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躡天根豈識人

宋代有位上通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精研《易經》道家之學的大師邵康節，說到生命的本能時，嘆曰：“未躡天根豈識人。”意思是說，連宇宙生命的來龍去脈都不能把握住，豈能了解人。人類自己不能認識生命的根源，常被外物所迷惑，被七情六欲所困擾。所以，一個心胸不寬闊的人，一激就怒；一個品德不清廉的人，得到好處便辦壞事。生活中，常聽人說：某某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打是親罵是愛，一切都好；不愛的時候，什么都不順眼，“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論語·顏淵》）。漢文帝算是歷史上一個了不起的皇帝吧，他也有偏愛。宦官鄧通是侍候他、管理私事的，漢文帝格外欣賞他，將他一步一步提拔上來。當漢文帝聽人說鄧通將來要餓死，就把四川的銅山賜給鄧通，恩準他鑄錢、發貨幣。不知咋的，后來鄧通還是餓死了。“人啊，認識你自己”，這是刻在古希臘德爾菲神廟大門口的一句銘文。足見世界上最難做的事情都是了解人，最有意義的事情也是了解人。對人的認識和了解，是人能立足于社會的基礎，更是一切領導者管人的重要前提。大凡聰明的領導無不深諳人性，包括人的情感、動力、意志、性格、氣質、能力等。精通人的心理，摸透人的本性，會幫助領導者有效地控制人的行為，使人力資源得到最大的發揮。

公元前四世紀有一部以兵學為主的名著——《尉繚子》，雖說講的是兵法，書中的論點卻很寬，討論到人生的許多問題，如《兵談篇》中有句話：“夫心狂、目盲、耳聾，以三悖率人者，難矣。”這話的意思是說，當個領導人不要狂妄，要懂得自知之明；要知己知彼，否則如同失明；要聽得進別人的意見，否則如同耳聾。如果領導人“心狂、目盲、耳聾”就很難把自己的單位搞好。三國時的魏主曹操，可謂雄才大略。他見司馬懿“猜忌多權變”、“有狼顧之相”，便起戒心。一次，他夢見“三馬食槽”的險象，暗自對兒子曹丕說：“司馬懿非人臣也，必預汝家事。”可曹丕太自信，把他老頭子的話當作耳邊風，仍對司馬懿言聽計從。最終導致司馬懿的兒子司馬昭明目張膽地表露了“路人皆知”的篡權之心；司馬昭死后四個月，他的兒子司馬炎毫不客氣地取代了曹魏。祖孫三馬，果真輕易地就把曹操三十年辛苦經營的“槽”給吞掉了。魏國的滅亡，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主因還是曹丕“心狂”，對老子的話聽而無聞（耳聾），對司馬懿父子的行為視而不見（目盲）。一個人，尤其是王者，太自信不好，不自信也不行。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打從起事到即位之初，就不怎么自信。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不斷地想著法子克服。朱元璋心里明白，自己一個托缽云游的和尚，要成為位居九五之尊，先須確定“誰是我”、“我是誰”？為了證明自己是個龍種，讓臣民迷信自己，除了神道設教，他特地找出一位如自己一樣出身卑微、因“天命所歸”而當了帝王的漢高祖劉邦來抬高自己，佐證自己。元末群雄逐鹿間，朱無璋一再將自己比附為漢高祖，并故意效仿劉邦行事，借以讓世人相信朱元璋就是“劉邦”再世。功夫不負有心人。那時間，關于朱元璋“龍姿鳳質”、“天命之君”、“頗類高祖”等流言在義軍及民間沸沸揚揚。乃至立國之初，朱元璋坐上了龍椅還向孔子后裔——孔克仁表白：“（朕）雖起自布衣，實承古先帝王之統，且古人起布衣者漢之高祖也。天命所在，人孰違之”（《明太祖實錄》卷三一）。事實上，這種“不自信”的憂患意識一直是這位明太祖勤于政事的重要心理激勵機制。為了大明的長治久安，朱皇帝居安思危；佑貧抑富，嚴懲貪官；發展生產，改善民生，開創了明初盛世。“知人易，自知難”，朱元璋以自知之明證明了“我是我”。這種帝王心理的理性回歸，使他順暢地勵精圖治，為明王朝成為十四世紀下半葉至十七世紀上半葉的世界強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平時，我們說某人有教養，什么是教養？教養就是了解自己，了解世界。世界雖大，還是可以了解的；自己雖小，可客觀如實地了解自己卻很困難。比如當個領導，對部下的毛病清清楚楚，對自己的問題卻馬馬虎虎，你看是也不是，我看不是也是。鼠年開春，一部《宰相劉羅鍋》的電視連續劇炒熱了京城大街小巷，茶樓酒館到處都有人津津樂道劉墉、和珅和乾隆，老百姓的興趣不言而喻。比如乾隆老佛爺，對和珅了解不了解，完全了解。用乾隆自己的話說“不知為什么，我就是喜歡他”。和珅為什么討皇上喜歡，因為他對上面總是屈膝哈腰點頭：“好的！是的！”這還不算，肚子里還在打主意，暗自摸清主子的毛病，愛好在哪里，有什么事要辦，然后滿面春風地上前悄悄幾聲投其所好。乾隆老佛爺從生下來就被別人捧著，不知道像和珅這樣的奸臣一多，大清最終要完蛋。

“釣者之恭，非為魚之賜也；餌鼠以蠱，非愛之也”（《墨子·魯問》）。一個人在吞食香噴噴的鍋巴團和噴噴香的“老鼠藥”時，不能光圖痛快，還是想想后果好。比如“吹喇叭”，也不一定都是好事，因為喜事吹喇叭，喪事也吹喇叭。抬轎子更要小心，平桿、拱桿都要好好抬，否則坐轎子的倒下來，也會把抬轎子的壓倒。坐轎子的也要坐穩當，不要手舞足蹈。若是遇上刁鉆的轎夫，耍點“峨嵋俏”、“鷹爪子”之類的花樣，把你抬得高高的，你在里頭不老實，一旦摔下來，可就慘了。

199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