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古文論釋林:明代(上卷)
- 黃卓越 李壯鷹
- 12717字
- 2019-11-25 18:32:10
唐詩品匯總序[1]
有唐三百年詩,眾體備矣。故有往體、近體、長短篇、五七言律句、絕句等制,莫不興于始,成于中,流于變,而陊之于終。至于聲律、興象、文辭、理致,各有品格高下之不同。略而言之,則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之不同。詳而分之,貞觀、永徽之時,虞、魏諸公[2],稍離舊習,王、楊、盧、駱[3],因加美麗,劉希夷[4]有閨幃之作,上官儀有婉媚之體[5],此初唐之始制也;神龍以還,洎開元初,陳子昂[6]古風雅正,李巨山文章宿老[7],沈、宋[8]之新聲,蘇、張之大手筆[9],此初唐之漸盛也。開元、天寶間,則有李翰林[10]之飄逸、杜工部[11]之沈郁,孟襄陽[12]之清雅,王右丞[13]之精致,儲光羲[14]之真率,王昌齡[15]之聲俊,高適、岑參[16]之悲壯,李頎、常建[17]之超凡,此盛唐之盛者也。大歷、貞元中,則有韋蘇州[18]之雅澹,劉隨州[19]之閑曠,錢、郎[20]之清澹,皇浦[21]之沖秀,秦公緒[22]之山林,李從一[23]之臺閣,此中唐之再盛也。下暨元和之際,則有柳愚溪[24]之超然復古,韓昌黎[25]之博大其詞,張、王[26]樂府,得其故實,元、白序事[27],務在分明,與夫李賀、盧仝[28]之鬼怪,孟郊、賈島[29]之饑寒,此晚唐之變也。降而開成以后,則有杜牧之[30]之豪縱,溫飛卿[31]之綺靡,李義山[32]之隱僻,許用晦[33]之偶對,他若劉滄、馬戴、李頻、李群玉[34]輩,尚能黽勉氣格,特邁時流,此晚唐變態之極,而遺風余韻,猶有存者焉。
是皆名家擅場,馳騁當世。或稱才子[35],或推詩豪[36],或謂五言長城[37],或為律詩龜鑒[38],或號詩人冠冕[39],或尊海內文宗[40],靡不有精粗、邪正、長短、高下之不同。觀者茍非窮精闡微,超神入化,玲瓏透徹之悟,則莫能得其門,而臻其壺奧矣。今試以數十百篇之詩,隱其姓名,以示學者,須要識得何者為初唐,何者為盛唐,何者為中唐、為晚唐,又何者為王、楊、盧、駱,又何者為沈、宋,又何者為陳拾遺,又何為李、杜,又何者為孟為儲,為二王,為高、岑,為常、劉、韋、柳,為韓、李、張、王、元、白、郊、島之制。辯盡諸家,剖析毫芒,方是作者。
予夙耽于詩,恒欲窺唐人之藩籬,首踵其域,如墮終南萬迭間,茫然弗知其所往。然后左攀右涉,晨躋夕覽,下上陟頓,進退周旋,歷數十年。厥中僻蹊通莊,高門遂室,歷歷可指數。故不自揆,竊愿偶心前哲,采摭群英,芟夷繁猬,裒成一集,以為學唐詩者之門徑。載觀諸家選本,詳略不侔,《英華》[41]以類見拘,《樂府》[42]為題所界,是皆略于盛唐,而詳于晚唐。他如《朝英》、《國秀》、《篋中》、《丹陽》、《英靈》、《間氣》、《極玄》、《又玄》、《詩府》、《詩統》、《三體》、《眾妙》[43]等集,立意造論,各該一端,惟近代襄城楊伯謙氏《唐音》集[44],頗能別體制之始終,審音律之正變,可謂得唐人之三尺[45]矣,然而李、杜大家不錄,岑、劉古調微存,張籍、王建、許渾、李商隱律詩,載諸正音,勃海高適、江寧王昌齡五言,稍見遺響。每一披讀,未嘗不嘆息于斯。
由是遠覽窮搜,審詳取舍,以一二大家,十數名家,與夫善鳴者,殆將數百,校其體裁,分體從類,隨類定其品目,因目別其上下、始終、正變,各立序論,以弁其端。爰自貞觀至天佑,通得六百二十人,共詩五千七百六十九首,分為九十卷,總題曰:《唐詩品匯》。嗚呼!唐詩之偈,弗傳久矣;唐詩之道,或時以明。誠使吟詠性情之士,觀詩以求其人,因人以知其時,因時以辯其文章之高下,詞氣之盛衰,本乎始以達其終,審其變而歸于正,則優游敦厚之教,未必無小補云。
洪武癸酉春新寧高棅謹序。
《唐詩品匯》卷首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注釋】
[1]《唐詩品匯》為著名的唐詩選本之一,凡九十卷,拾遺十卷,此書自明洪武十七年(1384)開始編纂,至洪武二十六年(1393)歷時十年得以成書,所選作品的廣泛性、體系的完整性、理論闡述等方面無出其右者。書中除高棅自作之序外,還有馬得華、王偁、林慈等人之序,皆對此書評價甚高。
