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蘇棄一踏進楚館，神色就變得悲愴，轉過影壁，看到莊梅虛掩的房門，也沒問過莊清，徑直就走了進去。站在莊梅抱膝側躺的姿勢，既驚訝又難過。

“怎么會這樣？”心里閃過一個念頭。

蘇棄也是見過好多死人的，不管生前如何掙扎，死后都是可以掰直的。看她已經換了身衣服，明顯是被動過的，為什么還保持如此姿勢？

田城在后面跟莊清說了兩句，表達哀思，也跟了過來。見莊梅這古怪的姿勢，也是十分驚訝。

“這是，已經穿好了衣服嗎？”這是日常衣服，不是常見的殮服，所以蘇棄有此一問。

“是的，萍兒已經幫她穿好了。”

想到莊梅也是不拘常理的姑娘，以常服入殮，也是符合其個性。

莊清不想說話，把他們讓到自己房里去。

大荒落說：“你們有要事商量，我就不打擾了，我先告辭了。”

莊清覺得大荒落為人還算義氣，他那千家會也有些能耐，就拉住他：“閣下別走，我如今有很多事情要辦，正想借助于你。不知你能不能幫我。”

大荒落嘆了口氣：“我與你們相識雖短，卻情義相投，只要不嫌棄我本事低微，我愿意幫你，幫莊姑娘。”

“那就好，里邊請。”

進了自己屋，莊清靠墻躺著，神情委頓。吳興，大荒落，蘇棄，田城四人一時居然不知說什么。

蘇棄心情也不好，手肘捅了下田城，讓他說話。

田城見此情形，也只好開口：“莊大夫，你說莊副使是被徐家的人所害，能不能提供點更直接的線索？我們在井里只找到一大堆石灰，這不能成為證據。而且啊，我們把石灰撈上來，放在一邊，誰也沒注意，都被人拿走了。”

“拿走了？誰拿走的？”莊清問。

蘇棄尷尬地說：“自然是附近的民戶了。這玩意刷墻，誰不想要？再說，這也很難成為證據保留，反正死因也已經記錄在案。”

說到死字，蘇棄的眼神又暗淡了。

“我們也走訪了附近民居，問他們晚上有沒有聽到什么響動，都說沒有。那口井離著四周的民居有一段距離，除非晚上沒睡著，特別留意，否則，就算大聲喊，也沒多大動靜。”田城說。

莊清臉上毫無表情，好像對他們衙門也沒抱什么希望的樣子。

“莊大夫，要指控徐家，那必須得有鐵證，人證，物證齊全才行。我一大早接到報案，已經吩咐人去追查石灰的來歷，這你也知道了。我現在也相信這是徐家的人干的，但是……”

田城瞄了一眼莊清，看他仿佛在發愣，繼續說：“徐府外面的街道已經被沖洗干凈，他們是可以賴賬的……”

“這還能賴？這附近除了他徐家，還有誰用得起？”吳興氣憤地說。

“那只是有嫌疑，并不敢斷言是他家的。”田城說。

“你說的對，這石灰雖然貴，但全洛陽并不是只有徐家用得起。就算是徐家的石灰，他也可以說是被人偷走的。”莊清冷冷地說，“你說的對，我現在缺少人證，不管怎么懷疑，也只是嫌疑，沒有直接證據。”

“對的，如果沒有鐵證，去指控徐家，以他家的勢力，被反咬一口，那是肯定的。雖說莊大夫是楚國使者，也是官家身份，但在洛陽，在徐家的眼里，那是不算什么的。”

聽田城這么說，大荒落朝莊清點了下頭，表示贊同：“有些人，是萬萬得罪不得的。”

蘇棄說：“我們查了幾個時辰，周邊所有的居民都問了，全部人都說睡得很死，沒聽到動靜。我想，除了真睡的死的，怕是也有幾個聽到了動靜，然而，他要是聽到了，必定知道是徐家的人，哪個敢說自己聽到了？”

吳興諷刺道：“這一晚上，他們倒是能睡個好覺，最好以后都別醒。”

大荒落插嘴說：“吳掌柜，這恰好就是可疑之處。馮井那邊，我們都熟悉，離周圍的民居是遠點，可也沒到那么荒僻的地步，這些人里，必定有人是聽到動靜的，你想，這么多石灰倒井里，這可不是一兩個人偷偷摸摸地做的。只是，這些人看到了是徐家，就算想說也不敢啊！”

蘇棄問：“你們千家會也有很多耳目，就沒聽到什么嗎？”

大荒落說：“這幾天，一到晚上，無家可歸的乞丐們，都被安置到了幾個地方過夜，街上幾乎沒什么人了。城北宓妃祠離徐家也不遠，我昨晚也在那，可是真沒聽到什么動靜。”

