道:“其實,你也沒那么討厭我,對不對?”
“嗯?”他合上折子,不解地看著我,也不知是在否認我的自作多情,還是真的沒聽見我在說什么。
我有些失落,可這樣的話我絕不肯說第二遍。我低著頭,左手拇指摩挲著右手食指的指節,茶水里映出我的容顏,面目憔悴,唇邊泛著白皮。
偏我最好看的時候他不來,他每次來看我,都是我狼狽的時候。
我淡淡一笑,道:“江舒顏她……還好吧。”
“還好,只是手臂上青了一塊。”
我挑眉,轉首問他:“你怎么知道她身上青了一塊?”
他只淡淡道:“太醫去看過,宮里人都知道,都在傳你如何勇武剽悍。”
“哦。”我垂眸,解釋道:“那日情急,我并不是有意要傷她。”
“嗯,她和了然師太之間……不好嗎?”
“也說不上不好,我少時住在清風庵,她也來看過我幾次,與師太也只是認識,并不相熟。”
“嗯。”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胤晟。”我喚他。
“嗯。”他應了一聲,又換了本折子看,狼毫筆尖蘸飽墨,正欲批注。
我心里暗暗嘆氣,看著他旁若無人地做著一切,心里又突然生了怯意,明明那么急切地想解釋清楚一切,可言至唇邊,難以啟齒。
心思百轉,躊躊躇躇,想過無數的開頭,想過每一句話之后他的反應,我終于決定不再拖下去了。
我道:“如果,如果我們沒有成親多好。”
他拿折子的手一僵,緩緩放下筆,半晌,他抬眸看向我:“我記得在清風庵的時候,你對三弟說,你沒得選。”
我點頭。
他又道:“可這不是你求來的嗎?”
我搖頭。
“呵。”他嗤笑一聲。
這一聲笑于我聽來十分刺耳,當下我便又要橫眉豎目與他理論,可我到底還是只蹙了蹙眉,壓下心中怨懟,緩慢平靜道:“我曾經真得祝福過你和江舒顏,希望你們結百年之好。這樣,我就可以徹底放下對你的喜歡,另尋我的良人。”
我轉眸望向他,他正與我相視,目光深邃又帶著幾分審視,猶如萬仞深淵,似乎只要我有半句謊言,就會墜落淵底,萬劫不復。
我自嘲地笑笑,“你一定覺得我的燒還沒退,在這里胡言亂語吧。可信不信由你。”
“你們都說我為求嫁,在慈寧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可是,只憑一腔情愿的喜歡就搭上一生的幸福,去賭一樁不知結局婚姻,我江靜姝做不來這樣的事。”
“喜歡一個人并不是非要和他一起過一輩子,對不對?我只愿我喜歡的人能夠歡喜一生。”
“胤晟,對不起。是太后知道了我的心思,向父皇討來一紙賜婚,容不得我拒絕。”
“江舒顏和安王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曉。”
“我在慈寧殿跪了三日,并不是求嫁,是求父皇和太后收回旨意。”
“胤晟,對不起……”
我望向窗外,晴光普照,梨花滿地,松綠色的軟煙羅紗帳拂過,晴光霎時暗淡,云煙縹緲,落花亂飛,風雨欲來。
風雨并沒有如期而至,甚至連冷嘲熱諷也沒有。
胤晟沉默著。
我也沉默著。
我悄悄瞄過去,正撞上他的目光,一觸即潰,我慘敗地收回目光,望著窗外。
許久,我道:“你走吧,我不用你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