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司馬莫之一聲問，如晴天霹靂，轟然炸響。

莊清抓住司馬莫之的肩膀一頓搖晃：“這元晶，真是我給你的？”

“那當然！”

莊清一片茫然。“為什么我一點都不知道呢？”

“唉，莊清，我跟你糾纏這個事也太久了，說多了都沒意思。我現在能回想起來的線索，就是大約二十年前，我與你在邙山遇到一場變故，很多都不記得了。但這個石頭，確確實實是你給我的。”

莊清閉上眼睛，痛苦地回想，什么都想不起來。

“我現在相信你說的了，但為什么我一點都想不起來呢？哪怕有一點點感覺也好啊？你讓我去查，去哪查啊？邙山那么大，你就沒有具體點的建議嗎？”

司馬莫之嘆氣：“也許是邙山某個山洞吧，再具體點，我也沒了。”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一臉茫然。

“好吧，等忙完這陣，我們去邙山轉一轉。”莊清皺眉道。

“好！”司馬莫之大喜，“我年紀比你大，腿腳不方便了，到時你要預先通知我。”

“唉，好的。”

又聊了幾句，司馬莫之告辭而去。莊清說留他吃飯，司馬莫之說家里還有事，不想在這吃，強行走了。

莊清跌坐在床上，手捻著那石頭，這真的是元晶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不是個喜歡懷舊的人，所以，想不起過去的事，以前都沒在意過。近幾年的事情能記得很清楚，但越遠以前越不記得。

早年的經歷，只知道自己是郢都人，后來搬去洛陽住了很久，在齊國游歷過，然后就是在新郢都——陳縣的時候了。

以前，他也不覺得自己的記憶有什么問題，他是個喜歡往前看的人，不大喜歡回憶。回憶是沒意義的事情，那些過去了的，既無法更改，也留不住。

現在好好想想，隱隱發現，自己所能記住的過去的事情都是破碎的，模糊的，好像沒一件完整的事情。

難道真如司馬莫之說的，他們倆的記憶出了點問題？

可是，明白這些又有什么用？沒有線索，沒有頭緒，也只能茫然四顧。

不過，等忙完了，確實得去邙山轉下，就當散步吧。

在屋子里發了不知多久的呆，天色都暗了下來，他才走出來。

莊梅在自己屋子里，終于安靜下來了，吳萍給她梳頭，一邊跟她說話。吳萍說的話，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但凡自己知道的，都告訴莊梅。

莊梅只是在聽，卻沒任何表情。

這躺了那么多天，外面發生了那么多事，吳萍哪能知道那么多？得找機會好好跟她說吧。銷贓看她神色也不大好。

莊清一進來，莊梅就抬頭看她。眼睛水汪汪的更甚往昔，但看他時候的神色，卻似乎與往常不一樣……感覺有些悲傷似的。

“梅子，你感覺怎么樣？你一天沒說話了。”

莊梅的眼神黯淡下來，咕嚕嚕從喉嚨里發出些聲響。

“你，你是想說話嗎？你能不能說話？”

莊梅又咕嚕嚕發出一陣聲響。

莊清跟吳萍互相看了一眼，這是在說話嗎？

“算了，你是睡得太長了，還在迷糊中，說不了話就不說了吧。我今天太高興了——”莊清輕聲說。

莊梅看了看吳萍，看了看莊清，搖搖頭，很艱難地說了句：“我累了。”

吳萍高興得跳起來，姐姐會說話了，姐姐會說話了。

能說話就說明什么問題都沒了，一切都好起來了。

“那好，你好好歇息，萍兒，你去給她弄點好吃的。”

莊梅搖搖頭：“不必了，我不想吃。”

莊清慈愛地撫摸她的頭，有點想哭：“你真的活回來了。我們都真以為你死了呢！”

莊梅往床上一躺，臉別過去。

“那你好好躺一躺，我們不打擾你了。”說完，叫吳萍出去。

莊清給她掖了下被子，轉身而走。

剛走到門口，莊梅忽然說了句：“好長的夢啊。”

“夢？又做夢了？”莊清停下來，回頭問。

“更長，更真實的夢。”莊梅喃喃地說。

“你都夢見什么了，能跟我說說嗎？”

莊梅閉上眼睛，搖頭，嘆了口氣：“我真不想從夢中醒來，可你們老是催我醒過來。”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莊清又往回走。

莊梅別過頭來，對他說：“你出去吧，讓我靜一靜。”

“那，那好。你好好休息。”莊清縮回腳，出去，關上門。

夜里，莊清睡不著，白天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了。夜深人靜，莊清起身到院子里走動走動。

