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太子素這一番話，周公坐不住，直接起身下階，把他扶起來，動情地說：“我從來沒有這個意思，你別著急，凡事都可商量。”

大夫們如夢初醒，紛紛指責四人。

周公怕大夫們罵得太厲害，得罪秦楚，把手一揮，讓他們停下。

“莊大夫，你們今天這一鬧，把我給整蒙了，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很簡單，元晶把莊梅救活的事，如今已傳遍列國，覬覦元晶的肯定很多。秦國想得到元晶，又怕別國插手，只好以扶立公子絳為條件，得到他的元晶。我們楚國也能拿回列祖列宗陵墓里的寶藏，不至于散失掉，因此與秦國共同參與此謀。”

“你覺得我們周國必須得同意嗎？”

“為大周社稷著想，君上不必多慮。”

“如果我不同意呢？”

“這個嘛……”莊清看了一眼熊啟，“如果事情不能趕快了結，以后會發(fā)生什么事，我就不好說了。”

周公瞅了一眼熊啟，對這個態(tài)度輕浮的年輕人，本來就印象不好，耳朵里又回響著他說的秦王還會寫第二封信的話，心里很煩躁。

熊啟說：“都是你的兒子，你想給誰不給誰，還不是一句話。”

周公說：“你們要求的這事，實在太過重大，容我考慮考慮，退朝吧。”

說完，不管眾人，趕緊抽身往殿后走去。

群臣也不敢多言，趕緊離開，也不想多發(fā)一句議論，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莊清四人互相看了下，雖不滿，也只好先回去。

太子素恨恨地看了四人一眼。父親沒有明確宣布，還要考慮，這說明，秦楚的提議不得人心，他不敢同意。但也沒有斬釘截鐵拒絕，還要考慮考慮，說明自己這位子，還是可以考慮的。

自己作為周公的元子，他的第一個兒子，母親雖然死了，但活著的時候，也是嫡夫人，自己的嫡子之位，不是鐵板釘成的嗎？居然也可以考慮，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莊清跟莊梅回到楚館，交流了下意見，休息了一會兒，申大夫進來了。

申大夫一見莊清，就給他作揖道謝。手一揮，身后跟著幾個小廝，抬了兩個筐進來。

“這是什么？”

“十斤牛肉干，一百斤魚干。沒別的意思，就是犒勞各位。”

“可是，今天事情并沒辦成啊。”

“這事哪能一句話就給辦了？現(xiàn)在且看看情況再說。”

莊清知道，后宮還有姬絳他親媽在吹枕邊風呢。

“為什么在朝堂上你一句話都不說？”

“公子吩咐我不要說話。”

“其實你就算不說話，大家也都知道你是二世子的人了！”

“所以，不到關鍵時候，我就沒必要說話。”

“你還挺老成的，看不出來。”

申大夫嘿嘿一笑。

“你現(xiàn)在公然進我這里，也不避諱了？”

“避諱也避諱不了了。”

“你家公子有什么吩咐嗎？”

“這件事情，還得以勢相逼，還望莊大夫多往這方面想想辦法。”

“睿智！”莊清心領神會，哈哈一笑。

莊清來洛陽之前，對周國就看得很清楚。周國這種小國，現(xiàn)在還能活著，并且多年不被攻擊，不是因為依附韓國，親近秦國，而是它有一種道義的存在。

這個道義就是周王代表的正統(tǒng)。

周王雖然沒有人民土地，出了王城什么都不是。然而就是這什么都不是的人，卻是地位極其尊貴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列國想貶低都貶低不了的最尊貴的人。

貶低不了就只能忽視他。

因此，在周國，對于“禮儀”的辯論是有天然的優(yōu)勢的。

剛才在朝堂上，莊清他們說的，在周人聽來，內心是極其鄙夷的。他們四人每說一句，周國大夫心里怕是都會應一句：“果然蠻夷！”

說什么可以立嫡也可以立賢，或者說立嫡不如立賢，這種話，就好比聽到人說吃飯不能用箸，必須用手一樣，簡直就是看怪物。

何況他故意提及周平王，更是激起大夫們的憤怒。

周國幾百年已經把平王的事解決了——幽王昏聵，廢長立幼，才導致幽王末年之亂，鎬京毀壞，只好遷都洛邑。錯誤都是幽王的。

周平王的這個事情，已經被圓好了，莊清今天又故意把它給捅破了。

公子絳果然很聰明，知道周國這些人，不能跟他們動嘴。動嘴是講不贏的，只能以勢相逼。

不動嘴的話，要怎么做呢？這要好好想想了。

申大夫再聊了幾句，就告辭走了。

吳興在隔壁聽說有人送了好吃的，就過來看看，只見一個軍士捧著一條牛肉干，放在鼻子底下聞，一副陶醉的樣子：“真香啊！”

