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唐王朝統(tǒng)一海內(nèi)(3)
- 血腥的盛唐2:三權(quán)分立下的貞觀之治
- 王覺仁
- 4978字
- 2018-06-05 21:46:46
劉黑闥很想發(fā)動進攻、決一死戰(zhàn),可他又擔心魏州的田留安攻擊他的后背。思前想后,劉黑闥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先退回河北的根據(jù)地,休整一陣子再說。
十二月二十五日,劉黑闥趁著夜色向館陶(今河北館陶縣)方向撤退。就在他撤至永濟運河的時候,李建成的大軍尾追而至。劉黑闥命王小胡背靠運河列陣,然后親自督促士兵搭設浮橋。橋一搭好,劉黑闥立刻帶著數(shù)百名騎兵沖到了西岸。可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對岸的情景令他目瞪口呆。
留在對岸的部眾全都乖乖放下了武器,高舉雙手向唐軍投降。
還沒等劉黑闥回過神來,唐軍騎兵已經(jīng)沖上浮橋向他殺來。
萬般無奈的劉黑闥只好帶著幾百個親兵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唐軍騎兵剛剛有一千余人沖到對岸,倉猝架設的浮橋就轟然崩塌了。唐軍只好停止追擊。
武德五年最后的日子里,劉黑闥在冰天雪地里一路向北狂奔——除了繼續(xù)流亡突厥之外,他別無選擇。
李建成派出的唐軍大將劉弘基在背后拼命追趕。
劉黑闥一刻也不敢停下來,他現(xiàn)在是在跟死神賽跑。
在馬不停蹄的逃亡路上,劉黑闥肯定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自己為何不戰(zhàn)而敗?
即便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李世民,跟他過招的時候也要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最后還要靠決堤泄洪這樣的損招才把他的主力吃掉;可如今這個李建成卻連仗也不用打,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徹底擊敗了。
這到底是為什么?
劉黑闥唯一知道的原因就是背叛——萬千部眾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集體背叛。
可問題在于,他們?yōu)槭裁幢撑眩?
劉黑闥不知道。
因為他只是一個將軍,不是一個政治家。而關于人心向背的問題屬于政治范疇,所以也就超出了劉黑闥思慮所及的范圍。
魏徵正是敏銳地抓住了他的這個致命弱點,才對他打了一場防不勝防的攻心戰(zhàn)。
劉黑闥的部眾就是在這場凌厲的攻心戰(zhàn)中丟盔卸甲、不戰(zhàn)而降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劉黑闥第二次起兵不是敗給了唐軍元帥李建成,而是敗給了政治家魏徵。
武德六年(公元623年)正月,當普天之下的人們都在迎接新年的時候,劉黑闥和他最后的一百余名親兵卻還饑腸轆轆、疲憊不堪地奔跑在逃亡路上。
初三,這群饑寒交迫的逃亡者跑到了饒陽(今河北饒陽縣)。劉黑闥的部下、饒州刺史諸葛德威親自出城迎接。
可劉黑闥卻不想進城。
因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一只驚弓之鳥。
他懷疑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他。
對于這個姓諸葛的人,劉黑闥同樣不抱信任。
但是這個人的真情最終卻讓他無法抵擋。
因為諸葛德威萬分悲傷地流下了兩行熱淚;為漢東王劉黑闥落到這步田地而流,也為老大劉黑闥居然失去了對他的信任而流。
在這樣一個大地冰封、寒風凜冽的早晨,這兩行清亮的熱淚是很容易溫暖人心的。
劉黑闥心上的堅冰就在這一刻徹底融化了。
他相信人間或許還有真情。
而此時此刻,他和他饑寒交迫的一百多號弟兄,是多么需要真情、多么需要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啊!
劉黑闥沒有抵擋住真情和小米粥的誘惑,解除警惕走進了饒陽城。
諸葛德威果然給他們送上了熱氣騰騰的小米粥,還有同樣熱氣騰騰的白饅頭。
劉黑闥和弟兄們剛喝了半碗粥,剛咬了幾口饅頭,殷勤的諸葛德威很快又給他們送上了一樣東西。
鋼刀!
