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斷斷續續的，王慎在本子上寫下了這句話之后又將本子往回翻了幾頁。關于對韓沫電話語氣的陳述，鄭無和“辣味”食府韓經理的陳述倒是驚人的一致。關于這個問題，王慎和徐小琳已經討論過。在王慎心里，已經大致勾畫出了韓沫打這兩個電話時的情景。關于韓沫案件，無論是他殺還是自殺，韓沫應該都是在自己中刀的情況下撥通了那兩個電話。當時由于韓沫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所以連帶著語氣也變得顫抖。但是，王慎想不通的是，韓沫打這兩個電話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然后你就去了韓沫家？”

“對！”鄭無回答的不假思索，臉上依舊是滿不在乎的表情。

在王慎看來，鄭無提到韓沫時表現出的情感是奇怪的。厭惡、抗拒甚至有些憤怒。按常理，這些負面的情感應該是一個受害者對迫害者所產生的。但是現在的情況似乎完全顛倒了過來。“為什么你接到韓沫電話的時候就一定得去赴約呢？你可以選擇拒絕的，不是嗎？”

鄭無立馬收起臉上滿不在乎的厭惡，轉了轉眼珠子，仔細想了想王慎提出的問題。然后鄭無有些坐立不安地挪動了下自己的身子，兩只手不自在的交握在了一起。“我，我以為她叫我去會有什么好事。”鄭無結結巴巴地編造了一個拙劣的理由。

“好事？會有什么好事？”王慎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充滿了疑問，也充斥著好奇。

若是換了旁人來看，估計會以為鄭無是好多天沒洗澡，以至于身上長了虱子。鄭無沒有看王慎，卻也不低著頭，只是將頭微微抬起，然后隨著身子不自在的左右晃動。眼神卻是飄忽游離的，一會落在桌子上，一會又落到身旁的墻壁上。最后，鄭無支支吾吾的還是沒能回答王慎的問題。

“也許，我能幫你回答這個問題。”徐小琳站在王慎身后，冷冷的笑了一聲，然后走到桌子前面，從口袋里摸出了一支錄音筆。“不過，在幫你回答問題之前，你還是先聽聽這個吧。”

徐小琳按下了錄音筆的播放按鈕，錄音筆里立即傳來了女人的聲音。“還不止這樣，他還殺過人。只要，只要你們保證放過我，我就把什么都告訴你們。而且，我確實也沒做什么壞事……鄭無以前有個老婆，但是他把她殺了。是的，殺了。我可沒有胡說，這可都是他自己告訴我的……他怎么會告訴我？還不是因為他喝醉了，他聊著聊著就聊起了這個秘密。鄭無平時人緣也不好，這種事也沒法和別人說。我倒是理解，一個人的心里藏著這么大一個秘密，是很不舒服，總得找個人傾訴不是。我知道的可都說了，你們可以……”徐小琳按下了關閉的按鈕，女人的聲音消失了。

鄭無的身子終于安靜了下來，眼神盯著桌子上的那支錄音筆。他聽得出來，錄音筆里的聲音是桑的。看了那么多戲文，鄭無今天才體會到婊子無情這句話的意思。鄭無心里的憤怒慢慢從心口開始升騰。憤怒的情緒到了臉上，最明顯的就是那對倒八字眉擰巴在了一起。還有側臉上那道晃眼的刀疤，似乎是為了配合鄭無兇惡的面相而量身打造的。徐小琳拿起桌上的錄音筆，放回了口袋里。鄭無的目光就隨著錄音筆慢慢挪到了徐小琳的身上。

“她放屁！”鄭無的情緒又開始激蕩起來，雙手往桌子上猛地一拍，身子眼看就要朝著徐小琳的方向撲過去。還好，鄭無的身子剛竄到了半空，就又被身旁兩個警察給制服住了。

聽完錄音感到震驚的豈止是鄭無，還有王慎。不過，兩種震驚是不一樣的。王慎看了徐小琳一會，想問些什么，但眼下到底不是交流信息的時候，所以又將目光轉移到了鄭無的身上。“你給我老實一點！”王慎罕見的發怒了，手掌重重地錘擊了一下桌面，擊打出的聲響遠超鄭無。審訊室突然就安靜了下來。鄭無的怒氣沒有平復，但是肢體上不敢再有任何越矩的舉動。

“這段錄音是那個女人剛才的口供？”王慎轉身看了看徐小琳。

徐小琳點了點頭。

王慎拿起了手機，撥通了電話。聽王慎的對話，這個電話應該是撥給檔案科的。打完電話之后，整個審訊室又陷入了沉寂。沒人有興趣來打破這個氛圍。直到審訊室的門被推開，進來了一個警員，將手里的一個檔案袋交給了王慎。