序文中對《唐詩品匯》的編選緣起做了詳細的說明。一是因為唐詩浩繁,匯此編為“學唐詩者之門徑”;二是由于對已有唐詩選本的不滿,文中分辨了從早期的《朝英》、《國秀》至元代的《唐音》等各種唐詩選本的不足,認為“諸家選本,詳略不侔”。只有楊伯謙所選《唐音》“頗能別體制之始終,審音律之正變,可謂得唐人之三尺矣”。但《唐音》也有缺點,于是“遠鑒窮搜,審詳取舍”,編選此書。文中高棅從史的角度把唐詩分為初、盛、中、晚四個時期,又列舉每個時期有代表性的詩人以示風格的不同。《唐詩品匯》的編排是以五七言古今體等詩體為類,每體又分為正始、正宗、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變、余響、旁流等九格,其書凡例云:“大略以初唐為正始,盛唐為正宗、大家、名家、羽翼,中唐為接武,晚唐為正變、余響,方外、異人等詩為傍流,間有一二成家特立與時異者,則不以世次拘之。”且每個詩人的詩歌品格也是因體而異。這種分類方式受到了《唐音》的啟發與影響,《唐音》即把唐詩分為“始音”(王、楊、盧、駱“四杰”詩)、“正音”(初唐、盛唐詩)、“余響”(晚唐詩)三大類,前二類以詩體編次,后一類不以詩體編次。另值得注意的一點是李白、杜甫的品類所屬,在七類詩體中李白均為正宗,而杜甫有五類是大家,二類是羽翼,且所有大家一格都只有杜甫一人,似這一格專為杜甫所設。從此書的體制編排及所選作品來看高棅編選《唐詩品匯》,其詩學思想實受嚴羽《滄浪詩話》的影響,《明代文學批評史》說:“嚴羽論詩體分別從時與人兩方面談,以時而論,將唐詩區分為唐初體、盛唐體、大歷體、元和體、晚唐體;以人而論分為沈宋、李、杜、高、岑、元白等。高棅則將時與人合而論之。”所言極是(高棅初、盛、中、晚之分亦是受《唐音》影響)。《滄浪詩話·詩辨》論學詩云:“以李、杜二集枕籍觀之……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醞釀胸中,久之自然悟入。”高棅選詩以盛唐為重,全書第一卷五古名家類的小序中說:“學者溯正宗而下,觀此足矣。”而從他對各正宗者的評語中可見出,他所標舉的詩歌約偏重于典雅、渾厚、清遠、雄逸之風格,認為此乃盛唐之音,他在序文中也說:“本乎始以達其終,審其變而歸于正,則優游敦厚之教,未必無小補云。”這也和閩中十子俊逸清空的創作風格是一致的。
此書影響極大,《明史》謂:“終明之世,館閣以此為宗。”總括來看,對后世影響較大的主要有兩點:一是以格調聲律論詩。正是高棅評《唐音》時所謂的“唐人之三尺”——“別體制之始終,審音律之正變”,對明清格調論者皆有很大影響,特別是對李東陽、前后七子等人,李攀龍《唐詩選》亦未能出其范圍。二是把唐詩分為初、盛、中、晚,這種分法至《唐詩品匯》起始深入人心,成為以后論唐詩者的通用之說,對唐詩的傳播也起到很大的作用。
[2]虞、魏諸公——虞世南(558—638),字伯施,越州余姚人。在隋,官秘書郎,入唐,官至弘文館學士、秘書監。文章婉縟,得徐陵之意,書法妙得王羲之體,為唐初四大書家之一。卒謚文懿。有《北堂書鈔》及文集。魏徵(580—643),字玄成,魏州曲成人。官至檢校侍中,知門下省事。卒謚文貞。今存《魏鄭公諫錄》及《續錄》。沈德潛評其《述懷》:“氣骨高古,變從前纖靡之習。盛唐風格發源于此。”(《唐詩別裁》卷一)
[3]王、楊、盧、駱——王勃(650—676),字子安,絳州龍門人。有《王子安集》。楊炯(650—693),華陰人。曾任盈川令,有《楊盈川集》。盧照鄰(約635—約689,一說約636—約695后),字升之,號幽憂子,幽州范陽人。有《幽憂子集》。駱賓王(619—684),婺州義烏人。有《駱賓王集》。四人皆反對綺靡文風,追求剛健骨氣。《舊唐書·文苑傳》載其:“以文詞齊名,海內稱為王楊盧駱,亦號為‘四杰’。”
[4]劉希夷——651—697,字庭芝,汝州人,一作潁川人。詩以歌行見長,多寫閨情,清麗婉轉,多感傷情調。有《劉希夷集》。
[5]上官儀有婉媚之體——上官儀(608—664),字游韶,陜州陜縣人。貞觀初進士,歷仕弘文館直學士,秘書郎、起居郎,秘書少監,后進西臺侍郎。《舊唐書·上官儀傳》:“工于五言詩,好以綺錯婉媚為本,儀即貴顯,故當時多有學其體者,時人謂為上官體。”多應制奉和之作,有集,佚。
