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英在姬絳舊宅地道里，一件件寶物都由他清點，就干了一天，已經受不了了，頭暈眼花，直嚷：就沒個替手的嗎？
挑選的那幾十個干活的，也沒做過這么精細的活，也都累得不行。
項燕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不敢說話，只能安慰他。
楚軍在洛陽城內，早上寅時末刻，下午未時末刻，兩個時間帶著兩三百人操練，每次都造成滿城騷動。
有人就跟姬絳講，楚國這些丘八，也太不把我周國放眼里了，太影響百姓生活了。希望他能管一管。
但姬絳卻不這么看。他剛剛當太子沒幾天，也不知公子素那邊有沒有不服的，自己是楚國扶立的，有項燕這么一個雄武少年在洛陽，正是給自己壯聲威呢！
驚擾百姓，不假，但也能震懾敵人。
因此，他不但不理，還跟項燕約好，等走之前，宴請他一次，為他送行。
項燕本來心里不舒服，眼下正有大戰要打，自己跑這里躲清閑，只好摔打自己的部隊出氣。洛陽臣民對自己那個崇拜的眼神，雖然不如敵人恐懼的眼神來的爽，也聊勝于無。
見姬絳對自己如此奉承，那當然高興得很。
這天下午，在城北宓妃祠附近空地操練完畢，已是黃昏，項燕帶著人正往回走，在一個十字路口，嘭的一聲，被一個籃子砸在頭盔上。
項燕懵圈，整個隊伍瞬間停下來。刷的一下，士兵們把武器抽出來。
怎么，還有刺客？項燕看著地上咕嚕嚕轉的竹籃，望過路對面。
只見一黑兩白，三個人扭打在一起。
黑衣服的那人，十分壯碩，以一敵二，絲毫不落下風，把那兩個白衣人打得到處亂跑。
那兩白衣人拳腳其實也不錯，一看就是練過。但對于黑衣人的拳頭，甚是忌憚，不敢硬碰，都是躲著來打。
這十字路口，是洛陽最大的一間酒肆，三個人從店里打到店外，原本店門口還擺了些籃子，賣點小吃，被他們踢到四處亂蹦。一些窮孩子不顧拳腳，紛紛上前撿，拿到就往嘴里塞。
三個人滾到了空地，扭成一團。那稍年輕點的白衣人抓住他的肩膀，他肩膀一抖，掙脫掉，回身就一拳。白衣少年一躲，鼻子是躲過了，但臉上擦了一塊，頓時紅了起來。
另一個白衣人見狀，往他后背就是一拳，篤的一聲，連項燕都聽到了。
黑衣人被重重打了一拳，卻是毫無感覺，回身就一腳踹過去，那白衣人被踢到大腿，瞬間腫了一塊，當即腿軟，趔趄著后退。
幾個回合后，兩白衣人漸漸地處下風，眼看打不過，嗖地抽出隨身佩劍：“這戎人力氣太大，兄弟，亮家伙！”
項燕一看這劍，都是精鋼打造，知道這兩人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那黑衣人手里沒兵器，憤憤地說：“你們以多打少，本來就不要臉，還要動刀兵？”
“知道怕了，就趕緊給我兄弟道歉，賠償酒家，否則，不戳你幾個窟窿戳死你！”
“你吃飯不給錢，還恃強凌弱，還敢說要臉？”
項燕見這黑衣人要吃虧了，這么一個壯漢真被打壞了，就可惜了。忙走上前，指著他們三人說：“剛才，是誰把籃子扔我頭上的？”
那黑衣人轉頭，大嚷：“將軍，這可說不準，不要賴我頭上啊。”
那倆白衣人一見有人出頭，卻不著急，跟項燕拱拱手：“項燕將軍，你可得給我們主持公道。”
項燕一愣，我不認識你啊？怎么知道我名字？
項將軍在洛陽城里，早上一趟，下午一趟，誰不知道你威名啊。
說得項燕都有點不好意思。
那黑衣人見他倆跟項燕套近乎，不服：“哦，你們來了幫手。你們有種跟我單打獨斗，比拳腳，不準動刀兵。”
“你是不是瞎？這位是楚國的項燕將軍，滿城的百姓都認得，誰有理他就是誰的幫手。”
那黑衣人一聽，有點慫，想跑，士兵們早把這圍了一圈。
“說吧，怎么回事？”
這時，只見酒店內出來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走到項燕面前，作揖道：“久聞項將軍威名，在下是韓國的水工，鄭國見過將軍。”
項燕見他是官府的人，不禁肅然起敬，回了個禮。
“你二位看樣子也不是普通人，能不能報下姓名？”
“嗨，都是無名之輩，不足掛齒。”
鄭國替他們倆說：“這二位是我朋友，一個叫崔瑞，一個叫白塵，其實跟將軍也有點關系。”
