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開元盛世背后(3)

到了先天政變時,王毛仲學乖了,很是替李隆基出了一把力,事后拜輔國大將軍、左武衛大將軍,賜爵霍國公,實封五百戶,從此脫胎換骨,由一個卑賤的家奴變成了人人敬畏的帝國功臣和當朝顯貴。

開元初期,玄宗開始清理功臣集團,按說王毛仲也是在劫難逃,可他非但沒被罷黜,反而活得比以前更為滋潤。

說到底,還是他的“家奴”身份救了他。因為他從小跟隨在玄宗左右,和玄宗的感情特別深,而且最重要的是——像他這種出身的人,在朝中沒有根基,在政壇上沒有勢力,所以不會讓玄宗覺得有什么威脅。

功臣集團被清理掉后,作為少數幾個在朝的功臣之一,王毛仲更加得寵,經常與諸王、姜皎等人奉召入宮,在“御幄前連榻而坐”,與天子聚會宴飲。據說玄宗要是一天見不著他,就會悶悶不樂,若有所失;一旦見了他,立馬笑逐顏開,趕緊拉他一塊飲酒作樂,有時候甚至玩到通宵達旦。

王毛仲從玄宗那里獲得的賞賜,有“莊宅、奴婢、駝馬、錢帛”等等,可謂應有盡有,“不可勝紀”(《舊唐書·王毛仲傳》)。王毛仲的正妻,本來已被封為霍國夫人,后來玄宗又賜給王毛仲一個小老婆,不僅在名分上與元配并列,而且連封號都共享。每次入宮朝謁,兩個夫人總是成雙入對,共承恩遇,別人領一份賞賜,王毛仲卻能領雙份。這兩個老婆生下的幾個兒子,小小年紀就被授予五品官職,且常常與太子一起游玩,貴如皇族后裔。

說起王毛仲所享的榮寵,還有一件事不可不提。

那是在開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冬,王毛仲的大女兒要出嫁,滿朝文武爭相送禮,都想借機巴結這位天子寵臣。玄宗也非常關心,問他還有什么需要,王毛仲拜謝說:“臣萬事已備,就是有一兩個客人請不來?!?

當時的宰相是張說和源乾曜。除了玄宗外,最尊貴的客人莫過于他們兩個了。玄宗說:“不就是張說和源乾曜嗎,他們有什么不好請的?”

王毛仲答:“他們兩位,早請到了。”

玄宗納悶了。思索片刻,忽然明白過來,文武百官中,王毛仲唯一請不動的人物,估計就只有宋璟了。此公一向清高耿介、不阿權貴,雖說現在已不是宰相,可他的架子,還是端得比誰都高,怪不得王毛仲犯難。玄宗笑著說:“放心吧,你要的客人,朕保證幫你請到。”

既然是皇帝親自邀請,宋璟當然不能不給這個面子。

第二天,宋璟果然應邀出席了。雖說在所有賓客中,宋璟是最晚到的一個,而且僅僅喝了半杯酒,就推說身體不適提前離席,可誰都知道,能讓從不應酬的宋璟來晃這么一下子,王毛仲的面子已經是夠大了。同時大伙也都猜得出來,這是皇帝幫的忙。

當今天下,能請得動宋璟的人,除了皇帝還能有誰?并且,能夠讓皇帝出面幫忙請客的人,除了王毛仲,還能有誰?

王毛仲在玄宗心目中的地位,于此可見一斑。

當然,王毛仲之所以榮寵若此,絕不僅僅是靠運氣,也不僅僅是靠他的家奴身份。

在他的發跡過程中,這兩項因素固然起了重要作用,可假如他沒什么突出貢獻的話,像李隆基這么精明的皇帝,是不可能長期寵幸他的。

說起王毛仲的貢獻,概括地說就是兩個字:養馬。

自從玄宗親政后,王毛仲除了大將軍的頭銜外,還有一個職務叫做“檢校內外閑廄兼知監牧使”。這個官名很長,也很拗口,不過我們可以給他一個簡稱——弼馬溫。

是的,弼馬溫。

可大家千萬別小看這個弼馬溫,因為它的主要職責就是為中央禁軍和帝國的邊防部隊提供戰馬。在古代,騎兵的地位和作用就相當于現代的坦克。在現代的常規作戰中,沒有坦克是不可想象的,而在冷兵器時代,沒有騎兵同樣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王毛仲這個古代的弼馬溫,要放在今天,就是陸軍總裝備部的部長。從單純的技術角度而言,王毛仲在這個職位上的貢獻大小,將直接決定帝國軍隊戰斗力的強弱。