[6]陳子昂——659—770,一作661—702,字伯玉,梓州射洪人。開耀二年(一說文明元年)進士,官至右拾遺。后為段簡所誣入罪,死于獄中。論詩標舉“風骨”、“興寄”,反對柔靡之風,為唐詩革新先驅。有《陳伯玉集》。
[7]李巨山文章宿老——李嶠(645或646—714或715),字巨山,趙州贊皇人。弱冠舉進士,中宗神龍初拜相,睿宗即位被貶,玄宗時貶廬州別駕卒。嶠初與王、楊接踵,中與崔融、蘇味道齊名,又與蘇、崔、杜審言號文章四友。晚年眾人沒,獨為文章宿老。現存《李嶠集》,為明人所輯。
[8]沈、宋——沈佺期(? —713),字云卿,相州內黃人。高宗上元二年進士,曾預修《三教珠英》。歷中書舍人、太子詹事。工詩,尤長七言,有集。宋之問(656? —713? ),一名少連,字延清,汾州人。與沈為同年進士,與修《三教珠英》。任考功元外郎,后坐貪贓貶,賜死。工五律,有集。沈、宋齊名,均多應制之作,以音韻對仗工整,辭藻華麗著稱,律詩之格至沈、宋始備,學者號為“沈宋”。
[9]蘇、張之大手筆——蘇颋(670—727),京兆武功人,字廷碩。武則天時擢進士第。襲封許國公,號“小許公”。卒謚文憲。有集。張說(667—731),河南洛陽人,字道濟,一字說之。玄宗時封燕國公。卒謚文貞。有《張燕公集》二十五卷。二人皆長于文辭,朝中大述作多出二人之手,時號為“燕許大手筆”。
[10]李翰林——玄宗時,李白被召為待詔翰林,故有此稱。
[11]杜工部——安史亂后,杜甫曾依節度使嚴武,武表為檢校工部員外郎,故世稱“杜工部”。
[12]孟襄陽——孟浩然(689或691—約740),襄州襄陽人,字浩然。早年隱居襄陽鹿門山,世稱孟襄陽。玄宗時出為荊州長史,未幾,返鄉。工山水詩,與王維齊名,并稱王孟。有《孟浩然集》四卷。
[13]王右丞——王維官終尚書右丞。有《王右丞集》二十八卷。
[14]儲光羲——約707—約760,潤洲延陵人,祖籍兗州。玄宗開元十四年進士。后隱居終南,復出任太祝,世稱儲太祝。其詩善寫田園風物,有集。
[15]王昌齡——約690—約756,字少伯,京兆長安人。玄宗開元十五年擢進士第。以故貶嶺南,北歸,遷江寧丞。晚年又貶龍標尉,故世又稱王江寧、王龍標。工詩,擅七絕,有集。
[16]高適、岑參——高適(約730—765),字達夫,一字仲武。歷淮南、西川節度使,終散騎常侍,世稱高常侍,卒謚忠。以邊塞詩著稱,有《高常侍集》八卷。岑參(約715或約717—770),荊川江陵人。玄宗天寶初進士,歷任安西北庭節度判官、嘉州刺史等職。詩多寫邊塞風光,有《岑嘉州詩集》七卷。與高適齊名,并稱“高岑”。
[17]李頎、常建——李頎,東川人。開元十三年進士,官新鄉尉。有詩集一卷。常建,開元十五年進士,大歷中,官盱眙尉,后隱居。有集。
[18]韋蘇州——韋應物(737—791),京兆萬年人。貞元初,復出為蘇州刺史,世稱韋蘇州。與王維、孟浩然、柳宗元合稱“王孟韋柳”,或與陶淵明合稱為“陶韋”,有集。
[19]劉隨州——劉長卿(? —789或791),字文房,河間人,一說宣城人。玄宗天寶進士,德宗建中年間,官終隨州刺史,世稱劉隨州。長于五言,自稱“五言長城”,有《劉隨州詩集》十卷、《外集》一卷。
[20]錢、郎——錢起(約710—約780),字仲文,吳興人。大歷十才子之一。玄宗天寶九年進士,官終考功郎,世稱錢考功。有《錢考功集》十卷。郎士元,字君胄,中山人。玄宗天寶十五載進士,歷左拾遺,出為郢州刺史。大歷十才子之一,有集。錢、郎二人皆工詩,時稱錢、郎。
[21]皇浦——皇浦冉(715—768),字茂政,安定人,避地寓居丹陽。玄宗天寶十五年進士累遷右補闕。有集。皇浦曾,字孝常,冉弟。玄宗天寶間進士,歷侍御史。出王維門下,有集。兄弟詩名不相上下。
[22]秦公緒——秦系(? —800),字公緒,越州會稽人。天寶末避亂剡溪,自稱東海釣客。后結廬于南安九日山,號南安居士。
[23]李從一——李嘉佑,字從一,趙州人。天寶七年進士,官終袁州刺史。為詩婉麗,有齊梁風。
[24]柳愚溪——柳宗元曾被貶永州司馬,更其地冉溪之名為愚溪,故稱柳愚溪。憲宗元和十年徙柳州刺史,故又稱柳柳州。
[25]韓昌黎——韓愈郡望昌黎,世稱韓昌黎。
[26]張、王樂府——張籍、王建以擅長樂府著稱。
[27]元、白——元稹(779—831),字微之。稹詩風平易,與白居易齊名,時稱元白,號“元和體”。
