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記憶的碎片

當搬家工人將我的屋子一點一點清空時，我心里忽然感覺有什么東西被打翻了。看著那些書和卷子成捆地被賣掉，看著自己的東西被裝在箱子里運走，我的手撫上那些重新暴露在視線中的痕跡，讓光陰的流從我的心頭緩緩滑過。窗外的夕陽照入那些過往的或悲或喜的記憶的浪花，發出柔柔的光。我伸出手去想要攔住，卻仍然被它們從指間流過，只在心頭留下一個個片斷，就像一地依稀的碎片。

那些記憶確乎是不完整了，再也不能如發生時一般連貫，但幸好還有那些依稀的碎片在。依稀么？那好吧，就讓我把它們撿起來拭去灰塵，細細重看一遍，再用一根線串起來，再也不離身。

有一些碎片讓我用激情來換取。

從剛入高中開始我就選擇了競賽，并非是為了成績，只是因為興趣。我知道這個選擇給我的并不都是甜蜜，但我從不后悔用這三年的汗水與淚水來澆灌它。

每個晚上都會飛快寫完作業，然后拿起競賽書，面對那些漂亮的命題、推導和結論發出贊嘆，然后用筆在下面畫出橫線。每個周末都會和同學一起到機房去，伴隨著主機低低的嗡鳴聲打開網頁，看著那些題目冥思苦想，然后手指尖在鍵盤上跳舞，在屏幕上打出一段段簡潔優雅的代碼。

一直如此，絕無間斷。

拂去時間留下的塵埃，那些過往的經歷與情感像幻燈一般在心里閃過：高一看到自己獲得計算機全省第七后的歡呼雀躍，老師那句“明年把滿分帶回石家莊”的勉勵，在沈陽比賽時因成績不佳而發出的牢騷，在杭州集訓時埋頭整理筆記時專注的神態，看到省隊的學長在全國決賽上一舉奪得三塊金牌后心里暗自許下的誓言，那些為了沖擊省隊而在機房與同學一起熬過的一個個深夜，高二計算機聯賽失利后回家路上的若無其事和回家以后止不住的眼淚，買到一本優質不等式書的興奮，數學聯賽考完后對分數的祈禱……它們仍舊是那么清晰，仿佛可以再次用手指觸碰到里面的那些事物。而每看一點，我的心里總會有那么一個地方微熱一下。原來它們就那樣在我的心里默默積存著，只待我去翻看。

高三的時候，已經一年多沒有寫過程序的我驚異地發現，我仍舊可以流暢地在鍵盤上敲出那些常用的算法。那時我才明白，這些我用自己青春的激情換來的東西早已在我不防備時，把自己深深烙印在我的骨子里了。

有些碎片用暖色的光芒對抗時間。

翻開已經磨損不少的筆記本，我好像又回到了教室里，看著老班寫下那些整理得漂漂亮亮的式子，看著物理老師那張幾乎從來不變得冷靜的臉，看著化學老師一邊咳嗽一邊告誡我們要多做題。輕狂的我們在私下里曾對老師的授課說三道四，覺得“修行在個人”。但是當我們從學生升為校友，不再有人抱怨老班對步驟的苛刻要求，不再有人反對英語老師對題目細致但緩慢的剖析，不再有人覺得語文課昏昏欲睡。我們都明白了，他們領我們進門的這幾步是如此精要，如此的不可或缺。

數學課上，老班總喜歡興致勃勃地給我們講些像是古希臘人對圓錐曲線的研究、復數的歷史地位之類的數學史話。每次開班會，不管老班說什么話題，最后也幾乎都能扯回到數學上。在如許的熱情之中，每當他對偉大的數學成就發出感慨，我們的心似乎也飛到那些大數學家們的筆尖下，隨之一起律動。可以見得，或許我們將來不會選擇數學作為自己的方向，但是因為他的熱情，我們一定會對數學懷著一份熱愛與贊美。

每次看到老班面對我們糟糕的成績單卻依舊能開玩笑，看到他對我們偷懶不寫作業皺皺眉頭，看到他即使對我們的公然頂撞也僅僅只是發兩句牢騷，我都很難想象他這樣一個——據他自己說是——容不得一點錯誤的人，在面對我們這樣的表現時，心中該忍著多少怒火。我們在交談之中肆無忌憚地用綽號稱呼老班，到高三卻驚愕地得知原來他早就知道我們的小把戲。那時我忽然覺得，自己被他那珍貴的寬容包裹了三年，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畢業那天，老班紅著眼睛卻帶著他常有的壞笑對我們說：“以后回來看看。”很簡單，卻如此沉重。師生之間的情誼，或許從來不需要太華麗的語言來表達。

另一些碎片被純真情誼打磨得晶瑩澄澈。

有一次去外地比賽時我不停地看表，隨口說著班里現在應該正在上什么課。同去的學長用這個打趣我，說我肯定是想某個人。當時我無奈地笑了笑。我確實在想，不過不是某個人，而是那些人，那些我的朋友們。

曾經在學計算機時和你們比賽做題，我因為靈感的突襲而太過激動，以至于鍵盤在我的手下發出一下下大聲的慘叫，引得你們一臉無奈地側目；曾經和你們一起吐盡壞水商量愚人節到底該整誰，又該用什么方式整，幾個腦袋湊在一起嘿嘿壞笑，結果卻雷聲大雨點小，讓全班度過了一個平和的愚人節；曾經在球場上和你們一起揮灑汗水，因為不服氣你們在我頭頂上進球而“浪投”三分，結果輸得體無完膚；曾經和你們一起趴在實驗室外面的欄桿上，互相訴說著自己學習上的苦悶，又互相安慰，等到恢復精神以后又緊接著一陣天南地北地狂侃。和你們在一起的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記憶里最溫馨的部分。高中為了競賽放棄了太多的活動，如果沒有你們一直在我身邊，我真的不敢想象我的生活將變得怎樣單調。

不知是不是一種捉弄，自從畢業以后，每逢同學聚會我都陰差陽錯般地因為有事而錯過。現在我們中有的人已經去了所在的大學報到，有的正在外地旅游，好像真的如歌里唱的那樣“被風帶走，散落在天涯”，想要再湊到一起已經不知道會是何時了。但是我們都清楚，不管是北上還是南下，我們都將帶著彼此之間的情誼上路。在異地的夕陽下，一定會有朋友和我們一起仰望著那道被染得金黃的天邊，一起回憶我們共同的年華。

擁有你們，是我的幸運。但愿我的存在，也能是你們回憶的調色板上一抹悅目的色彩。

學校那棟陪伴了我們中學生涯的主教學樓在假期里變成了一地瓦礫，我也輕輕關上了住了八年的老房子的房門，搬進了新家。那些依稀的碎片再也不能用故地重游來緬懷，只能靜靜居留在我心里。但我想它們決不會被塵封。伴隨著九月的陽光，它們將與我一起在燕園開始四年的精彩生活，在一塔湖圖邊放射出屬于自己的獨特光彩。我會把它們和未來四年里最美好的記憶用那根名為“青春”的線貫連起來，隨身攜帶，時時翻看，讓青春的光芒閃耀在我未來旅途的每一步上。