由此可見,玄宗讓他當這個弼馬溫,并不是在冷落他,而恰恰是在重用他。

王毛仲沒有辜負玄宗的重托。

唐朝立國之初,從隋朝得來的戰馬只有區區三千匹,經過將近五十年的精心蓄養和繁衍生息,到了高宗麟德年間,已經發展到七十萬匹。然而好景不長,自高宗末年及武曌當政之后,帝國在軍事上頻頻失利,戰馬數量損失大半,迄至開元初年,僅余二十四萬匹。但是從王毛仲接手后,短短十余年間,戰馬數量又迅速回升到四十三萬匹,將近翻了一番,其貢獻不可謂不大。

為了展示王毛仲的工作成績,同時也為了向四夷炫耀帝國的軍事實力,玄宗東封泰山之時,特意命王毛仲精選了數萬匹良馬,“每色為一隊,望之如云錦”(《舊唐書·王毛仲傳》),在前往泰山的路上淋漓盡致地炫了一把。封禪禮畢,玄宗又加封王毛仲開府儀同三司(文散官一級,從一品),以此表彰他在蓄養戰馬上的功勞。自玄宗即位以來,獲得這個頭銜的人只有四個:王皇后的父親王仁皎,宰相姚崇、宋璟,還有一個就是王毛仲。能和這三個人同授此官,足見王毛仲所獲的榮寵之深。

王毛仲在玄宗跟前紅得發紫,自然會引起別人的嫉妒。

不過,一般的大臣不會嫉妒他。因為大臣們和他不是同一類人(出身背景不同),所以談不上嫉妒。大臣中也許有人會喜歡他,有人會討厭他,有人會親近他,有人會排斥他,有人會敬畏他,有人會看不起他,但無論哪一種情緒,都跟嫉妒無關。這道理就跟男人有可能喜歡或討厭女人的容貌,但絕不會嫉妒女人的容貌一樣。

所以,會嫉妒王毛仲的人,最有可能是和他具有相同出身的人,亦即本來都是給李隆基當奴才的人。

這種人是誰?

宦官。

在當時,最嫉妒王毛仲的人,莫過于宦官首領高力士了。

高力士,潘州(今廣東高州市)人,本名馮元一,是隋、唐兩朝驍將馮盎的曾孫。武周圣歷初年,其家因罪被抄,他被閹割為奴。嶺南討擊使李千里將他改名力士,送入東都朝廷。武曌看他聰明伶俐,就把他留在宮中擔任隨侍宦官。不久,力士因犯細微過失,遭武曌鞭撻,并驅逐出宮。就在舉目無親的力士即將餓死街頭的時候,武三思門下的宦官高延福收留了他,并且認他為養子。從此,力士便以高為姓,留在武三思府中侍奉。一年多后,因武三思求情,高力士就被武曌重新召回了宮中。成年以后,高力士為人恭謹,辦事嚴密,善傳詔令,遂被授予宮闈丞之職。

玄宗為臨淄王時,高力士傾心附結,追隨左右,很快成了李隆基的心腹和忠實奴仆。先天政變中,高力士因參與誅殺太平一黨,事后擢升右監門將軍,知內侍省事,相當于宦官總管。從此,高力士風生水起,日益顯赫。

有唐一代,宦官本來一直受到制約。唐初,太宗規定:內侍省的官職一律不能超過三品。至武周時期,武曌雖是女主當政,但宦官也還是沒能得勢。直到中宗一朝,宦官勢力才逐漸抬頭,宮中七品以上宦官已多達一千余人。而到了玄宗時代,宦官不僅在人數上增至三千余人,而且官秩越來越高,擢升三品將軍者屢見不鮮,而穿紅色(四品、五品)及紫色(三品以上)官服的宦官,則超過了一千人。

從開元時期起,以高力士得寵用事為標志,宦官作為一個強勁的政治勢力,正式登上了大唐帝國的歷史舞臺——“宦官之盛自此始”。(《資治通鑒》卷二一○)

隨著宦官集團的得勢,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的文武官員,皆奉承巴結唯恐不及。凡是宦官奉旨下到州縣辦差,每走一趟,收到的紅包至少都在一千緡(一緡為一千文)以上。有了權勢和金錢,宦官們的日子就越來越滋潤了。他們紛紛在長安置地買房,經營田產,以至于“京城第舍、郊畿田園,參半皆宦官矣”。(《資治通鑒》卷二一三)更有甚者,一些有權有勢的宦官還會光明正大地娶妻納妾。比如高力士就娶了一個姓呂的官員的女兒,據說還頗有姿色??傊?,除了不能生兒育女之外,這些當權宦官的生活方式完全可媲美于朝廷的公卿百官,其生活質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按說,高力士等人活得這么瀟瀟灑灑、多姿多彩,應該沒有理由嫉妒王毛仲才對。