“算了，說這個沒意義，這些居民，就算親眼所見，要讓他出來指認，也不是那么容易。別說他們，就是你們官府的人，不也有不想惹的人嗎？”田城聽這話，神色也有些赧然。

莊清幽幽地對蘇棄說：“那你們有沒有什么想法可以幫我？”

田城跟蘇棄對視了一眼，說：“我們剛才還商量了一下，知大夫武藝高強，如果，你能把徐府里的人，有目睹此事的，抓一個出來，迫他指控徐家，這就是個有力的人證了。”

吳興聞言，一拍腦門：“非常之時，必行非常之事！”

莊清眼光一亮，立跪起來，朝田城拱手：“果然是老公門，思慮就是不一般。這事對我來講，不難。只是，徐府人那么多，也要找對才行。”

忽然想起一事，問蘇棄：“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未時了，未時二刻吧。怎么了？”

莊清一個大跳站了起來，把四人也嚇了一跳，跟著站了起來。

“咋地啦？”

“差點誤了大事！”

蘇棄知道是什么事，但田城不甚清楚，嚇了一跳，忙問：“什么事？需要幫忙嗎？”

莊清不住的自責：“君子應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過于沉溺悲傷，一時方寸大亂，竟然把大事給忘了！如果這事不辦好，我也對不住梅子。”

抬眼看了田城一下，覺得此人也并不完全是膽小怕事明哲保身的人，就問他：“蘇棄所查的那個案子，邪魅殺人的，足下到底知道多少？如今也沒有外人，何不說說？”

田城愣了下：“我們不是在說莊姑娘的案子嗎？這么又扯到那事上了？”

“如果那事你惹不起，難道這事又能指望你幫忙？”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田城非常尷尬。他苦笑了一下，倒是敞開了心扉說：“實不相瞞，蘇棄那個案子，我確實知道不少，然而嘛……”

蘇棄說：“明哲保身唄。”

田城幽幽地瞪了他一眼，哭笑不得：“老弟，我知你在背后罵我滑頭。”

蘇棄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們衙門還能有口嚴的人嗎？”

“不說笑了，為什么衙門里那么多滑頭的人，你偏偏只罵我呢？”也不等蘇棄回答，田城自問自答，“還不是因為我比較能干！能干的人，就得往死里干？苦活累活就得能干的人干？”

蘇棄也苦笑道：“你這說的是你，還是我？”

“你好歹還有蘇家這棵大樹，蘇家雖說如今沒什么人當大官了，但名望還在，百姓們也都念著蘇秦兄弟的好。我有什么？我又不是世家子弟！我跟你一樣，十八歲就在衙門里了，到現在不還在衙門混飯吃嗎？兄弟，等你娶了老婆生了娃，以你的天資聰明，你會比我還滑頭呢！”

田城這話，在同樣出身的吳興聽來，真是“與我心有戚戚焉”。

蘇棄說：“田大哥，師傅，現在沒空聊這個。既然莊大夫提出我的案子了，我就干脆問你，你是不是有明確的懷疑對象？這個家里有很多人口的大戶，是不是……我直接說吧，這事跟二世子絳有沒有關系？”

田城漠然地坐著，還沒說話，大荒落和吳興已經驚得倒地。

“蘇，蘇公子，這可開不得玩笑。”

蘇棄一副豁出去的樣子，盯著田城。

田城好一會兒才嘆氣道：“你問了我好幾回了，我旁敲側擊暗示你，就是叫你放棄。唉，你這孩子真是軸啊。”

吳興聞言一驚：“你，難道說，這是，真的？”

莊清也嘆氣道：“其實，好幾次，心中都閃過這個念頭，只是沒有證據，不敢亂懷疑。”

田城說：“你們懷疑的二世子的那所宅子，是二世子的舊宅，他現在的宅子，其實是他母親賜他的。”

“那又怎么樣？”

“那會怎么樣？”田城冷笑道，“你們稱呼國君的兒子，應該怎么稱呼？國君發布詔令，一直都是寫公子素，公子絳，從來沒有稱呼太子素，更沒有‘二世子’這種奇怪的稱呼，為什么你們不想想，這是為什么？”

莊清說：“這些稱呼確實比較奇怪，不是正式的名字，但也不是生造的字啊。”

“大夫剛到洛陽來，或許沒有注意這些吧。二世子絳的母親，是國君現在的夫人，國君幾年前特意給夫人修一個宅院。你們幾時聽說過國君夫人在外面有私宅的？這不過是夫人想給自己的親兒子修，但又不能明著來，就借口是給自己修，然后賜給二世子。”

幾個人都不是傻子，隱隱聽出話中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