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肅盯著日記本上的文字看了許久，眼神變得有些遲滯。

“林警官？林警官？”

林肅沒有反映過來。大約在幾秒鐘之后，林肅才回過神，意識到林警官這個稱呼似乎是在叫自己。為了工作的順利進行，王慎估計對坐在林肅面前的這位心理醫生謊稱林肅就是一名警察。林肅合上了手邊的筆記本，將本子遞還給宋慕。

宋慕就是眼前的這位心理醫生，也是韓沫生前唯一的心理咨詢師。林肅根據王慎的安排，今天來宋慕這里尋求一些韓沫日常生活的線索。宋慕實在稱得上是一個儒雅的男人，一襲白大褂將他臉部的線條襯托得更加俊秀。黑框眼鏡后的眼神卻比他的年齡來得更加沉穩而溫柔。

林肅又看了一眼宋慕，和自己似乎有點像，不僅是年齡，還是在事業上的成就。他們都屬于年少有為的人。

心理咨詢室空間開闊，分為兩進，外屋是助理的辦公區域以及等候室，內屋就是宋慕的咨詢室。咨詢室參照了一般心理咨詢室的布局，顏色單一，結構簡單，林肅猜想是為了讓咨詢者的心情舒緩下來。

“宋醫生，這日記本……”林肅看著宋慕手里的筆記本，停頓了一下，手伸進了自己的口袋，摸出了手機。“我能將日記的內容拍幾張照片，好便于我們分析案情嗎？”

“當然可以。”從林肅見到宋慕的第一眼，宋慕的臉上就沒有過多的表情。要說宋慕不茍言笑也不夠準確，因為宋慕即使不笑，臉上的神情也總是很溫柔，讓人看了舒服。

林肅再次接過宋慕手里的日記本，一頁一頁地翻，然后用手機的攝像頭一頁頁地拍照存檔。幾分鐘之后，林肅翻看了一下手機里的照片，又將目光在日記本上停留了一會，然后才將本子合上，又遞還給了宋慕。

“宋醫生，我來這里的目的相信王警官已經和你說過了。”

宋慕停下手邊的工作，點了點頭。“林警官，我有什么地方能提供幫助的，一定全力配合。”

林肅的眼睛依舊盯著手機里的照片，等宋慕的話說完了，他才抬起了頭。“這個日記本是當初韓沫留在這的嗎？”

“是的。韓沫一開始在心理上對我還是有所戒備，應該說她對所有人都有所戒備。她無法向任何人說起她的過去和這些積壓在心理的陰霾。直到后來，她到我這咨詢的次數多了，似乎對我有了一些信任。我就打算讓她和我談談她的過去。但是她一直都無法開口，直到一天，她給了我這本日記本。我也是從這里面才知道了她心理上的病灶。后來，這本日記本就一直留在了我這。”宋慕趁著說話的間隙，也重新翻閱起手邊的日記本來。宋慕在翻閱日記本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些變化，惋惜或者是傷心。也許，這是作為一個醫生，對自己的病人以及對逝去生命的尊重和悲慟。

“從日記里看，韓沫的童年還真是過的悲慘。”林肅說話的時候握了握自己的拳頭，抿著嘴也流露出常人難以遏制的惋惜。

“每個人的生活都是悲慘與歡樂交織的，這原本也沒有什么值得痛苦的。只是，對于韓沫來說，她的人生似乎是悲劇性更強烈了一點。”

“心理醫生都像你這么看的開嗎？”林肅松開自己的拳頭，對于宋慕的話并不是很認同。林肅看著宋慕的表情，那張波瀾不驚的臉，讓人生出一些敬畏來。

“可能吧。如果一個心理醫生都不能對人生的苦樂保持一種相對中立的態度，那怎么還能去幫助患者呢。”

“但是韓沫終究還是死了。”林肅看著宋慕，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平靜。手上的筆記本已經打開了，手指之間夾著的鋼筆正準備記錄些什么。

“說到韓沫的死，從醫生的角度來說，或多或少有我的失職。”宋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飲水機旁邊，拿起紙杯倒了一杯水放在林肅的面前。“抱歉，剛才一直在忙工作，都忘記給你倒水了。”

林肅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韓沫這些童年陰影對于她成年之后會有什么影響嗎？哦，我是說心理上，還有行為方式上。”

“肯定會有影響的。就我對韓沫的觀察，這些童年的陰影對她的影響很大，是直接促成她抑郁癥的原因。”

“抑郁癥？”