每個人脖子上都架了一把明晃晃的鋼刀。看著刀刃上泛起的森寒白光,劉黑闥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種絕望的眩暈。
劉黑闥和弟弟劉十善一起被押到?jīng)持輸厥椎臅r候,這位復仇之神仰天長嘆,說了一句很沒有英雄氣概的話。他說:“我本來在老家好好種菜,都是高雅賢這幫人把我害到今天這個地步!”
很顯然,劉黑闥到死也沒搞懂人心向背的問題,到死也沒搞清楚自己迅速崛起又突然敗亡的根本原因。
其實,劉黑闥第一次起兵之所以能夠氣勢如虹、所向披靡,根本原因有二:首先,竇夏政權(quán)雖然已經(jīng)垮臺,但是它在河北經(jīng)營多年的統(tǒng)治根基卻還十分牢固。換句話說,李唐雖然憑借虎牢之戰(zhàn)一舉消滅了竇建德,并收降了齊善行、曹王后、曹旦等竇夏政權(quán)的高層人物,摧毀了竇夏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核心,但是并未真正鏟除夏朝中下層將吏在河北根深蒂固的勢力,進而言之,李唐朝廷根本不可能通過一場戰(zhàn)役的勝利就徹底降服河北的人心。更何況虎牢之戰(zhàn)本來就是竇建德離開本土所進行的外線作戰(zhàn),對于河北境內(nèi)的大多數(shù)將吏和軍民而言,由戰(zhàn)爭所引發(fā)的流血、痛苦和創(chuàng)傷并沒有波及他們,在此情況下讓他們突然接受失敗,一夜之間要求他們棄舊迎新,向李唐俯首稱臣、獻上忠心,這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
其次,竇夏政權(quán)垮臺后,李唐朝廷對河北所采取的政策似乎也有高壓之嫌,竇建德的舊部感受不到李唐對他們進行招撫和收編的誠意,也看不到相應的實實在在的利益,所以完全有理由對李唐感到不滿,對前途感到渺茫,在此情況下重操舊業(y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更何況燕趙之地自古民風彪悍,且河北民眾對竇夏政權(quán)的滿意度一直都很高,因此李唐的高壓政策無異于把一副強硬的彈簧壓迫到底,最后這些人自然會高度反彈。
所以,劉黑闥等人再度揭竿而起是必然的。
李唐的虎牢之戰(zhàn)贏得過于輕松了,代價就是必須回頭再補上一戰(zhàn)。
簡言之——河北的血并未流夠!
與此同時,李唐朝廷也必須調(diào)整其強硬的河北政策,改高壓為真正的安撫,才可能消除河北叛亂的外部因素。我們看見魏徵正是準確地抓住了這一點,所以積極采取安撫政策,迅速釋放彈簧的壓力,消解其反彈能力,從而促使劉黑闥在一夜之間喪失了部眾的擁戴。魏徵的聰明在于,他知道河北問題歸根結(jié)底是一個政治問題,因此,用政治手段解決遠比用軍事手段解決節(jié)約成本,也更高效。當然,李世民首先在軍事上挫盡了劉黑闥及其部眾的鋒芒和銳氣,讓河北該流的血都流夠,這絕對為魏徵日后采取政治手段鋪平了道路。
至于劉黑闥,他當然沒有能力看清楚上述這一切。
如果說在隋末唐初的亂世中,劉黑闥還稱得上英雄的話,那他也只能算半截子英雄。
問題倒不是出在他最終的失敗上,因為歷史上多的是雖敗猶榮的英雄。關鍵是劉黑闥身上缺乏一種視死如歸的精神,缺乏一種一以貫之的人生信念,所以才會在臨死前說出那種很沒有英雄氣概的話,抹煞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一個人失敗了并不可恥,可恥的是在面對失敗的時候喪失了勇氣和信念,只剩下一副悔恨交加、怨天尤人的嘴臉。
所以最后我們只能說——復仇之神劉黑闥的結(jié)局,實在不夠漂亮。
愛吃仙丹的叛軍頭頭
新的一年來了。李淵欣喜地看到,燃燒多年的烽煙仿佛正在散去,遍及天下的戰(zhàn)火似乎也已逐漸熄滅。
正月初,劉黑闥敗亡,河北平定。
二月,徐圓朗勢窮力蹙,棄城而逃,被流民所殺,河南平定。
三月下旬,梁師都的大將賀遂、索同率領下轄的十二州降唐。梁師都的勢力從此大為削弱,雖然仗著突厥人的支持不時犯邊,但基本上已是日薄西山,難以有何作為。
