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金陵市出去踢球其實很簡單，簡單到只需要買一張車票，就可以當天出現在外地的某家俱樂部門外毛遂自薦。

出去踢球簡單，要去大俱樂部很難。國內球員不知凡幾，好俱樂部就那么幾十家，此時的頂級聯賽甚至只有十四支隊伍。可想而知，一個球員要去一家能看中并接受他的好俱樂部有多難。

金陵市這些球員的確有天賦，但他們沒法走出去。一個地區沒有頂尖足球俱樂部存在，不單是無法現場觀看頂級聯賽，而是相應的會缺少標準的青訓系統、合格的球探網絡、民眾對踢球的熱情甚至當地政府對足球的投入。

換句話說，現在的金陵市，已經被足球圈所拋棄。沒有哪家有成績壓力的大俱樂部會給這里走出去的球員機會。

這也是吳興等人低聲下氣來求葉華的原因。葉華不是球探，手里卻擁有很多球探都沒有的能量。

“陳朗，你為什么不去？是擔心我辦不到嗎？”回金陵市以來，葉華第一次在一個球員面前放低姿態，“這點你可以放心，因為我是一名足球經紀人。對了，你知道足球經紀人是什么吧？”

“我知道，你們……是人販子。”陳朗對足球圈也不是完全陌生，有些東西他還是聽過的。

葉華沒和陳朗較真：“買賣球員的確是我的工作。也因此，我手里有碩大的關系網，我會推薦你進入最合適的球隊。或者，你也可以選你所喜歡的球隊。這一點，我是可以辦到的。而且我保證，你會成為最出色的球員。”

別人無法企及的夢想，在葉華嘴里就像挑選白菜一般。不過，現場那么多人，卻沒有一個人覺得他在吹牛。

“我相信你。”陳朗相信葉華，不僅僅因為葉華是葉雨菲的父親，他也相信這個男人眼中的真誠。

“那么，你還有什么顧慮呢？”葉華想不出陳朗有什么拒絕的理由。

可以馬上離開陳德義，可以有最好的踢球環境，可以享受別人奮斗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名利，全場幾十個球員翹首以盼，有人甚至為了這個機會做出了讓人唾棄的選擇，葉華不認為陳朗能拒絕。

“因為……”陳朗偷偷看向一旁愧疚不已的李風，想了想后，很慎重的說：“城市太大，我怕迷路。”

這是什么借口？林建國氣得想抽陳朗：“你這混小子，被鬼上身了嗎？這種機會點頭就可以了啊！”

林建國吼著，把陳朗的腦袋按著點了幾下：“這件事就這么定了。你們走，現在就走。”

但這是作不了數的，大家都看得出，此時的陳朗已經連一點想離開的念頭都沒有了。

多好的機會啊，這孩子是魔怔了嗎？

“陳朗，你不會迷路的，有我呢。”葉雨菲像大人一樣拍著胸脯保證，“金陵市我不熟，但去了大城市，我會當你的地圖。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我信你。”陳朗沒有懷疑葉雨菲，他對金陵市熟，是因為他出生就在這里。去了葉雨菲出生的城市，肯定葉雨菲更熟悉，“但我還是不去。”

“那到底是為什么啊？陳朗，你告訴我爸爸好嗎？”葉雨菲急得眼圈發紅。

她知道葉華的脾氣，他是不會求人的。對陳朗說好話，已經是另眼相看，若陳朗還不改口，就沒有機會了。

“沒有為什么，我就是不想離開。”陳朗笑著說，“我本來就不是為了離開金陵市來參加這次考核的。”

“陳朗……”葉雨菲還想說什么，被葉華從陳朗身邊拉開了。

“陳朗，我不會再勸了。的確，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天賦如你這般的球員了。但越是這樣，我越不會強迫你做出選擇。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明天我會在這里等到十點。如果你不來，我就會離開金陵市。”

說完，葉華牽著依依難舍的葉雨菲打算離開。林建國想做最后的努力，被葉華一句話堵了回去：“師父，難道你忘記那個人了嗎？如果這個選擇不是陳朗自愿做出的，以后遇到挫折，你敢保證他不會像那個人一樣，將責任推到那些替他做選擇的人身上？”

林建國眼里閃過一絲追悔莫及，雖然嘴里喃喃著：“陳朗不會像他……”行動上卻沒有將葉華留下。

葉華一走，球場的人也很快散去。

陳朗拖著腿去追李風，他想給李風道歉。他知道李風愛面子，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輸給他，心里肯定不好過。

因為這一點，陳朗甚至沒告訴葉華，他留在金陵市是為了和三廠一起踢球。他沒說，是怕別人誤會三廠球隊缺他不可。陳朗認為三廠最不可缺的是李風，他心胸廣闊，什么都懂，球員們也都服他。而陳朗自己呢？他覺得自己踢球的確比李風踢得好，其他方面和李風還是有差距的。