[28]李賀、盧仝——李賀詩尚奇麗,以鬼才著稱。盧仝(約796—833),濟源人,祖籍范陽。自號玉川子。詩尚險怪,有《玉川子詩集》。
[29]孟郊、賈島——孟、賈二人齊名,并稱“郊島”,又以詩風瘦硬,有“郊寒島瘦”之說(見蘇軾《祭柳子玉文》)。
[30]杜牧之——杜牧(803—852),京兆萬年人,字牧之。有《樊川文集》。
[31]溫飛卿——溫庭筠(約801—約866或約812—約870),太原祁人,本名岐,字飛卿,又號溫八叉、溫八吟。工詩詞,為花間派詞人之首,有《金筌集》及詩集。
[32]李義山——李商隱(813—858),懷州河內人,字義山,號玉溪生。有《樊南文集》、《樊南文集補編》行世。
[33]許用晦——許渾,字用晦,一字仲晦,潤州丹陽人。文宗太和六年進士,官至睦、郢二州刺史。工律詩,為晚唐名家,有《丁卯集》。
[34]劉滄、馬戴、李頻、李群玉——劉滄,字蘊靈,汶陽人。屢試科舉,大中八年進士,官終龍門令。尚氣節,好論古今事。工詩,尤長七律,有《劉滄詩》一卷。馬戴,字虞臣,曲陽人,一作華州人。會昌四年進士,官終太學博士,與賈島、姚合為詩友。所作詩多為五言律與五七言絕句。李頻,字德新,睦州壽昌人。大中八年進士,官終建州刺史。少秀悟,尤長于詩,所為詩多是近體。有《建州刺史集》(后改名為《黎岳集》)一卷,附錄一卷。李群玉,字文山,豐洲人。官弘文館校書郎。詩幽麗洗煉,為晚唐名家。有《李群玉集》三卷,《后集》五卷。
[35]稱才子——如錢起、郎士元等人時稱大歷十才子,元稹被目為元才子等。
[36]或推詩豪——白居易在《劉白唱合集解》中推劉禹錫為詩豪。
[37]謂五言長城——參本文注釋[19]劉隨州。
[38]或為律詩龜鑒——皎然《詩式》卷五云:“洎有唐以來,宋員外之問,沈給事佺期,蓋有律詩之龜鑒也。”
[39]或號詩人冠冕——陳俊卿《邛溪詩話序》中云:“杜子美詩人冠冕,后世莫及。”
[40]或尊海內文宗——唐興文章承徐、庾余風,天下祖尚,子昂始變雅正。初,為《感遇詩》三十八章,王適曰:“是必為海內文宗。”乃請交。見《新唐史·列傳第三十二》。
[41]《英華》——《文苑英華》,宋太宗太平興國七年,李昉、扈蒙、徐鉉、宋白等編,蘇易簡、王佑等續修。雍熙三年成書,共一千卷。上承《文選》,輯錄南朝梁末至唐末作家二千二百余人,作品近兩萬篇。分賦詩等三十八類,其中南朝詩文占十分之一,唐人詩人居十分之九。唐代散逸諸集,多賴此書保存。
[42]《樂府》——《樂府詩集》,樂府歌辭總集名。宋郭茂倩編,一百卷。輯錄漢魏至唐五代樂府歌辭,兼及先秦歌謠,分為郊廟歌辭、燕射歌辭、鼓吹曲辭、橫吹曲辭、相和歌辭、清商曲辭、舞曲歌辭、琴曲歌辭、雜曲歌辭、近代曲辭、雜謠歌辭、新樂府辭,共十二類。各類有總序,每曲有解題。其解題征引浩博,援據精審,宋以來考樂府者,很難越出此范圍。
[43]《朝英》、《國秀》、《篋中》、《丹陽》、《英靈》、《間氣》、《極玄》、《又玄》、《詩府》、《詩統》、《三體》、《眾妙》等集——《朝英》,不詳。疑為唐崔融奉敕所編的《珠英學士集》,高仲武《中興間氣集序》云“《珠英》但紀朝士”。又此處所列前幾集皆是唐人選唐詩,此集亦不應例外,且應是較早的選本。
《國秀集》三卷,唐芮挺章選。此書版本甚多,《四部叢刊》以明翻宋本影印。此書專選初、盛唐人詩,以選盧僎最多,李白、杜甫則一首未錄。
《篋中集》一卷,唐元結選,此書版本甚多。所選唐人詩僅七家,皆為元結生前好友,且仕途失意,生活窮愁。所選詩以質樸高古為主。后王安石《唐百家詩選》對其“盡取不遺”。
《丹陽集》一卷,唐殷璠選,《新唐書·藝文志》、《宋史·藝文志》著錄。今人孫琴安云編選《唐詩選本提要》時,未見此書。
《河岳英靈集》三卷,唐殷璠選。此書版本甚多,《四部叢刊》以明翻宋本影印。專選盛唐人詩,以風骨、氣象為重,古體為多,共二十四人,詩二百三十四首,以王昌齡最多。
《中興間氣集》二卷,唐高仲武選,此書版本甚多,《四部叢刊》以明翻宋本影印。此集共選唐詩人二十六家,凡詩一百三十四首,皆肅宗、代宗二朝詩。
《極玄集》一卷,唐姚合選,此書版本甚多。此集以選中唐詩人為主,共二十一家,所選詩多為五言。不錄李白、杜甫。
《又玄集》三卷,唐韋莊選。多選收盛、中、晚唐各時期詩人。選錄之旨為“但掇其清詞麗句”(見《又玄集序》)。