六月中旬,一直據(jù)守馬邑(今山西朔州市)的苑君璋(劉武周舊部)被其部將高滿政發(fā)動兵變驅(qū)逐,逃亡東突厥;高滿政隨后獻出馬邑歸降唐朝,被封為榮國公、任朔州總管。
到這一年初秋為止,雖然高開道還在河北進行小范圍的襲擾劫掠,各地也還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小規(guī)模叛亂,但是天下趨于穩(wěn)定已經(jīng)是一個有目共睹的事實,四海人心在經(jīng)歷多年的戰(zhàn)亂之后也無不渴望和平、期待統(tǒng)一。
這是李淵在武德六年對天下大勢的一個基本判斷。
這也是李唐朝廷上上下下的一個基本共識。
可是,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人不愿做一個治世的良吏或良民,更愿做一個亂世的英雄或梟雄。盡管像劉黑闥和徐圓朗這種失敗的教訓就在眼前,可還是有人愿意步他們的后塵,豁出性命再玩一次心跳。
這最后一波叛亂的發(fā)動者,就是杜伏威多年的戰(zhàn)友和副手——輔公祏。
這一年八月初九,時任淮南道行臺仆射的輔公祏據(jù)丹陽(今江蘇南京市)復叛,杜伏威原有的部眾和轄區(qū)幾乎全部跟隨輔公祏揭起反旗。
消息傳至長安,杜伏威就像被一記響雷擊中了天靈蓋,好久沒有緩過神來。
幾年來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fā)生了。
其實早在劉黑闥、徐圓朗和高開道等人復叛之后,杜伏威就有一種臨深履薄之感。因為同樣作為隋末唐初折騰得比較兇的反王之一,杜伏威很難讓人相信他沒有復叛的企圖。即便他現(xiàn)在自認為一顆忠心向著李唐,可過去的反王身份還是很容易招致人們懷疑和戒懼的目光。雖然李淵始終沒有表現(xiàn)出對他的猜忌,但是杜伏威很清楚天子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所以他知道,必須主動做點什么,才能消除朝野上下對他的腹誹和猜疑。
要做點什么呢?
思前想后,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入朝。
武德五年七月,正當李世民在淮河一帶大舉征討徐圓朗時,其時駐守丹陽的杜伏威就向李淵上表請求入朝。對于杜伏威這種主動避嫌以示忠心的聰明做法,李淵甚感欣慰,隨即召他入朝,并任命他為太子太保,遙領行臺尚書令之職,而且寵遇甚隆,連朝會的班位都排在齊王李元吉之前,隨同杜伏威入朝的義子闞稜也官拜左領軍將軍。
面對天子的信任和禮遇,杜伏威既感激又滿足。
可越是對現(xiàn)狀感到滿足,他就越擔心有人會破壞它。
他擔心誰?
輔公祏。
表面上,誰都以為杜伏威和輔公祏是生死之交,可事實上這種關系早已不復存在。在造反初期,他們之間或許還有點惺惺相惜、相濡以沫的味道,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環(huán)境的變化,他們二人便漸行漸遠,從冷淡和隔膜走向了互相防備和猜疑。后來杜伏威的地位越來越高,輔公祏既羨且妒,可他城府極深,從不表露。內(nèi)心越是覬覦權(quán)力,輔公祏的外表就越是裝得滿不在乎,最后甚至和老友左游仙成天煉丹修道,以不食人間煙火之狀斂藏自己的鋒芒,淡化杜伏威的戒心。
然而,杜伏威對他的戒心始終沒有解除。
常年在刀口上討生活的人,沒那么容易被人麻痹。
但是表面文章總是要做的,輔公祏既然表現(xiàn)得如此低調(diào),杜伏威當然也沒什么理由跟他翻臉,所以始終把輔公祏放在二把手的位置上。
如果沒有劉黑闥等人掀起的波瀾,杜、輔二人的太極推手也許會一直這么打下去,誰也別想把誰怎么著。可后來時勢大變,杜伏威不得不入朝,而且不得不把丹陽的行政大權(quán)交給輔公祏。臨行之前,杜伏威特意把他的義子、麾下猛將王雄誕安插在輔公祏身邊,命他掌管軍權(quán),并鄭重叮囑說:“我到長安后,如果一切順利,千萬不能讓輔公祏生變!”