王慎將檔案袋里的紙全部抽了出來，一張一張地閱讀了起來。“很多年前的失蹤案了，真像剛才的口供說的那樣嗎？”王慎將其中一張紙拿在手里，看了很久。他一邊說話，一邊側身看向徐小琳。

這張紙上記錄的是許多年前的一次人口失蹤案件：韓霜于**年**月**日失蹤。報案人：鄭無。關系：夫妻。

“我喝醉了。對，我當時喝醉了胡說的。我老婆當年是失蹤的，我沒殺她，沒有。”鄭無開始慌慌張張地解釋起自己的酒后失言。

“那天晚上，韓沫打電話叫你去她家，而你不敢拒絕的原因應該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韓沫的手里。”徐小琳壓根沒有理會鄭無的申辯，而是針對剛才王慎提出的問題，給出了自己的判斷。“韓霜是韓沫的母親，你殺害你妻子的行為，估計都被韓沫看在了眼里。既然如此，你受韓沫的要挾也是在所難免。這，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

“放屁！要是我殺了韓霜，怎么還敢報警？要是那小畜生知道我殺韓霜的事，我怎么會放過她。反正殺一個也是殺，殺一雙也沒區別。”鄭無的腦子突然活絡了起來，將徐小琳的指控駁回了大半，也確實提出了自己的事實依據。

“我先來回答第一個問題好了。報警？這是你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如果從這一點來看，我倒是有幾分佩服你的鎮定。雖然報案人就是兇手這樣的例子在我的小說里出現的不少，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應該不算多。作為受害者，你在警方眼里的嫌疑自然就會少很多。事實證明，你的這種做法確實讓你瞞天過海了好多年。”

“這全都是你的猜測！你們警察就憑猜測破案的嘛！”鄭無吼了一聲，沙啞的嗓音中聽得出聲帶的劇烈顫動。

“接下來，第二個問題。”徐小琳笑了一下，根本沒有理會鄭無的咆哮。“如果當時你知道韓沫將你的一切罪狀全部看在了眼里，你當然不可能放過她。但是你當時并不知道你在行兇的時候，韓沫就站在你身后的陰暗角落里。如果不是韓沫告訴你她看到的一切真相，你應該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世上還有第二個知情者吧？但是那個時候，韓沫已經在忍辱負重之下成為了著名的小說家。你已經沒有能力也沒有辦法再去奪取她的性命了。”

“你！你！你……”如果站在靠近鄭無身邊的位置，應該可以清晰地聽見鄭無緊閉著嘴唇使勁摩擦牙齒的聲音。

“之后，你陷入了她的要挾之中。她要你償還你對她所做的一切。你的后半生就變成了一場噩夢。你突然發現，獵人和獵物的位置顛倒了。曾經十惡不赦的你，轉眼之間變成了披著狼皮的羊，任由韓沫游獵。我也明白被人用槍口指著的滋味不好受，因為槍口的子彈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就會奪膛而出，將自己的腦袋打得稀巴爛。”徐小琳繞過桌子，慢慢靠近了鄭無。鄭無的眼里露出了兇光，像狼垂死一搏的眼神。鄭無吼了一聲，手伸向了徐小琳。徐小琳的身子輕盈地往鄭無身后一閃，繞著鄭無轉了一圈，又走回了鄭無的桌對面。

徐小琳剛才沒有注意到，就在她做這番陳述的時候，王慎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徐小琳將目光從鄭無的身上移開，又和王慎對視了一眼，微笑了一下。“真對不起，職業病，碰到一點線索就喜歡做順藤摸瓜似的推理。”

“我沒有殺人。”鄭無紅著眼睛盯著徐小琳，牙齒依舊咬的很緊，話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蹦出來的。

“這個我們需要再做調查之后才能下結論。”王慎語氣平靜地說道。

“王警官，這里有U盤接口和播放器嗎？”徐小琳打斷了王慎的話。

“你要這個做什么？”王慎轉頭看向徐小琳，眼里流露出了巨大的疑惑。

“如果你要盡快破案，我想我可以幫你。但是，我需要一個能接U盤的影音播放器。”徐小琳用手將落到眼前的頭發重新整理了下，再次看著王慎微笑了一下。

王慎點了點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跟我來吧。”說完，王慎轉身就朝著門口走了過去。

“王警官，等一下，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不知道這符不符合規矩。”徐小琳站在原地，叫住了王慎，頭微微側了側，露出少女特有的嬌羞來。

“你還有什么要求？”王慎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徐小琳。

徐小琳笑了笑，側過身子用手指了指坐在身后的鄭無。“把他，也一起帶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