以上諸集,除《朝英集》、《丹陽集》外均收入中華書局出版的《唐人選唐詩》十種中。
《文林館詩府》八卷,選人不詳,見《國史經籍志》著錄。
《詩統》不詳。
《三體唐詩》六卷,宋周弼編。此書專選唐人七言絕句、七言律詩和五言律詩,故名“三體”。
《眾妙集》,有目無卷,宋趙師秀選。此集共選唐詩人七十六家,詩二百二十八首,多五言律詩。李白、杜甫等諸名家皆不收。
[4]《唐音》——十四卷,元楊士弘選。士弘,元襄城人,字伯謙。工詩文,有《覽池春草集》。歷十年之功,選成《唐音》。《四庫總目》記為十四卷,士弘自稱十五卷,因“遺響”有一子卷。以“王、楊、盧、駱”為“始音”, “正音”分為初、盛、中晚唐詩,后有“遺響”。凡例中稱因李、杜、韓愈三家世多全集,故不選。此書重盛唐而略晚唐,與其他唐詩選本有殊,故為后人特別為明人所重。高棅編選《唐詩品匯》分初、盛、中、晚,又有正始、正宗、大家、名家之分,亦受其很大影響。
[45]三尺——古時把法律條文寫在三尺長的竹簡上,故稱三尺法,簡稱三尺。
【附錄】
五言古詩敘目
正 始
五言之興,源于漢,注于魏,汪洋乎兩晉,混濁乎梁陳,大雅之音幾于不振,唐氏勃興,文運丕溢,太宗皇帝,龍風之姿,天文秀發,延攬英賢,首倡斯道,其幸慶善宮等作,時已被之管弦。朋良滿庭,賡歌贊治,若夫世南屬和,匡君以正,魏征終篇,約君以禮,辭之忠厚,豈曰文為?及乎永徽以還,四杰并秀于前,四友齊名于后,劉氏庭芝古調,上官儀新體,雖未遏其微波,亦稍變乎流靡。……神龍以還,品格漸高,頗通遠調,前論沈、宋比肩,后稱燕、許手筆,又如薛少保之《效陜》篇,張曲江公《感遇》等作,雅正沖澹,體合風騷,骎骎乎盛唐矣。
正 宗
唐興,文章承陳隋之弊。子昂始變雅正,夐然獨立,超邁時髦,初為《感遇詩》,王適見之,曰:“是必為海內文宗。”噫,公之高才倜儻,樂交好施,學不為儒,務求真適,文不按古,佇興而成,觀其音響沖和,詞旨幽邃,渾渾然有平大之意,若公輸氏當巧而不用者也。故能掩王、盧之靡韻,抑沈、宋之新聲,繼往開來,中流砥柱,上遏貞觀之微波,下決開元之正派。嗚呼,盛哉!詩至開元、天寶間,神秀聲律,粲然大備。李翰林天才縱逸,軼蕩人群,上薄曹、劉,下陵沈、鮑。其樂府古調若使儲光羲、王昌齡失步,高適、岑參絕倒,況其下乎?朱子嘗謂太白詩如無法度,乃從容于法度之中,蓋圣于詩者。其古風兩卷,皆自陳子昂《感遇》中來。且太白去子昂未遠,其高懷慕尚也如此。
大 家
元微之曰:予讀詩至杜子美,而知古人之才有所總萃焉。唐興,學官大振,歷世之文,能者互出,而又沈、宋之流,研煉精切,穩順聲勢,謂為律詩。由是而后,文變之體極焉。然而好古者遺近,務華者去實;效齊梁則不逮于魏晉,工樂府則力屈于五言;律切則骨格不存,閑暇則纖秾莫備。至于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雅,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人之體勢,而兼昔人之所獨專矣!如使仲尼考鍛其旨要,尚不知貴其多哉!茍以為能所不能,無可無不可,則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矣!嚴滄浪曰:少陵詩憲章漢魏而取材于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則先輩所謂集大成者也。
羽 翼
昔朱晦庵先生嘗取漢魏五言,以盡乎郭景純、陶淵明之作,以為古詩之根本準則;又取自晉宋顏、謝以下諸人,擇其詩之近于古者,以為羽翼輿衛。余于是編,正宗即定,名家載列,根本立矣。奈何羽翼未成,爰自采摭。及觀諸家選本,載盛唐詩者,唯殷璠《河岳英靈集》獨多古調。璠嘗論曰:夫文有神來、氣來、情來,有雅體、野體、鄙體、俗體,編紀者能審鑒諸體,委詳所來,方可定其優劣、論其取舍。又曰:璠今所集,頗異諸家,既閑新聲,復曉古體,文質半取,風騷兩挾。斯言得之矣!若夫太白、浩然、儲、王、常、李、高、岑數公,已褐于前,他如崔顥、薛據、張謂、王季友諸人,皆李、杜當時所稱許,相與發明斯道,賡歌鼓舞,以鳴乎盛世之音者矣。……學者觀之,能審諸體,而辯所來,庶乎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與夫野狐外道,蒙蔽其真識者,又奚足以知此哉?