可是,他們還是默默地、執著地、強烈地嫉妒了。

因為在高力士等人看來,王毛仲所受的寵幸遠遠超過了他們。

“中官們妒其(王毛仲)全盛逾己?!保ā杜f唐書·王毛仲傳》)

同樣作為李隆基早年的奴仆,王毛仲和高力士得到的恩寵究竟孰高孰低,實在是一件很難判斷的事情。一切都只能取決于當事人的想法和心態。也許,作為生理上的殘缺者,高力士等人在潛意識里,會認為自己應該比別人得到更多?或者說,看到別人和自己得到一樣多的時候,感覺自己還是得少了?

有人說,乞丐不會嫉妒百萬富翁,但一定會嫉妒別的乞丐?;蛟S,高力士嫉妒的根源,還是在于他和王毛仲相同的出身。

在史書的記載中,還有一點也值得我們關注,那就是王毛仲對待宦官的態度。

“中官居高品者,毛仲視之蔑如也;如卑品者,小忤意,則挫辱如己之僮仆?!保ā杜f唐書·王毛仲傳》)這段話的意思是:對那些高階當權的宦官,王毛仲往往把他們當成空氣,視而不見;而對于那些官階小的宦官,王毛仲則動不動就喝斥辱罵,簡直把宦官當成了自家的奴仆。總而言之就是兩個字:蔑視。

可是,王毛仲為什么如此蔑視宦官呢?

說穿了,其實就是因為出身相同,所以強烈渴望壓過對方一頭。

簡單地說,就是攀比心。無論是高力士對王毛仲的嫉妒,還是王毛仲對高力士的蔑視,追根究底,很可能都是攀比心在作祟。不僅宦官們覺得王毛仲“全盛逾己”,說不定在王毛仲心里,也會覺得宦官們“全盛逾己”,所以才會通過蔑視來表達他的不平和憤怒。

古人經常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可事實往往是:正是同根生,相煎才會急!

相同的出身提供了最強的可比性,相似的攀比心又讓雙方戴上了一副同樣不可靠的有色眼鏡,這種有色眼鏡又強化了同一種扭曲的競爭意識。因此,乞丐不嫉妒富翁,只會嫉妒別的乞丐。

說到底,人有時候不快樂,不是因為自己不成功,而是因為別人成功了。

王毛仲與高力士的種種矛盾糾葛,說穿了,不過如此。

其實,高力士等人之所以對王毛仲既妒且恨,卻又敢怒不敢言,關鍵還不僅是王毛仲從玄宗那里得到的寵幸太多,而是王毛仲已經恃寵而驕,有意無意地讓自己手中的權力無限擴張了。

最讓人覺得可怕的,就是他對禁軍的控制。

開元中期,除了朝中許多文官對王毛仲趨之若鶩外,當年跟隨玄宗搞政變的那幫禁軍將領,如葛福順、李守德等數十人,也全都成了他的鐵桿擁躉,人人唯其馬首是瞻。其中,葛福順還跟王毛仲結成了兒女親家。這幫人依仗王毛仲在朝中的權勢,恣意妄為,橫行不法,朝廷有關部門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壓根不敢過問。

此時的王毛仲開始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有了交結朋黨的嫌疑,甚至已經嚴重逾越了自身權力的邊界。

本來,這幫禁軍將領之所以沒有像其他功臣那樣被處理掉,是因為玄宗覺得他們是比較單純的軍人,如果他們不和朝廷大臣結黨的話,就不足以對朝政產生什么影響,也不足以對皇權構成威脅??涩F在,他們居然以王毛仲為核心形成了一個小集團,這意味著什么?

這分明意味著,王毛仲和這幫人已經對玄宗構成了潛在的威脅!

如今的王毛仲,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登大雅之堂的家奴了,而是帝國政壇上炙手可熱的重量級人物,朝廷百官也已通過各種渠道和他建立了不同形式的利益關系。在此情況下,這幫具有政變經驗的高級將領又把他奉為老大,那王毛仲的能量豈不是無人能及了?一邊聯結著朝臣,一邊又控制著禁軍,萬一他生出什么野心,那玄宗要拿什么來防他?