莊清其實很想跟莊梅聊聊，但又怕打擾她靜養。

院子里靜悄悄的，月亮也躲進云層了，真是伸手不見五指。在院子里站了會，忽然聽到一陣很輕的啜泣聲。仔細一聽，居然是從莊梅屋子里傳出來的。

莊清大驚，走近莊梅的屋子，耳朵貼著門，悄悄地聽。

里面又沒聲音了。莫不是自己出幻覺了？

轉身正想走，忽然里面傳來一個聲音：“你進來吧。”

這是莊梅的聲音。

莊清一愣，遲疑了一下，把門輕輕一推，屋里很黑，看不清楚，感覺有兩只眼睛泛著黑光，走近一看，原來莊梅蜷縮在床角，眼里真有淚光。

“你怎么了？”

“我怕。”

“怕什么？”

“怕失去一切……”

“失去一切？不，你已經回來了，什么都不會失去。”

“你不懂。我已經分不清到底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境了。”

“你又做夢了嗎？”

“在我躺在這里的時候，你們覺得我死了，我卻在夢中活著。”

“什么叫在夢中活著？”

“在夢里，與另外的人說話，吃飯，吵架，撒嬌。醒來以后，這些人都消失了。”

莊清走過去，把她摟在懷里，溫柔地說：“傻閨女，你也知道，那只是個夢。”

“可我感覺那不是夢，我是在夢中，把過去的生活再經歷了一遍。我害怕你們也只是一個夢。”

“過去的生活？在陳縣？”

莊梅搖搖頭：“不，夢里不是你，不是現在的任何一個人，甚至，都不是這個地方。”

“好吧，你說說，夢到什么了？”

等半天，莊梅一聲不吭。你怎么了，說話啊，說說你這次夢到什么了。

莊梅不肯說。

既然她不說，莊清也不想逼她，就放開她，讓她坐正來。

“夢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嗎？”莊梅問。

“有人說，夢是心頭想，也有人說，夢都是假的。”

“你有沒有做過很長，很真實的夢？”

“我……好像很多年沒有做過夢了。也許，我做過，但一醒就忘了。沈太醫曾經說過，身強力壯的人比較少夢，你看我，還不算老吧？”

莊梅咧開嘴無聲地一笑。

“我今天真的很高興，還以為永遠失去你了。你以前幾次睡那么多天，醒來也會把夢境告訴我，為什么這次不說呢？”

“這次的夢比較怪，好幾個夢，都羞死人了。”

“不怕，我不會笑你的。把你的夢告訴我吧，一起看看是什么意思。另外，我也有件很奇怪的事想告訴你。”

“什么事啊？”

“你先說，你不說我也不說。”

莊梅在黑暗中一瞪眼，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你逗小孩玩啊？”

“不哄你，我就是想知道，這么多天，你在夢中，夢到了什么。”

莊梅想轉移話題：“聽萍兒說，外面發生了很多驚天動地的事情呢。她畢竟不是親眼見，說得也不知對不對，你給我講講。”

“這個，好吧，要是講，能講到天亮呢。但我現在沒心思，我就想知道你到底夢見什么了。”

莊梅猶豫了很久，訥訥地說：“我夢見我在生孩子。”

莊清不敢笑，憋了一下，認真地說：“對啊，得給你找個婆家了，都快耽誤了。哎呀，咱爺倆是不是太馬虎了，把這事都給忘了。不過，你今年多少歲了？十八嗎？”

莊梅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再說，我也沒想過嫁人。”

“真是奇怪，那你怎么會夢到自己在生孩子？”

莊梅幽幽地說：“我是夢到自己在一個樹林子里，周圍有七八個人看著我生孩子……”

“樹林里？野地里生孩子？生孩子有人看不奇怪，穩婆都得看著，但為什么有那么多人？”

“對，很多人，而且看著我生孩子的，不僅僅有女人，還有男人。”

莊清聽得咋舌：“你這說的，太，太那個了。”

“最重要的是，不管男女，都沒怎么穿衣服，就身下圍一圈獸皮，上身全都光著，不管男女都光著……就是不穿衣服，相互也不避諱，個個都臟兮兮的。”

黑暗中，不知莊梅說這話的時候，臉有沒有紅，莊清可紅到耳根了。

不穿衣服，男女不避，這場景，超出想象了。

“你，你怎么會做這種夢？”莊清目瞪口呆，“你這夢吧，叫綺夢，年輕人長大以后，會無師自通，想些男女之事。唉，確實得給你找個婆家了……”

“你胡說啥？”莊梅急了，“我不跟你開玩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我不想找婆家！”

莊梅拿手指掐莊清的手背，莊清疼得縮個不停。

“冷靜冷靜，你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