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泳奇心里仍不敢完全相信，總覺得他的爸爸媽媽有什么事瞞著他。

狹長的國道在一處山坡前直角轉彎離去，露出前面嶙峋的土坡。李泳奇的爸爸掛到最低檔，與地面完全貼合撫過。李泳奇也隔著座椅觸到了土路上的每一個坑洼和突起，就像人臉上的粉刺和痘坑。

汽車三拐兩拐，路燈未及之處夜色也模糊了。此時打開車燈，看中了路中間橫躺的稻草堆，又拐了一道彎。李泳奇的注意力也提了上來，不知上次晚上開車走村路是什么時候了。現在正是飯點，各家四散的炊煙里冒出饅頭味。

車走到一座鮮艷的門頭前停了下來，他們走進去，一股濃縮的氣息就直接竄進李泳奇的鼻腔。

狹小的屋里塞進了世界，天上的、地下的、玻璃的、銅鐵的、大自然的、實驗室的、暴雨味、青草味、機油味、大海味，不知道積累了多少年，打著包一股征服李泳奇的思緒。

李泳奇的媽媽的聲音從里屋傳出來，李泳奇走進去一看，他的媽媽正坐在楊瘋子桌前求問。

楊瘋子俯身下桌，放出長發披散，快要遮住全身。他翻翻找找找出一塊帶花邊的圓盤，銅做的，盤底光亮，能照出人影。

他拿砂紙來回打磨，終于能從里面看清五官，原來那是個銅鏡。

楊瘋子舉著鏡子對著李泳奇的媽媽和身后的李泳奇和爸爸，銅鏡里照出一家三口同樣疑惑的表情。

李泳奇的媽媽問道：“這個鏡子是什么意思？”

“這個問你的心。”楊瘋子意味深長地說，“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個鏡子，外面對你怎么樣，你對你自己怎么樣，在你心里都能反射出影子來。”

李泳奇一聽就皺眉頭，李泳奇的媽媽則盯著后墻不斷地點頭。

楊瘋子又點了三根香，在眼前左右繚繞，撩起一片薄煙，繼續說：“世間所有的疑難雜癥都是心病，病根都來自你的內心。心脈和血脈相通，你每次的焦慮、擔心什么的都會一層一層積累在你心里，時間長了就成心病了。你兩腿痼疾，也是慌心積累導致的病。”

楊瘋子的臉在煙霧中愈發迷離了，李泳奇的媽媽急忙追問：“那有什么辦法可以治呢？”

香火紅旺，亮亮的像三輪太陽。

“第一步，找出病根！你最近有什么擔憂事？”

“啊？我……”李泳奇的媽媽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父子兩人，回頭看見三縷平行的煙排列，像試卷上的文檔線，猶豫思考再三便說，“還是孩子吧，孩子剛上初中，月考成績不理想……”

“肯定不是這一點！”楊瘋子捏著鏡子把柄旋轉幾圈，又拿回手里當扇子擺動，當即反駁道，“孩子的學習是十幾年的事，剛一個月就焦慮成這樣還了得？還有別的事！”

李泳奇臉上平淡了些，松開手心，過堂風吹散他手心的汗。

李泳奇的媽媽瞪大眼驚異楊瘋子看事如神，又佩服他一眼看穿了一直以來遮蔽著自己內心的塵蒙，又仔細想了想說：“應該是我十月一放生了兩只流浪貓，聽說外面抓貓的挺多，不知道它們活得好不好。”

楊瘋子確認道：“不錯，你的心病大概就是命起的。”

三人不語，繼續看著楊瘋子，等待著他的下一步說辭。

“命牽心結，紛紛擾擾沒完沒了，盈盈繞繞，不明分曉，輪回不散，回頭不見。”

“那該怎么解？”李泳奇的媽媽繼續問。

“你的心就是一面鏡子，你想得出答案就先讓心像個鏡子一樣。鏡子怎么做？自己不動才能照出動態，要是鏡子自己搖搖晃晃的，能照見誰？誰也看不見自己的樣貌。”

李泳奇的媽媽心里有些許領悟，道謝欲走。

李泳奇和爸爸線性走出屋門。

“走出大門別回頭，繞院三圈再遠走。”楊瘋子扯著嗓子最后囑托。

李泳奇的媽媽走出里屋，突然停住，一摸口袋空空，往前又伸手進李泳奇爸爸的口袋，掏出兩張香火錢，放到灶臺上，大步出門，坐上車。

李泳奇的爸爸開著車繞著楊瘋子家左右的一排房屋繞了三大圈，走出胡同右拐彎進了姥娘家，簡單看望就回家了。

走著樓梯，李泳奇的媽媽說：“晚上吃完飯我要去單位加班，你和爸爸在家里玩就行。”

“你腿不舒服還出去加班！”李泳奇疑問道。

“不要緊，就一點小事。要不是今天借著接你回家這個空，現在還在單位呢！”

“你不能請兩天假休息休息嗎？”李泳奇拉高嗓音問。

“假能隨便請嗎？這點活又不用跑腿，一會就干完了。你爸爸給你燉了排骨，回去再炒兩個菜，今天晚飯很豐盛！”

走在前面的李泳奇爸爸打開家門，暗光中三五個影子“唰唰”一閃而過。

“你看你回來把貓都嚇一跳！”李泳奇的媽媽調侃著說。

李泳奇的爸爸沒有絲毫猶豫，奔向廚房，拿出地上的青菜，砧板上切滿蔥姜蒜肉，點火下鍋。

李泳奇的媽媽則挪步到沙發上，拉開褲腿，揉捏著厚厚的繃帶。

李泳奇的爸爸炒完菜，端到餐桌上，一家人開飯。

李泳奇的爸爸挑出兩塊端正的排骨，說：“明天我和你媽去上班，給你買早飯，你睡醒以后吃完飯看一看剛給你報的網課，我下午就回來。”

“我媽呢？”

“你媽……”李泳奇的爸爸瞥了李泳奇的媽媽一眼，說，“應該得晚一點，你媽的公司忙。”

短暫吃完飯，李泳奇的爸爸又帶著媽媽出門。

一切都按照他們說的發生著，李泳奇打開心念已久的游戲，重生一般地廝殺。

過了大約一兩個小時，李泳奇的爸爸回來了。

李泳奇不知不覺熬到了深夜，他的爸爸熬不過他，洗漱上床睡覺了。

李泳奇不由疑問：“我媽怎么不回來？她不是去單位加班了嗎？”

“啊……呃……哦！你媽坐同事的車回來，剛給我打電話說快到家了，你別等了，快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