接 武
嗚呼!天寶喪亂,光岳氣氛,風概不完,文體始變。其間劉長卿、錢起、韋應物、柳宗元,后先繼出,各鳴一善,比肩前人,已列之于名家,無復異議。時若郎士元、皇甫冉、李端、盧綸、顧況、戎昱、寶參、武元衡之屬,以及乎權德輿、劉禹錫諸人,相與接跡而興起,翱翔乎大歷、貞元之間,其偏什諷詠不減盛時。然而近體頗繁,古聲漸遠,不過略見一二,與時唱和而已。雖然,繼述前列,提挾風騷,尚有望于斯人之徒歟!
正 變
唐詩之變漸矣。隋代以還,一變而為初唐,貞觀、垂拱之詩是也。再變而為盛唐,開元、天寶之詩是也。三變而為中唐,大歷、貞元之詩是也。四變而為晚唐,元和以后之詩是也。夫元和之際,柳公尚矣。若韓退之、孟東野,生平友善,動輒唱酬,然而二子殊途,文體差別。今觀昌黎之博大而文,鼓吹六經,搜羅百氏,其詩騁駕氣勢,嶄絕崛強,若掀雷決電,千夫萬騎,橫騖別驅,汪洋大肆而莫能止者。又《秋懷》數首及《暮行河堤上》等篇,風骨頗逮建安,但新聲不類此,正中之變也。東野之少懷耿介,齷齪困窮,晚擢巍科,竟淪一尉。其詩窮而有理,苦調凄涼,一發于胸中,而無吝色。如古樂府等篇,諷詠久之,足有余悲。此變中之正也。
余 響
元和再盛之后,體制始散,正派不傳,人趨下學,古聲愈微。韓愈、孟郊已述于前。他如張籍、王建、白居易、歐陽詹、李賀、賈島諸人,各鳴于時,猶有貞元之遺韻。開成后,馬戴、陳陶、劉駕、李群玉輩,黽勉氣格,尚欲賈前人之余勇,又如司馬禮、于、邵謁之屬,研精覃思,不過歷郊島之樊翰耳。雖然,時有廢興,道有隆替,文章與時高下,與代始終,向之君子豈可泯然其不稱乎?予于是編所以不辭采錄……以見唐音之盛,沨沨不絕,雖非陽春白雪、引商汎征,而屬和者不多,殆與下里巴人淫哇之聲則有間矣!
七言律詩敘目
正 始
七言律詩,又五言八句之變也。在唐以前,沈君攸七言儷句已近律體,唐初始專此體。沈、宋等精巧相尚。開元初,蘇、張之流盛矣。然而亦多君臣游倖倡和之什。
正 宗
盛唐作者雖不多,而聲調最遠、品格最高。若崔顥律非雅純,太白首推其《黃鶴》之作,后至《鳳凰》而仿佛焉。又如賈至、王維、岑參早朝倡和之什,當時各極其妙。王之眾作尤勝諸人。至于李頎、高適,當與并驅,未論先后,是皆足為萬世程法。
大 家
少陵七言律法獨異諸家,而篇什亦盛,如《秋興》等作,前輩謂其大體渾雄富麗,小家數不可仿佛耳。
羽 翼
天寶以還,錢起、劉長卿并鳴于時,與前諸家實相羽翼,品格亦近似,至其賦詠之多、自得之妙,或有過焉。
接 武
中唐來,作者漸多,如韋應物、皇甫伯仲,以及乎大歷諸人相與接跡而起者,篇什雖盛而氣或不逮。貞元后,李益、權德輿、楊巨源、戴叔倫、劉禹錫之流,憲章祖述,再盛于元和間,尚可以繼盛時諸家。賈島、姚合后出,格力猶有一、二可取。
正 變
元和后,律體屢變,其間有卓然成家者,皆自鳴所長。若李商隱之長于詠史,許渾、劉滄之長于懷古,此其著也。今觀義山之《隋宮》、《馬嵬》、《籌筆驛》、《錦瑟》等篇,其造意幽深,律切精密,有出常情之外者。用晦之《凌敲臺》、《洛陽城》、《驪山》、《金陵》諸篇,與乎蘊靈之《長州》、《咸陽》、《鄴都》等作,其今古廢興、山河陳跡、凄涼感慨之意,讀之可為一唱而三嘆矣!三子者,雖不足以鳴乎大雅之音,亦變風之得其正者矣!