“恩，韓沫找到我主要是因為她發現自己有抑郁癥的傾向。后來在一系列的測試和診斷之后，我發現她的抑郁癥屬于比較嚴重的那種。本來我建議她去醫院進行一些臨床治療，但是被她一口拒絕了。”

“知道她拒絕的原因嗎？”林肅停下手里的筆，等待著宋慕的回答。

“她是一個孤獨的人，又是一個害怕孤獨的人。她不喜歡醫院的環境，覺得那里壓抑，封閉。她更不喜歡醫院里時不時飄出來的那些藥水的味道。沒辦法，我只能盡全力為她制定治療方案了。”

“后來韓沫的情況是否得到了好轉呢？”

“社會心理學的干預配合基本的藥物治療也只能對她的病情起到穩定的作用。根治我覺得難度很大，但是在和她的交流過程我發現，還是有一些作用的。”這個時候，宋慕的電話響了，應該是他的病人。宋慕和病人約了個時間之后就匆匆掛斷了電話。“當時有一段時間，我發現韓沫明顯開朗多了，很多抑郁癥患者的癥狀在她身上也逐漸消失了。”

“哦？”林肅心急地打斷了宋慕的話。“你還記得韓沫這樣的改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嗎？具體是因為什么原因呢？”

宋慕回憶了一下，然后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一排檔案柜前，開始翻找韓沫的檔案。“根據我的咨詢記錄，應該是在四年前，就是她死前一年左右的時間。”

“你知道她的改變是因為什么原因嗎？”林肅停下了手里的筆，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宋慕的背影。

宋慕不停翻看著手里的資料，搖了搖頭，最后又將手里的資料重新放回了檔案柜里。“我曾經試著問過她原因，但是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作為醫生，自己的患者病情有所好轉，是再好不過的事。至于讓她好轉的原因，我也不是非要知道，所以也就沒有繼續追問。”宋慕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翻開手邊的檔案夾，一邊回答林肅的問題，一邊開始熟悉其他患者的病情。宋慕的筆不停的在文件夾里的紙上記錄著什么信息，突然，他停下了筆，抬頭看著林肅，繼續說道：“韓沫狀態的好轉其實也并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

“這是什么意思？”林肅的眼神和宋慕的眼神撞在了一起，誰也沒有避讓。

“也就是韓沫臨死前的狀態，她的情緒好像在一夜之間又變得十分低落。當時，如果我能多注意點的話，也許就不會造成那樣的悲劇。”宋慕輕輕皺了皺眉，很快又舒展開，繼續低頭查看其它患者的檔案。

“這次的原因知道嗎？”

宋慕依舊搖了搖頭。

“患者的情緒低落，作為心理醫生，找出患者情緒低落的原因，這應該是本職工作吧？”

宋慕聽完林肅的話，抬起了頭，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雙手握拳，用下顎抵在拳頭上，看著林肅，沉默了一會。“確實是這樣。作為韓沫的心理醫生，對于這一點是我的失職。我當初也嘗試問過她原因，但是她表現出很抗拒的情緒。只要我一提及這個話題，似乎所有的對話都不能冷靜的進行。我原本打算等她心情平復一些，再慢慢找出其中的癥結，來開導她。可時間并非每次都是遺忘的良藥，我還沒等到那個時候，韓沫就自殺了。”

“自殺？你也覺得韓沫是自殺？”林肅的眼神始終沒有從宋慕的臉上移開。

“準確點說，這難道不是你們警方的結論嗎？”

“那你呢？是怎么認為的？從一個心理學者的角度來看？”

“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我倒也支持警方的觀點。剛才我也說了，韓沫在自殺前，情緒很低落。這樣的情緒對于一個中重度抑郁癥患者而言是致命的。”

“以你來看，造成韓沫情緒起落的原因會是什么呢？”

宋慕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林警官，推理能力我可是怎么也比不了你們警察的。不過……”宋慕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露出了一貫的嚴謹神色。“這個原因我覺得也不難猜。能讓一個女人情緒起落如此之大的，應該是男人吧。”

林肅聽完宋慕的話，陷入了沉思，筆尖不停地在本子上嗒嗒嗒地敲擊。“韓沫有提到過你口中的這個男人嗎？”

“沒有。她幾乎和我談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唯獨少了‘他’。不過，這也僅僅是我的猜測，至于最后的確定還是要你們警方來。”

門外響起了敲門的聲音。隨后，助理走了進來，提醒宋慕下一位病人的預約時間到了。

“宋醫生，謝謝你提供的信息。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再會。”

“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