雖然他會努力的填補這些差距，但那需要時間。而三廠球隊高考后就要成立了，所以李風還是不可或缺的那個。

陳朗的雙腿還有些酸軟，導致他沒追上李風的腳步，只能看著李風的背影消失在前方。

哇，三廠未來的隊長生氣了！陳朗暗暗自責。他還是認為李風來參加這次考核，是為了讓別人知道三廠球員不比別人差。不然李風去參加身體素質和個人能力的兩個大項干嘛？陳朗又不和他比那個。

李風一心想著為三廠好，陳朗卻在比賽中因為個人原因讓他下不來臺。所以，陳朗覺得李風生氣是情有可原的。

“哎，原來我真是個笨蛋。”陳朗發現他今天的固執很愚蠢，連李風的萬分之一都比不過。

陳朗悶悶不樂，甚至直接跑回了家。以往他都是不到傍晚不產生回家念頭的。

雖然還是大白天，陳德義卻不出意料的喝醉，直挺挺的躺在客廳涼椅上。空酒瓶在地上摔得粉碎，差點劃破陳朗的鞋底刺破他的腳掌。

陳朗面無表情走過，推開臥室門時頓了頓。片刻之后，他擰著眉毛找出一條毯子，隨手丟在那個男人的身上，然后就再也不管，將臥室門掩上，隔絕了惱人的呼嚕聲。

這里不是家，而是冰冷的監獄，逃離這個地方，陳朗比誰都想。

但陳朗并沒有因此而后悔他的決定。這個地方就算有千般不好，他都有一條必須留下來的理由。

“咚。”

突然一聲悶響，陳朗抬頭看去，原來是什么東西砸在窗戶玻璃上。他以為是風吹來的東西，也沒在意。不料，很快便接二連三的有東西砸在窗戶上，陳朗看明白了，是有人在下面往上面扔石子！

三廠有誰敢招惹他？陳朗表情兇狠的拉開窗戶，探頭向下望去，很快他就吃了一驚，趕緊將頭縮了回來。

在樓下，也許是幾次用石子敲窗戶沒得到回應，葉雨菲正指揮趙明搬來一塊磚頭作勢要往上扔。

這還得了！陳朗慶幸他縮頭縮得快，不然被磚頭砸上，估計得去醫院縫針。

“陳朗，別躲了！我已經看到你了！你再不下來，我就上去找你了！”葉雨菲氣勢洶洶的喊。

陳朗不敢不下去，因為他怕葉雨菲上來。他踮著腳從滿地的碎玻璃中走過，很快來到了樓下。

看到陳朗下來，趙明“啪”的一聲將磚頭扔了，像條忠犬般跑去葉雨菲身邊，諂媚的說道：“人下來了。葉大小姐，我的東西呢？”

葉雨菲撇了撇嘴，從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一個甜筒遞給趙明。

陳朗氣得捂住胸口。這個家伙，居然為了一個甜筒就把他賣了！一個十八歲的大男生了，一個甜筒的誘惑都抵御不了嗎？

“陳朗，聽說你要去大俱樂部踢球了？”趙明一邊舔著甜筒一邊說，“我就知道，我胖虎都防不住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要走就好好走，以后少個人搶首發，大伙兒別提多開心了。”

趙明又舔了幾口，仿佛想起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淡淡的說：“剛才葉大小姐給我說這件事的時候，孫衛民他們也聽到了。他們讓我問你什么時候走，到時候，他們想去送你。先說好，別走太早，我不喜歡早起。”

原來，葉雨菲去而復返，獨自跑來陌生的三廠員工生活區找陳朗，正好遇到正在聊天的趙明等人，便將這件事告訴了他們。趙明于是自告奮勇積極爭取，得到了帶葉雨菲來陳朗樓下的殊榮。

“我不走！”陳朗很生氣。這都是什么朋友啊！為了個首發，居然想把別人送走！走的時候還得將就他起床的時間！

“你不走？為什么？”趙明驚得甜筒都差點掉在地上。

“因為……”陳朗轉到趙明背后，逆著光看去。六年時間，趙明胖乎乎的背影也變得有些虎背熊腰，但陳朗還能從中看到六年前的影子。在踢平機關小學那場比賽之后，三廠球員紛紛站起，攔在他和開玩笑要找他麻煩的陸宏義之間。

二十幾道青澀的背影，如一座長城般護衛身前，讓陳朗第一次感到那么安全。

“因為我不會讓你輕易得到首發的！”出口時，陳朗卻這樣說道，他覺得這的確是個很重要的理由，得記住。

“啪。”趙明手里的甜筒真的落在了地上。他被陳朗嚇壞了，這到底是和他有多大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