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清馬骨高

“縣古槐根出，官清馬骨高”，賈島的這句詩，在眾多的事物中，緊緊地抓住裸露的槐根和餓得精瘦的坐下馬這兩種最具特點的事物，只十個字，便將縣城的古老與官況的清貧表現得淋漓盡致。清官因其不沾不貪，寒苦之狀可以想見。歷來的清官，如安貧樂道的“清士”，見欲而止的“廉吏”，剛直不阿的“直臣”，他們最低達到的標準是“不貪”，即為官行政以不要錢為標榜；引申開來就是“公正”，即通過“上不違法意，下不拂人情”的斷案伸冤，實現“個案正義”。通俗地說，清官即指那些廉能清正、奉公守法、忠君為國、體恤民難的官吏。元人張養浩就是這樣的清明廉正的官吏。他是在任上一心為公，積勞成疾以身殉職的。天歷二年（1329年），陜西連年大旱，“不雨，大饑，民相食”（《元史·文宗本紀》）。這時，已辭官歸隱八年之久的張養浩應召赴任陜西行臺中丞，擔起賑災重任，他“既聞命，即散其家之所有與鄉里貧乏者，登車就道，遇餓者則賑之，死者則葬之……到官四月，未嘗家居，止宿公署，夜則禱于天，晝則出賑災民，終日無稍怠。每一念至，即撫膺痛哭，遂得疾不起，卒年六十。關中之人，哀之如失父母。”（《元史·張養浩傳》）。張氏之所以能夠做到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全在有一種令古今稱道的人生價值觀。其《牧民忠告·戒貪》云：

人既受命以牧斯民矣，而不能守公廉之心，是不自愛也，寧不為世所誚耶！況一身之微，所享能幾，厥心溪壑，適以自賊，一或罪及，上孤（辜）國恩，中貽親辱，下使鄉鄰朋友蒙詬包羞；雖任累千金，不足以償一夕縲紲之苦。與其戚于己敗，曷若嚴于未然。嗟爾有官，所宜深戒！

這種強調要體恤民情，千萬莫貪的忠告，苦口婆心，發人深省。

有趣的是一些“酷吏”、“貪官”自稱清官，會叫人信以為真。比如，酷吏在摧折豪強、不畏權貴、“直法行治”以及“其廉者足以為儀表”（《史記·酷吏列傳》）諸方面多有相通之處?？崂粲信c清官相一致的執法嚴明，不避權貴、廉潔無私的一面，只是酷吏樂以刑殺為威，不像清官那樣愛民如子。清官由于廉潔奉公，多有政績，但貪官亦不乏“能吏”。清朝的弄臣和珅，誰都知道他是一個貪得無厭的贓官。乾隆前腳一死，嘉慶后腳就將他革職拿問。查抄和珅的家產，總值銀達八億兩之巨，比當時清廷十年的總收入還要多。而就像這樣的一個巨貪，并非是個草包。和珅幼年聰穎過人，相貌玲瓏剔透，惹人喜愛。步入仕途后，又青云直上，二十五歲即由御前侍衛兼副都統升為戶部侍郎，并被授為大學士，擔任軍機大臣兼內務大臣，手握全國的人事、財政大權，并主管蒙、藏事務，成為事實上的宰相。很難設想，在乾隆那樣的明君的眼皮底下，一個沒有能力的家伙能夠官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誠然，清官、忠臣、奸相、酷吏中都有能人，但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體恤民情，關心民瘼，造福一方，人心傾服的清官，卻只存在于以清廉、清介、清明、清正為內涵的“清官”之中。最早對清官作出較為系統記載的是《周禮·天官·冢宰》，其中說：“以聽官府之六計，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三曰廉敬，四曰廉正，五曰廉法，六曰廉辨。”這話的意思是說，考察官吏的政績，務必要以善、能、敬、正、法、辨“六計”為準則?！凹葦嘁粤?，又以廉為本”。而“廉”的內涵應包括廉德律己，執事勤謹；廉潔奉公，一念不失；愛民養民，造福百姓。

“能吏尋常見，公廉第一難?！比昵逯€有十萬雪花銀呢！做官做到廉德律己不容易。所以，古今研究官德的學者對老子的“見欲而止為德”的箴言大為贊賞。

“見欲而止”，對于出家人來說不當回事。一個和尚，面對冰冷的墻壁不生欲念不值得褒獎，如果他面對大千世界的花花綠綠，金錢美色而無一絲欲念，或者面對親情友情蠢蠢欲動想為之以權謀私時，能夠“公”字當頭戛然而止，那才了不起。大凡做官又作怪的人，都是在“廉”字上守不住。晚清有個李鴻章，此人作為中國洋務運動的先驅，自有其肯定之處，但其為官，一旦觸及他的私利，他寧可賣國。李鴻章是合肥人，人稱“李合肥”?！霸紫嗪戏侍煜率荨?，李鴻章死后，有人估算他的家資田產，可值四千萬兩白銀。清廷官員的俸銀很低，一品高官的年俸銀才一百八十兩，這點微薄的“工資”還不夠李大人一衣一飯的開銷。這么多的銀子顯然是他一生搜刮民脂、強斂財富而得。然貪官未必不是能臣。這位李大人雖則飛揚跋扈，卻常以小恩小惠籠絡部屬，讓人畏其威而懷其惠。書呆子們不解其意，倒是綠林出身的軍閥頭子張作霖深諳個中三昧。張大帥當上了東北三省巡閱使后，有一次外出深夜歸來叩公館的大門，守門的更夫卻執意不開。張作霖大叫：“我是大帥??！”更夫答道：“你是大帥也不行！大帥有話：過了午夜一點任何人不許進出！”張作霖只好繞到后門頗費周折才進了屋。次日一早，他就召那個更夫。更夫知道闖下了大禍，惶恐萬狀跪下請罪：“奴才昨夜里確實不知道真是大帥回來，所以不敢開門……”張作霖哈哈大笑：“起來，好小子，你他媽的不開門，是真的聽我的話??！我看你這小子善看守，有出息。這樣吧，你就去接任模范監獄的所長吧！”更夫急忙叩頭推辭：“奴才蒙大帥不加罪，已經感激不盡了！讓我做官怎么行？”張作霖笑罵道：“他媽的，你做官不行，難道我做大帥行嗎？我他媽說你行，你就行！”

200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