“白塵？”項燕猛地想起來，“你就是白塵？”
白塵尷尬地點點頭。
“我聽莊梅說起過你，你不是回秦國去了嗎？說起來，跟我確實有淵源啊，要不是你父子獻寶于太子絳，我也不會到這來。”
一聽莊梅的名字，白塵兩眼放光：“哦，莊姑娘，她現在沒事了吧？”
“嗨，能有啥事，早上那場操練，她都跟著來看，下午這場，不知她去哪了，沒跟來，要不你都可以見到她。”
項燕上下打量了白塵，不住地稱贊：“果然是不求名利的佳公子，失敬失敬。”
那黑衣人一看他們四個都是熟人，哇哇大叫：“不服不服，你們都是自己人，就我一個沒人幫腔。”
項燕呵呵一笑：“你別急，有理說理，大家都看著呢，大庭廣眾，你要是有理，大聲說出來。”
那人一下子又不吭聲了。
項燕等半天，問：“你是誰？叫啥名字？”
崔瑞冷冷地說：“他就是一個戎人，王化未開，那懂道理？”
“你怎么知道他是戎人？”
“還用說嗎，這打扮，就是伊洛之戎啊。”
“伊洛之戎？是你們周國的戎人？”
“對，當年，秦國晉國都做過這樣的缺德事，他們跟戎人打戰，俘虜了太多戎人，沒地方安置，就趕到我們周國地界，被稱為伊洛之戎。一百年兩百年過去，大多數戎人都歸順王化，只有少部分人，躲到了山上。”
項燕轉頭問那黑衣人：“是嗎？”
黑衣人尷尬地點點頭：“什么戎人不戎人的，老子叫風大寶，家在伊闕那邊。如今既不屬秦，也不屬周，兩不管了，靠天吃飯。”
“你到洛陽來干嘛？”項燕問。
那風大寶不吭聲。鄭國冷哼一聲：“鄉巴佬進城。”
項燕問鄭國：“你說，怎么回事。”
“將軍，我本來在這酒店里喝酒，冷不丁他闖進來，又要好酒，又要歌姬，完了不給錢。跟我素不相識，要我出錢，我當然不肯，就把我給打了。”
項燕聽得都新鮮，扭頭問風大寶，是這樣嗎？
風大寶扭扭捏捏，不敢否認。
沒錢你跑這里來充大爺干什么？項燕奇道。
那風大寶苦笑道：“將軍，實不相瞞，我也不知道這酒店這么貴，要知道，我都不敢進。”
項燕問門口站著的店家：“你也是，看他這穿著打扮，也吃不起啊，你也真敢給他上菜？”
那店家叫屈：“項將軍，他剛進來的時候，我們也是往外趕的。我們這天福酒樓，全洛陽最貴，不是誰都敢往里面坐。他見我趕，從懷里掏出一塊金餅，啪的砸我臉上，這才給他上菜，叫歌姬的。”
“你不是有錢嗎？”項燕怪道，“一塊金餅多重，難道還能要你一整塊金餅？”
“我那金餅是五兩重，我就這么吃一餐，他敢收我一兩三錢，這不是搶錢嗎？”
項燕見他土包子的樣，不禁大笑：“那你肯出多少錢？”
風大寶摳摳嗖嗖從懷里摸出十個魏布，我原以為這幾個錢就夠了的。
連圍觀的人都笑了。那些楚軍士兵，就算沒在這么高檔的酒家吃過飯，也知道，這十個錢就敢進來，也太可笑了。
項燕說：“你既然沒錢，吃了就跑啊，怎么還非得讓這個先生替你給錢？”
“我，我跑不了，他們都跟我屁股后頭……”
項燕覺得此人蠢得可愛，忍不住笑道：“那你就算要搶人的錢，也得看清楚人啊，人家三個人吃飯，都帶了刀兵……”
“我當時是一個人。”鄭國說，“這廝就是看我一個人吃飯，才過來強迫我給錢的。”
崔瑞說：“我跟白兄是路過，因為鄭國先生也都認識，這才出手的。”
鄭國這才想起，忙給這兩位朋友道謝。
項燕說：“好了，現在情況也查明了，你也別耍賴，有錢趕緊給。”
那風大寶委屈得要哭：“不能給，要是回去錢不夠數，我爹要打死我的。”
“怎么，你是偷了你爹的錢跑出來的？”
風大寶老老實實地說：“我們村子在伊闕外面，平日里靠打獵為生，每年到了秋天，會來洛陽把山里的貨賣了。今年是我帶人來，香菇筍干之類的，是小頭，大頭是皮貨。今年收成好，皮貨多，唐掌柜說錢不夠，讓我多等一天。”
崔瑞插嘴問：“你們村的皮貨都賣給唐家？”
“對啊。”
“他給你多少錢？你有多少皮子？”
“我們一共帶來五十張好皮子，都是貂皮狐皮。給我兌換了五兩金子，說這個好帶。因為要多等一天，浪費住店錢，我讓其他人先走，我今天早上拿到錢，就準備回家的。早知道不走這條路了。”
崔瑞低聲嘟嚕了一句：“真奸商，專騙鄉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