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死了。

他倒下了，倒臺了。

新皇登基，而我，卻不知為何，一直高興不起來。

我想，可能是因?yàn)椋覀兊男禄仕⑵蘖恕?

新娘是阿木。

我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君之妻誠不可欺，更何況，阿木她，還對我無意。

我想，她高興就好。

后來，阿木問我：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嗎？

其實(shí)啊，你不知道的是，在這之前，我一直想的都是：陪在你身邊，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

現(xiàn)在看來，卻是不適合了吧。這個時候，我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那位，我們曾經(jīng)遇見過的那位鄺邪前輩。

他在新皇奪回了他的領(lǐng)土之后，再次地銷聲匿跡，不知，又是去了哪個深山野嶺。

大戰(zhàn)后的勝利，南皇賞了我很多，足夠我生活的，節(jié)省節(jié)省些，還可以做些別的什么的。

我想，我想去他那生活了幾十年的萬水千山之中，去看看，去看看那個可以讓他待了那么久的地方。

然后，我可能再也不離開那里了。

我可能不會再回來了，勿念。——秦夜

我自小出生在一個軍政世家之中，世代從軍，我的祖父是將軍，我的父親是將軍，我的叔伯們是，就連家中的女眷們，多多少少，也會些舞槍弄棒的武藝，在這樣的家族里，無疑被這樣的氣氛熏陶著，我也自此，由家族中的長輩們引領(lǐng)著，走上了從武的道路。

從小，雖是武藝世家，但家訓(xùn)，那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小時候記事起，便被教導(dǎo)著，應(yīng)當(dāng)如何如何，即使是這樣的家族中，卻也是那般嘲諷地，信奉著家族利益之上的無稽之談。

是的，無稽之談，早些年時的我，因?yàn)橛淄臒o知，被家族的利益熏天的思想，灌輸了頭腦，掌控了我的整個童年乃至少年，青年的時代。

我是嫡二子，卻因?yàn)樘熨x異稟，便是由家族之中最具威望的祖父，自小一手帶大，習(xí)武的。大哥也曾說過，他那個時候，也曾經(jīng)小小地妒忌過我，但卻在一次又一次，在被我碾壓著打倒在地時，斷了這念想。自那以后，他便日日與我為伍，站在了我的身后，跟著我，一路的天南海北的輾轉(zhuǎn)，從此堅(jiān)定不移，便連那什么家規(guī)，也被他拋諸腦后。

我曾經(jīng)勸過他，說，他其實(shí)不必為我至此地步的，我和他，是兄弟，親兄弟，但他，卻把自己當(dāng)做是了我的下屬，至死不渝。

那時的我，還處在家族牢牢的掌控之中，為了家族的利益，拼了命地輾轉(zhuǎn)著打仗，只為了升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官，收到皇上的肯定，以求得家族的興榮，卻絲毫不為了自己而活。

這么想來，那時的自己，還真是傻啊。就連大哥，也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一些，千方百計(jì)地想要告訴我，阻止我。而我呢？我呢，我卻跟他說，你這樣是不行的，家族會把你拋棄的。你是長子，更應(yīng)該為了家族的榮耀而努力呀。

我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那時的大哥，他愣了愣，苦笑了一聲，說了一句：“好。”然后抬起頭，看向我時，是無盡的悲涼，血紅的血絲布滿了眼球，他道，“阿夜，大哥……，只有你了。”

那時的我還并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單純的認(rèn)為，我的大哥，他這只是有些累了，被家族的重?fù)?dān)壓垮了。不過沒關(guān)心，我可以幫他抗！那時的我，就是這樣面對著他，自信地說道。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略微眷戀地摸了摸我的頭，神色有些悲哀。天可憐見的，那時的我，卻沒有看清楚，那時他的表情是如何，是如何的悲傷，我卻不能夠懂，只是……，將他推入了更深的深淵，讓他想上來，卻無論如何也爬不上來的無底深淵。

有飛書傳來了，又是一次的戰(zhàn)亂迭起，我自是要上陣殺敵的。

那一戰(zhàn)，打了很長時間。

可是……，當(dāng)我拖著疲憊的身軀，以及滿滿的喜悅走入家族之中，翻遍了整個家族，卻再也不見了那個會站在大門口，伸出雙臂，笑著迎接我的人了。

我不相信，抓住了任何一個我伸手能夠夠到的人，將人抓到我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質(zhì)問。

最后，我終于問道了……，

但我卻一點(diǎn)兒也不高興。

因?yàn)椤蟾纾乙粋€人的大哥，他死了。

他們都說是自殺而亡，他們找到大公子時，已是一具冰冷的身軀了。那昔日如此寬厚，溫暖的臂膀與胸膛，已然冷卻，連在冰冷僵硬的身軀，掛在那一尺白綾之上。是的，就是這樣，他是自殺的。就連祖父啊，父親啊，他們都這么對我說。

他們還對我說，大哥死了不要緊的，因?yàn)榧易暹€有我在，只要我一心一意地上進(jìn)著，不愁沒有好生活。

好生活？！我是那樣的人嗎？！好生活？呵，這有我的大哥半點(diǎn)重要嗎？！

沒有！！

可是……，我的大哥，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啊，他卻不愿意再睜開眼睛看我一眼了。