王雄誕是一名勇將,膽識和忠心都不缺乏,可唯獨缺乏心計。所以杜伏威入朝不久,輔公祏就略施小計奪取了王雄誕的兵權(quán)——他放出一條消息,說他接到杜伏威的一封密函,信中對王雄誕的忠心甚表懷疑。王雄誕立刻中計,從此心灰意冷,托病不入州衙,軍政大權(quán)隨即落入輔公祏手中。
直到輔公祏做好了一切叛變準備,派人對王雄誕發(fā)出最后通牒,逼他入伙時,王雄誕才如夢初醒,悔之莫及。他對來人說:“而今天下方平,吳王(杜伏威)又在京師,大唐兵威,所向無敵,奈何無故反叛,自求滅族?雄誕唯有一死而已,不敢自陷于不義!”隨即被輔公祏縊殺。
隨后輔公祏便迫不及待地揭起了反旗,在丹陽登基稱帝,國號為宋,設立文武百官,命左游仙為兵部尚書,同時聯(lián)合洪州(今江西南昌市)的變民首領張善安,命他為西南道大行臺。
輔公祏之叛,無疑讓杜伏威百口莫辯。
而且輔公祏又是處心積慮打著他的招牌,說是奉他的密令起兵,擺明了就是要借朝廷之刀置他于死地。
杜伏威意識到——自己的功名富貴和身家性命就這么被輔公祏一夜之間全給毀了。
八月二十八日,李淵下詔,命各地唐軍兵分四路:趙郡王李孝恭率水軍向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出發(fā);嶺南道特使李靖率交州、廣州等地軍隊向宣州(今安徽宣州市)出發(fā);懷州(今河南沁陽市)總管黃君漢自譙亳(今安徽亳州市)出兵;齊州(今山東濟南市)總管李世勣自泗水出兵,一同討伐輔公祏。
九月,輔公祏命大將馮慧亮、陳當世率水軍三萬進駐博望山(今安徽當涂縣西南),另派陳正通、徐紹宗率步騎三萬進駐青林山(今安徽當涂縣東南),兩軍互成犄角,協(xié)同攻防;此外,宋軍又在梁山(今安徽和縣南)一帶的長江兩岸拉起鐵鏈,橫斷江面,以此阻擋唐朝的水軍,并且在沿岸修筑了大量堡壘,綿延達十多里,最后在長江西岸安營扎寨,嚴陣以待。
宋軍迅速在唐軍面前筑起了一道銅墻鐵壁。
十月,李孝恭和李靖的水軍合兵一處,進抵舒州(今安徽潛山縣);與此同時,李世勣率步兵一萬南渡淮河,攻占壽陽(今安徽壽縣),并進駐硤石(今安徽壽縣北)。
十一月,宋軍將領陳當世率部南下阻擊唐軍。唐舒州總管張鎮(zhèn)周出兵迎戰(zhàn),在猷州(今安徽涇縣)的東南面大破陳當世。
十二月,唐安撫使李大亮在洪州設計誘捕了宋西南道大行臺張善安,并擊潰了他的部眾,成功斬斷了輔公祏延伸出來的一只臂膀。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正月十一,李孝恭和李靖一路向長江下游挺進,先是進圍樅陽(今安徽樅陽縣),擊破駐守此地的宋軍,繼而在二月初攻克鵲頭(今安徽銅陵市北),隨即向馮慧亮駐守的博望山挺進。
正當李孝恭和李靖勢如破竹、直搗宋軍腹地的同時,杜伏威忽然在長安暴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