余 響
唐末作者雖眾,而格力無足取焉。
高棅《唐詩品匯》節選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先輩博陵林鴻嘗與余論詩,上自蘇李下迄六代。漢魏骨氣雖雄而菁華不足,晉祖玄虛,宋尚條暢,齊梁以下但務春華,殊欠秋實,唯李唐作者可謂大成。然貞觀尚習故陋,神龍漸變常調,開元天寶間,神秀聲律粲然大備。故學者當以是楷式,予以為確論。后又采集古今諸賢之說,及觀滄浪嚴先生之辯,益以林之言可征,故是集專以唐為編也,其為凡例見諸左方云:
一,是編不言選者,以其唐風之盛,采取之廣,故不立格、不分門,但以五七言古今體分別類從,各為卷。卷內始立姓氏,因時先后而次第之,或多而百十篇,或少而一二首,凡不可闕者悉錄之,此品匯之本意也。
一,諸體集內定立正始、正宗、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變、余響、傍流諸品目者,不過因有唐世,次文章高下而分別諸卷,使學者知所趨向,庶不惑亂也。
一,大略以初唐為正始,盛唐為正宗、大家、名家、羽翼,中唐為接武,晚唐為正變、余響,方外、異人等詩為傍流,間有一二成家特立與時異者,則不以世次拘之,如陳子昂與太白列在正,劉長卿、錢起、韋、柳與高岑諸人同在名家者是也。
一,樂府不另分為類者,以唐人述作者多,達樂者少,不過因古人題目,而命意實不同,亦有新立題目者,雖皆名為樂府,其聲律未必盡被于弦歌也。今只隨五七言古今體分類于姓氏下。先以樂府古題篇章長短次第之,后以雜詩篇章長短次第之,不復如郭茂倩專以古題為類也,學者詳之。
一,五言長篇、七言長篇、排律長篇、六言絕句,不分諸品目者,以其詩人著述之少故,附見于諸體卷末,以備一制作。
一,品目敘論備見于五言古詩類,他類不過紀其姓名篇什之數耳。
一,諸家評論繁甚,其有評論本人詩者,則附于姓氏之后,有評論本詩者,則附于本詩之前后,有評論本句者則附于本句之下。夫文章者公器也,然而歷代辭人志趣不葉,議論縱橫,使人惑于趨向,今取其正論悟語悉錄之,其或文儒奇解過中之說,一無取焉。
一,諸體姓氏下略具字里世次,其于出處大節、歷仕始終并詳于前,無考者闕。
一,是編之選詳于盛唐,次則初唐、中唐,其晚唐則略矣。
高棅《唐詩品匯·凡例》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五言古詩,漢魏而下,其響絕矣。六朝至初唐,止可謂之半格。”又曰:“近體,作者本自分曉,品者亦能區別。”高棅選《唐詩正聲》,首以五言古詩,而其所取,如陳子昂“故人江北去,楊柳春風生”,李太白“去國登茲樓,懷歸傷莫秋”,劉昚虛“滄溟千萬里,日夜一孤舟”,崔曙“空色不映水,秋聲多在山”,皆律也。而謂之古詩,可乎?譬之新寡之文君,屢醮之夏姬,美則美矣,謂之初笄室女,則不可。于此有盲妁,取損罐而充完璧,以白練而為黃花,茍有孱婿,必售其欺。高棅之選,誠盲妁也。近見蘇刻本某公之序,乃謂“正聲”,其格渾,其選嚴。噫!是其孱婿乎!
楊慎《升庵詩話》卷七《高棅選唐詩正聲》《歷代詩話續編》本 中華書局1983年版
唐人好吟詠,傳凡三百余家,真有盛中晚之殊,唐業隨之可考也。楊仲弘等所選俱得其柔熟之一體,唐人詩技要不止此。國朝閩人高廷禮,有《唐詩品匯》五千余首,雖分編定目,有正始、正宗、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變、余響、旁流之殊,要其見亦仲弘之見。是詩盛行,學者終身鉆研,吐語相協,不過得唐人之一支耳,欲為全唐者,當于三百家全集觀之。
《明文海》卷二一二桑悅《跋唐詩品匯》 中華書局1987年版
夫詩由性情生者也。詩自三百篇而降,作者多矣,乃世人往往好稱唐人,何也?則其所托興者深也;非獨其所托興者深也,謂其猶有風人之遺也;非獨謂其猶有風人之遺也,則其生乎性情者也。
夫性情有悲有喜,要之乎可喜矣。五音有哀有樂,和聲能使人歡然而忘愁,哀聲能使人悽愴惻惻而不寧,然人不獨好和聲,亦好哀聲,哀聲至于今不廢也,其所不廢者可喜也。唐人之言,繁華綺麗,優游清曠,盛矣。其言邊塞征戍、離別窮愁,率感慨沉抑,頓挫深長,足動人者,即悲壯可喜也。讀宋而下詩則悶矣,其調俗,其味短,無論哀思,即其言愉快,讀之則不快,何也?三百篇博大,博大則詩;漢、魏詩雄渾,雄渾則詩;唐人詩婉壯,婉壯則詩,彼宋而下何為?詩道其亡乎?