我一點(diǎn)兒都被不相信他們面對我時的說辭，大哥那么好，是不可能丟下我一個人不管的，我想著，不顧一切地，發(fā)了瘋一樣的去尋找他的消息，卻毫無線索。

就那樣消沉了一段時間，日子，好像又重新地踏上了正軌，但心中的那一塊疙瘩，卻永遠(yuǎn)膈應(yīng)著去不掉。我開始暗中偷偷地搜集著消息，但我沒有和其他任何人說起過，因?yàn)椋谀菚r，歸來之時，面對著那些張冷漠的面孔時，我便已經(jīng)絕望了，我忽然一夜之間開始瘋狂地長大，心事，如同雨后春筍般的冒出。大哥，在最后一面時，所和我說的那一句句，忽然，我在那時開始明白了。

我對家族徹底失望了。

但我沒有退出，我知道，現(xiàn)在的我，還是太弱了。

我想要知道大哥死去的原因，我不愿如此蹉跎。

但我就此，就蓋上了一張面具，冷漠至極的面具，從此，沒有了笑容，阻隔了除了我自己以為的任何人。

我見到了南皇，他給我安排了職位，我成了官員。

但我知道，南皇一點(diǎn)兒也不信任我，他其實(shí)，一點(diǎn)兒也不重用我，也不想要重用我。他只會重用那些，空會談天論地的文人。但我其實(shí)并不在乎的，大哥死了，被我害死了，這世間，似乎并未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戀的了。

我想著，只是拖拽著疲憊的身軀，日復(fù)一日地蝸居在偏僻一偶的邊境，形如傀儡般的，帶陣殺敵著，浴血奮戰(zhàn)著，卻早已沒了當(dāng)年的熱血，當(dāng)年的亢奮的精神。

我不知道，我一點(diǎn)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么而活著。

那之后，不知道究竟又過了多久，南皇將我召入了京城，擔(dān)任御林軍的統(tǒng)領(lǐng)，整天只是無所事事地保護(hù)著他。但我卻安然地接受了，想起，若是之前的我，恐怕早就不甘忍受了這寂寞了吧。

這以后，我便開始了日復(fù)一日地暗處保護(hù)。

直到……，我聽聞了官家的一位公子哥兒，就因?yàn)樵卺鳙C時，恰巧射中了一匹狼，而射中了那匹狼的同時，還救了那皇上的命，就此升為了我軍中的副統(tǒng)領(lǐng)。

別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我卻清楚的很，這皇上，是要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奪了我的軍權(quán)啊。

想是，久經(jīng)沙場的家族中人，也恰好明白這一點(diǎn)，飛書，如同雪花一般，不要命地向著我砸來。

我卻將其都棄之不管，可能我的人中，也有他們的內(nèi)線吧，不一會兒，信便不再寄過來了，家族之中的消息，已是許久未對我打開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事情，一件一件地發(fā)生著，不一會兒，我又被皇上叫來了皇宮，說是，與那個所謂溫木，一同前往邊疆打仗。

這人，我也是認(rèn)識了有一段時間了，的確不錯，當(dāng)然，比起我，還是差了一些吧。我想著，但偏見，還是在心中烙印著，去不掉。

許是，自從大哥死后，我關(guān)閉了心房，遮上了掩映真是自我的面具之后，我便是如此地不待見其他，除了他以為的任何人了吧。在我心里，大哥，我的大哥，他永遠(yuǎn)是最好的那一個。

這是心魔，去不掉。

但……當(dāng)她擋在我的身前，面含關(guān)心地說出那一番話來時，不知為何，我的胸腔之中，是止不住的砰砰直跳。

我本自以為，我早已明白哪些人的話該聽，哪些人的話不能聽，摸清哪些話可以信，哪些話不能信。

曾幾何時，還有人，這么信誓旦旦地，真誠笑著和我說過話？就是這二十幾年來，也只有大哥了吧。

但在這個時候，不知為何，我卻忽然迷茫了，曾經(jīng)家族中的家訓(xùn)，似乎絲毫不起了作用，我完全不曉得，也不知如何去做，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究竟可不可信，內(nèi)心中一股莫名的沖動告訴他，她是對的，甚至讓他開始懷疑，其實(shí)，她和她身后的人，也并不是那么的可憎。

家族中，背了無數(shù)遍的家訓(xùn)，早已被我拋諸腦后了。

不，不，不！

我開始慌亂了，明明她是來搶占自己的位子，搶走的、自己的士兵的啊，明明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文人，卻如此將自己步步緊逼。不！不能相信她！即使心中開始拼命地掙扎著，但我只是猶豫了一下，心中的一根緊緊繃緊的弦，不知在何時，忽然斷開了，我還是鬼神差使般地，木木然伸出了手，回握，代表著軍人的風(fēng)度與禮節(jié)。

雖然，這是在我看來，只是我為了一時的面子所想的無稽之談。

她并不在意。

那個人笑了，面上是滿滿的真誠，仿佛此刻，她的身后有萬丈光芒，刺眼得讓我羞憤。

于是，就此，我便糊里糊涂地上了這么一條賊船，卻從未后悔，即使失敗的風(fēng)險那么大，踏錯一步，便是那萬丈深淵，我也從未想過要退出，無怨無悔。

我想，這就是愛吧。

我已經(jīng)，愛上她了。

這個將我從寒冷的冰川世界，解救出來的人。

即使與家族對立，與世界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