吳興用對鄉(xiāng)巴佬說話的語氣問：“吃過嗎？”

“沒有，吃不起。”

“趕緊放下，這是給莊大夫的，你別把鼻涕粘上面。”

那人戀戀不舍地放下了。

莊清趕緊說：“不不，大家都有份，人家是來犒勞我們大家的。這牛肉干，這魚干，大家都有份。”

真的嗎？幾個人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吳興拉了拉莊清：“莊大夫，這牛肉可是很貴。看這幾條，少說也有十斤，一斤牛肉都曬不到三兩，這可是三十斤牛肉。再看魚干，每條都是用三兩以上的魚曬的，這少說也一百多斤啊！”

“你吃過牛肉干嗎？”

吳興說：“吃過幾回，上次跟你去二世子府里混了一回，再往前，就是去年的事了。”

“既然都很少吃，那就大家一起吃吧。反正都是送的，每天一兩牛肉干，兩條魚，吃完算球。”

軍士們激動得跳起來，抱著莊清喊萬歲。

莊清怪不好意思的：“這又不是我出錢買的，你們不用謝我。”

軍士們都說，像他們這樣的，家里能一年都不斷炊就不錯了，野果野菜拌三兩黍米一煮，老婆孩子吃個半飽就可以過一天了，一年吃個兩三回狗肉雜碎什么的，就算日子過得很好了。牛肉羊肉這種美味，一輩子都不知能吃幾回！

楚國倒是有魚，但一年也吃不到幾次，這下能天天吃，簡直就是神仙日子，回家夠吹一輩子了。

莊清一副吃過見過的樣子，搖搖頭。

莊梅在邊上冷冷地說：“我們在家其實也不常吃肉，吳大夫，也就是他當了官，我給春申君家當了上客，家里這才有點錢。他還有一大家子要養(yǎng)活，平常也不常吃肉的。”

莊清尷尬地回頭沖她擠眼：“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莊梅一笑：“我家大夫有個優(yōu)點，真的不怎么講究吃喝。平常隨便糊弄點吃食，也能將就。”

軍士們都不信，你家怎么會沒錢？不可能吃不上肉。

吳興也不管真假，說：“就是自己都沒吃夠，還能分給別人，這才是賢大夫呢！”

“好了好了，收走吧，別奉承了。”

如今事情已經做到這個地步，莊清也沒什么好猶豫的了，晚上舒舒服服地睡去了。他知道，太子那邊，肯定睡不著，會想個什么法子把局面扳回來。

不管想什么辦法，他要對付的是姬絳，自己這里，就算把他們都殺了也沒用。所以不如什么都別想，先睡一覺再說。

莊清料得不錯，太子姬素府里，確實熱鬧的很。

說起來，姬素比姬絳也大不了幾歲。小的時候，各安其位，兄弟之間也其樂融融。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氣氛逐漸變了。

首先，他的兩個庶弟被逐出王宮，另外給他們住處，沒事不用進宮了。

姬素偷偷去看過兩個小弟弟，住處很局促，很普通，連點大戶人家的樣子都沒有。

等姬絳年紀漸長，大家都能感覺到底下一股暗流在慢慢涌動。

姬素不在宮外置產，每日在宮里呆著，一步都不想出，就是為了天天侍奉君父。

如今，暗流已經涌出來，變成了巨浪。

姬素知道這事遲早要來，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但真沒想到會在今天，以這樣的方式。而且，來勢洶洶，看起來非常兇險。

他能想到的，無非就是由夫人，以及位高權重的大夫，影響君父的意見，把嫡子換掉。所以，自己必須謹小慎微，最重要的是不能忤逆父親，讓外人的讒言不起作用。

這些年，這方面他做得確實很好，覺得已經掌控局面，可以應付姬絳未來的挑戰(zhàn)。

但今天這事，他的想像力被突破了。

姬絳居然能借兩大強國的勢力來壓迫自己，這真是意料不到的事情。

他仔細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實力，還真是不堪一擊。

為了避嫌，平常他也不與大夫交通，有些事情必須要做，還是由單大夫代勞的。大夫們本著“嫡庶之別”的大義，對姬素并無看法。然而，在利益攸關，生死攸關的時候，有多少人會支持他，這真的很難說。

司馬莫之這幾個老大夫，自然會為他說話，但能出到多大的力呢？

姬素與幾個心腹探討著，直到深夜。

而姬絳這邊，也是明刀執(zhí)仗，徹夜巡邏。兩位公子已經無法并立。

熊啟他們，吃了姬絳送的牛肉干，早早就歇息去了，這一夜，就這么平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