廷禮高氏選《唐詩品匯》,其所取博則博矣,精未也。乃黃觀察公選之加精焉,而又為之釋斷,然后唐人河岳之精靈,歷百千載如在乎?則觀察公之勤,奈何可眇小也。
屠隆《由拳集》卷十二《唐詩品匯選釋斷序》 萬歷八年刻本
詩自風雅以降,一變有離騷,再變為西漢五言詩,三變有歌行雜體,四變為唐之律詩,詩至唐體大備矣。今考唐人集錄所標體名,凡效漢魏以下詩,聲律未葉者,名往體;其所變詩體,則聲律之葉者,不論長句、絕句,概名為律詩,為近體;而七言古詩于往體外另為一目,又或名歌行,舉其大凡不過此三者,為之區分而已。至宋元編錄唐人總集,始于古律,二體中備析五、七等言為次,于流委秩然,可得具論。一曰四言古詩有古章句及韋、孟長篇二體,唐作者不多,一曰五言古詩唐初體沿六朝,陳子昂始盡之,得漢魏舊,一曰七言古詩,一曰長短句全篇七字始魏文,間雜長句始鮑明遠,唐人承之,體變尤為不一,當于后歌行諸類互參,一曰五言律詩唐人因梁陳五言四韻之偶對者而變,一曰五言排律因梁陳五言長篇而變,一曰七言律詩又因梁陳七言四韻而變者也,唐一代詩之盛尤以此諸律體云,一曰七言排律唐作者亦不多,聊備一體,一曰五言絕句,一曰七言絕句絕句即六朝人所名斷句也,五言絕始漢人小詩,而盛于齊梁,七言絕起自齊梁間,至唐初四杰后始成調,又唐人多以絕句為樂曲,詳后“開通”內。古體有三字詩李賀鄴城童子謠,六字詩牧護歌,三五七言詩始鄭世翼,李白繼作,一字至七字詩張南史及元白等集有之,以題為韻,偶對成聯,又鮑防嚴維多至九字,騷體雜言詩此種本當入騷,如李之鳴皋歌,杜之桃竹杖引,相沿入詩,例難芟漏。律體有五言小律,七言小律嚴滄浪以唐人六句詩合律者稱三韻律詩,昭代王弇州始名之為小律云,又六言律詩劉長卿集有之,及六言絕句王維集有。而諸詩內又有詩與樂府之別,樂府內又有往題、新題之別,往題者漢魏以下,陳隋以上,樂府古題,唐人所擬作也諸家概有,而李白所擬為多,皆仍樂府舊名。李賀擬古樂府多別為之名而變其舊。新題者古樂府所無,唐人新制為樂府題者也始于杜甫,盛于元、白、張籍、王建諸家,元微之嘗有云:后人沿襲古題唱和重復,不如寓意古題,刺美見事為得,詩人諷興之義者此也,詳后“樂通”內。其題或名歌,亦或名行,或兼名歌行歌曲之總名,衍其事而歌之曰行,歌最古,行與歌行皆始于漢,唐人因之,又有曰引者、曰曲者、曰謠者、曰辭者、曰篇者抽其意為引,導其情為曲,合乎俗曰謠,進乎文為辭,衍而盛焉為篇,皆以其詞為名者也,有曰詠者、曰吟者、曰嘆者、曰唱者、曰弄者詠以永其言,吟以呻其郁,嘆發抒其傷,唱則吐于喉吻,弄則被諸絲管,此皆以聲為名者也,復有曰思者、曰怨者、曰悲若哀者、曰樂者如李白之《靜夜思》、王翰之《蛾眉怨》、杜甫之《悲陳陶》、《哀江頭》、《哀王孫》,樂則如杜審言之《大酺樂》、白居易之《太平樂》、張祜之《千秋樂》,又皆以情為其名者也,凡此多屬之樂府,然非必盡譜之于樂。譜之樂者,自有大樂,郊廟之樂章,梨園教坊所歌之絕句,所變之長短填詞,以及琴操、琵琶、胡笳、拍彈等曲,其體不一,而民間之歌謠又不在其數并詳“樂通”,唐詩體名庶盡乎此矣。
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一(節選)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版
襄城楊伯謙審于聲律,其選唐諸詩,體裁辯而義例嚴,可謂勒成一家矣。惟李、杜二作不在茲選,昔人謂其有深意哉。夫詩主于聲,孔子之于四詩刪其不合于弦歌者,猶十九也。宋人宗義理而略性情,其于聲律尤為末義,故一代之作,每每不盡同于唐人,至于宋晩而詩之弊遂極矣。伯謙繼其后乃有斯集,求方員于規矩,概丈石以權衡,可不謂有功者耶?獨于初唐之詩無正音,而所謂正音者,晩唐之詩在焉,又所謂遺響者,則唐一代之詩咸在焉,豈亦有深意哉?旌德汪諒氏,既刻杜集,力復舉此,予嘉其勤也,復為之序。
陸深《儼山集》卷三十八《重刻唐音序》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