每當想到這一些,高力士就會替玄宗捏一把汗。

可是,讓高力士百思不解的是——玄宗似乎對此不以為意,不管王毛仲如何“驕恣日甚”,他卻依舊“每優容之”。(《資治通鑒》卷二一三)

高力士是一個對玄宗忠心耿耿的人,無論在公在私,他都覺得應該向玄宗提出警告,讓他對王毛仲嚴加防患,最好是盡早將其鏟除!

當然,高力士此人生性謹慎,城府極深,在王毛仲權寵正盛的這個時候,他是不會隨便動手的,更不會輕易暴露自己。

所以,他得先找一個人去試試水。

高力士找到的這個人,是時任吏部侍郎的齊澣(huàn)。

這個齊澣,就是當年送給姚崇“救時宰相”這四字評語的人。此人博古通今,明于吏事,早在中書省任職時就有“解事舍人”之稱,如今正受玄宗器重。高力士挑選這樣的人去打前鋒,對王毛仲還是有一定殺傷力的。而此時的齊澣急于想要博取玄宗好感,正好通過王毛仲這件事來向皇帝表忠心,所以高力士一開口,他就欣然同意了。

開元十七年(公元729年)六月,也就是王毛仲剛剛和葛福順結成親家不久,齊澣找了一個單獨入奏的機會,鄭重其事地對玄宗說:“葛福順統領禁軍兵馬,不應該與王毛仲結為親家。王毛仲是一個輕淺浮躁之人,權寵太盛,易生奸變。倘若不盡早加以鏟除,必將釀成大患。高力士為人小心謹慎,而且又是宦官,足以在宮中任事,陛下盡可委之腹心,又何必重用王毛仲呢?”

其實,對王毛仲恃寵生驕的表現,玄宗也不是毫無警覺。就在前幾天,王毛仲還剛剛開口跟他討要兵部尚書一職,簡直是得隴望蜀,貪得無厭!玄宗頗為不悅,當時就一口回絕了他。王毛仲為此怏怏形于辭色,玄宗當然也都看在了眼里。

而玄宗之所以一直沒有對王毛仲采取措施,是因為王毛仲在朝中已經形成了一定勢力,并且背后又有一大幫禁軍將領支持,如果玄宗考慮不周,草率行事,就有可能激發事變。此時,齊澣能夠在這件事上進言,玄宗當然是很欣慰的,但是這事得從長計議,急不得。

玄宗隨即對齊澣說:“朕知道賢卿忠心為國,可此事非同小可,容朕慢慢考慮一個妥當的解決辦法。”

齊澣心中暗喜,覺得這回參王毛仲真是參對了。為了表現自己做事的沉穩老練,齊澣還刻意賣弄了一下,說:“陛下理當審慎為之,但有句話說得好,‘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萬望陛下一定要嚴守秘密。”

齊澣這話的意思是:君主若不保守秘密就會害了臣子,臣子若不保守秘密就會害了自己。

盡管對玄宗這種精明的皇帝來說,齊澣這句叮囑顯得有點多余,但話說得還是有道理的,于是玄宗欣然接受。

只是,玄宗萬萬沒有料到,他這里謹守約定,守口如瓶,可齊澣那小子,卻一轉身就把秘密捅出去了。

事情是壞在一個叫麻察的人身上。

此人原任大理丞,因罪被貶為地方小官,齊澣和他交情很深,就出城為他餞行。好朋友分手,自然要喝幾杯餞行酒。齊澣三杯酒下肚,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把他和皇帝的密約一五一十都說給麻察聽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正因獲罪遭貶而愁腸百結的麻察聽著聽著,心中忽然亮光一閃,滿腹愁腸頓時全部化成了驚喜——一個將功折罪、告密升官的機會不是活生生地擺在眼前嗎?

麻察在心中大笑:齊大人啊齊大人,您真是個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

主站蜘蛛池模板: 洞头县| 固原市| 琼海市| 文成县| 乐陵市| 佛山市| 万安县| 临朐县| 柏乡县| 武邑县| 寿阳县| 永川市| 虞城县| 五河县| 和田市| 伊川县| 盐池县| 上思县| 景洪市| 海淀区| 巩留县| 炎陵县| 西乌珠穆沁旗| 中宁县| 日照市| 抚宁县| 屏南县| 玛沁县| 通化市| 岳阳市| 星座| 双鸭山市| 伊吾县| 兴山县| 呈贡县| 阳泉市| 永新县| 乐昌市| 府谷县| 陵川县| 隆尧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